中國古代家訓中的兩種德育思想

古代家訓是一種重要的文化現(xiàn)象，研究這種文化現(xiàn)象，特別是其中的德育思想，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下面就從德育的角度，來概要梳理一下古代家訓中蘊藏在理財和讀書兩個方面的德育思想，以及其對現(xiàn)代家庭建設所具有的獨特借鑒意義。

一、理財重德

古代家訓中關于理財?shù)乃枷?，至宋代大興。宋代具有理財思想的家訓著作主要有葉夢得的《石林治生家訓要略》、陸九韶的《居家正本制用篇》、倪思的《經(jīng)鋤堂雜志》等。另外，趙鼎的《家訓筆錄》和司馬光的《訓儉示康》等也是有關理財家訓的名篇。

古代儒家學說，千言萬語不離“道德”兩字。所以，他們在理財時亦重道德。葉夢德在《石林治生家訓要略》中說：“治生非必營營逐逐，妄取于人之謂也?！辈豢伞巴∮谌恕奔词侵氐滤枷氲牧髀?。清人張履祥在《訓子語》中說得更直白：理財“其源不可不清，其流不可不治。源則問其所自來，義乎？不義乎？流則問其所自往，稱乎？抑過與不及乎？”

陸九韶的《居家正本制用篇》則論述得要系統(tǒng)、詳明得多。此書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正本”，二是“制用”。“正本”，就是理財要重“德”，以“德”正生財之道；“制用”，就是開源生財?！罢局朴谩焙涎灾?，即是先正身以德，然后節(jié)制財用。關于此點，陸氏言：“事有本末，知愚賢不肖者本，貧富貴賤者末也。得其本，則末隨。趨其末，則本末俱廢……非賢非知之人，人所鄙賤，雖紆青紫，懷金玉，其胸襟末必通曉義理。己無以自樂，而人亦莫不鄙賤之，豈非趨其末，而本末俱廢？”顯然，在陸氏看來，一個不講道德的人，雖能“紆青紫”做高官，“懷金玉”當富翁，是不會得到人們肯定的；相反，趨其本，重德性而獲得財富，才會為人所尊重。

上述理財思想，倫理色彩甚明，對后世影響極大。元人鄭太和在《鄭氏規(guī)范》中言：“佃家勞苦，不可備陳。試與會計之，所獲何嘗補其所費。新管當矜憐痛憫，不可縱意過求。設使爾欲既遂，他人謂何？”明人姚舜牧在《藥言》中言：“凡聲色貨利，非禮之干，稍有玷于家聲者，戒勿趨之。”

古人理財重德，取財重道，重義輕利，是顯然的。問題是他們是如何達成理財重德重道重義的呢？這個問題涉及方方面面。就其大要言，就是臨財之際，得把人當同類看，當人看，胸有人道情懷，而不可見財眼開，把人視為異類，不顧其生死。

宋人袁采在《袁氏世范》中說：“凡鄰近利害欲得之產(chǎn)，宜稍增其價，不可恃其有親有鄰，及以典至賣，及無人敢買，而扼損其價?！泵魅她嬌轩i在《龐氏家訓》中言：“如遇荒欠，慎勿刻意取盈?！边@種置產(chǎn)業(yè)得“稍增其價”，收租得“勿刻意取盈”等思想，就是要別人有飯吃，以免流離失所，類同牲畜，就是把人當人看，就是一種人道情懷。 此類思想《鄭氏規(guī)范》中說得最多，最系統(tǒng)，如“增拓產(chǎn)業(yè)，彼則出于不得已，吾則欲為子孫悠久之計。當體究果值幾緡，盡數(shù)還足。不可與駔儈交謀，潛萌侵人利己之心”“交券務極分明，不可以物貨逋負相準?；蛴星氛撸螽斔鲀?。又不可以秋稅暗附他人之籍，使人倍輸官府”“田租既有定額，子孫不得別增數(shù)目。所有逋租，亦不可起息，以重困里黨之人”等。

《顏氏家訓》是較早論述理財問題的，其《止足》篇言：人不可不知足，“二十口之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頃，堂屋才蔽風雨，車馬僅代杖策……不啻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边@等“以義散之”“勿非道求之”的理財思想，直接影響了后世的理財家訓。唐以后，隨著封建道德思想的日益豐富、縝密，個人理財表現(xiàn)出的倫理傾向便更甚。所以，理財重德在古代并非偶然之事，亦不是一朝一代之事，其產(chǎn)生、發(fā)展也不是無緣無故的，而是有其豐厚的沃土。此沃土就是上層統(tǒng)治者重視道德、提倡道德，整個社會彌漫的道德氛圍。

二、讀書養(yǎng)德

勉勵子孫讀書是古代家訓中的重要內(nèi)容。從一開始，古人便將它和道德聯(lián)系在一起，使讀書成為了一項極其重要的倫理活動。許多長輩殷切期盼晚輩通過讀書來涵養(yǎng)品行，做正人君子。

在古代，入仕是讀書人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重要途徑。因此，不少人視讀書為當官發(fā)財?shù)慕K極目標，如《儒林外史》中周進、范進等人“須發(fā)皆白”仍芨芨于此。不過，縱觀古代家訓，這類言論甚少。相反，教育子孫讀書涵養(yǎng)德行，做好人，則很多。曾國藩認為，“世間極占地位的是讀書一著，然讀書占地位在人品上，不在勢位上”；明清之際的思想家孫奇逄在《孝友堂家訓》中，以為讀書求取功名是“第二事，全為明道理，做好人……為端人，為正士”。

