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爆炸事故發(fā)生后,我身體受傷的總面積是54%,54%的燒傷等同于只有46%的存活概率。那時候因為要動手術,會給我注射嗎啡。注射了嗎啡的癥狀是一會兒昏睡,一會兒清醒。我在痛的清醒跟昏睡的噩夢之間,總是可以聽到爸爸的聲音。
爸爸就坐在病房左邊的角落,那邊有一把椅子。只要我醒來了,他就會說:“萱萱,爸爸在這里,沒事沒事?!彼欠浅詮姟远?、渾厚的聲音,即使我在昏昏沉沉的時候,也聽得到。那是讓我覺得可以抓住的力量,讓我覺得我還活著的聲音。
那期間我需要大量的蛋白質(zhì)和維生素,可是痛的感覺已經(jīng)占據(jù)了我的全身,我根本就食不下咽。爸爸親手把肉切成一小塊一小塊,一口一口喂我吃。
有一天,我看著他切水果的背影,突然覺得他瘦了一大圈。而且爸爸一向像軍人一樣很挺拔的背,仿佛在那一瞬間也駝了。因為那時候爺爺已經(jīng)住院一年多了,那邊不時地發(fā)出病危通知,所以爸爸是我這邊、爺爺那邊兩家醫(yī)院來回跑。有一天,他邊切水果邊淡淡地說:“爺爺可能不行了,差不多就這一兩天了。”他繼續(xù)切水果,我就覺得很心痛,因為我知道:他愛他爸爸就跟我愛我爸爸一樣,可是他的爸爸可能這一兩天就要去世了。
出院之后,我爸爸的堅強還一直陪伴著我。我因為手背有傷,需要做復健,一節(jié)一節(jié)地彎我的指關節(jié),彎到可以握拳之后,再用繃帶把它纏起來固定住,維持5分鐘~10分鐘。我的雙腿環(huán)狀全毀,所以膝關節(jié)和踝關節(jié)都需要復健。最困難的功課是蹲下、跪下。當我沒有辦法這樣做的時候,我得趴著讓同事幫忙。
疤痕是會不斷增生的,為了抑制它的增生,我必須要穿緊一點的衣服,甚至有一段時間我還戴了像蜘蛛俠一樣的面罩。但是在做復健的時候,反而容易摩擦到疤痕,很容易因為做復健而起水皰。還有一個我最不能適應的情形就是我的身體會不由自主地抽痛,那種感覺很像突然有人用電擊棒電你。
我每天做一樣的復健,但是看上去并沒有進步。那個時候,我開始變得很沮喪、很消極。有一次在公司做復健,我耍賴了。我一直說:“我不想做復健,我不想做復健?!比缓蟾聜兞奶?。爸爸那時候就對我說:“你可以做到,你可以做到?!蔽揖图饨校骸拔也灰鰪徒?!我不想做復健!”爸爸就像軍人一樣大喊道:“你——任家萱,是我的女兒,所以你一定可以!”他逼著我跟他一起喊:“我——任家萱,我做得到!我——任家萱,我做得到!”喊到后來,我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然后我看見爸爸擦著他眼角的淚水。
雖然他這樣鼓勵著我,但還是沒有辦法阻止我掉進憤怒、怨恨的深淵。我怨恨我身邊的每個人,我怨恨我身邊每個沒有阻止我去拍戲的人,我特別怨恨的也是我最愛的人——我爸爸。我甚至沒有辦法面對他。
Hebe跟我說:“我們都沒有一百分的父母,可是生育養(yǎng)育之恩,我們千萬不能忘。”就是聽她淡淡地跟我講了這句話,我就決定:好,我不要再逃避這個問題了。我當著爸爸的面告訴他,我為什么怨恨他。因為我爸爸的口頭禪——感恩。
就是“感恩”這兩個字,讓我覺得非常刺耳。我有什么好感恩的?我一點兒都不愿感恩。所以我那時候當著他的面,一直控訴他、指責他。他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罵我,就是一直點頭。最后他說:“我知道了?!?/p>
我現(xiàn)在想起來覺得我很不孝。那時候的我,仗著他的堅強,欺負了他的堅強。
后來,等我漸漸康復之后