《左傳》中將人生的價值分為三等：最上等是“立德”，其次是“立功”，再次是“立言”。并且說這三個品等，是“久而不廢”的“不朽”事業(yè)，修德乃“三不朽”之首。如此思想，影響甚大，成為整個封建時代無數(shù)士子競相折腰的人生終極目標。自漢以來，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都尊崇儒術，儒家思想如氣潛流，如水潛滲，影響整個社會。因此，“德為上品”的思想便成為整個社會道德運轉的軸心，成為整個社會讀書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而非個別人的道德追求。這樣，教子讀書先養(yǎng)德然后入仕，做個有道德的“不朽”的讀書人便很自然了。

陸九韶在所著《居家正本制用篇》中對這個問題論述得最為詳明、系統(tǒng)、現(xiàn)實，他認為教子“惟教之以科舉之業(yè)，志在于薦舉登科，難莫難于此者。試觀一鄉(xiāng)之間，應舉者幾人而與薦者有幾？至于及第，尤其稀罕……至于止欲通經(jīng)知古今，修身為孝弟忠信之人……此有何難，而人不為耶？”在這里，陸氏的讀書養(yǎng)德的思想甚明。

明人吳麟徵在《家誡要言》中說：“兒曹不敢望其進步，若得養(yǎng)祖宗元氣，于鄉(xiāng)黨中立一人品，即終身學究，我亦無憾?！弊笞谔脑凇杜c孝寬》一信中也說：“讀書只要明理，不必望以科名……以科名為門戶計，為利祿計，則并耕讀本務之志而忘之，是謂不肖矣?！?/p>

在眾多古人眼里，讀書做人是首等之事，中舉入仕是次等之事。換句話就是，讀書不只是為了中舉入仕，而更要通過讀書來涵養(yǎng)德行。

三、古代家訓的借鑒意義

毋庸諱言，古代家訓中不可避免地夾雜著一些諸如封建迷信、輕視工商、歧視婦女等落后思想，但其理財和讀書重德的思想不但在歷史上曾發(fā)揮過正能量，造就出一代代品德高尚的賢人，而且在今天仍有其生命力，對我們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平日的言行舉止直接影響著孩子的成長。所以，為人父母者，當有良好的道德品質，日常言行要得體，為孩子樹立正面榜樣。若父母自身品行高尚，能“以德治家”，教育孩子以德修身，以德處世，以德交友，則定會家門之內(nèi)秩序井然，家門之外美譽遠播。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一個講究德行的家庭，在任何時期都是造就有靈魂之人的加工廠，是散發(fā)正能量的泉眼。持家重德，重勤重儉，不但對家庭有益，對社會同樣有益。重德，能最大限度地減少社會危害，營造一個安定、團結、和諧的社會氛圍；重勤重儉，可以減少貧困，減少家庭和社會的壓力，使國家能快速發(fā)展。治家以德，能打造少長有序的家庭環(huán)境，使老者安享晚年、少者健康成長。借鑒之，便治家能結善果，處世能生芝蘭。

改革開放以來，市場經(jīng)濟日益繁盛，擺在人們面前的現(xiàn)實問題也隨之產(chǎn)生：是不計手段地瘋狂斂財？還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地賺錢？這既是個簡單的問題，也是個復雜的問題；既是個道德的問題，也是個現(xiàn)實的問題。若經(jīng)商者眼里只有個“錢”字，只有個“斂”字，便會心中充塞銅臭，社會彌漫污濁；便會人性扭曲，社會發(fā)展畸形，無數(shù)個“害”字便產(chǎn)生了。若經(jīng)商者眼里看到了“錢”的同時，又想到了“德”，則社會便會變成健康的社會，人便會變成高尚的人，無數(shù)個“好”字便產(chǎn)生了。由此，就會形成“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良好社會風氣，造就一個個有商業(yè)道德的人，國家的商業(yè)發(fā)展便會風清氣正，公平合理。

關于讀書的問題，也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現(xiàn)實問題。當我們批評古人讀書是為了“中舉”，是為了飛黃騰達時，也別忘了，我們何曾不是這樣？為了孩子能考上理想大學，硬逼孩子學習者有之，考試失利打罵孩子者有之，把孩子當成學習機器者有之，不一而足。其實，當今社會是一個多元社會，人們的發(fā)展路徑多種多樣。所以，逼迫孩子考好大學，做人上人，是一種“社會病”。這種“社會病”使某些人頑固地認為，只有讀書考大學才是正途，才能榮宗耀祖，活出個人樣來。在古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腐朽思想大行其道時，尚且有不少人提倡讀書應養(yǎng)德在先，應舉在后。今天，不更應該注重培養(yǎng)孩子良好的道德情操與塑造孩子健全的個性嗎？這樣不但對其個人有利，對家庭有利，對社會同樣有利。

所以，要使當今社會、廣大家庭與青少年都能健康發(fā)展，我們應借鑒古人在理財、讀書等方面的德育思想。因為，這不僅是以古為鏡，洗刷自身塵埃的手段，也是古為今用，吸取前人有益經(jīng)驗的途徑。

【朱明勛，內(nèi)江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黃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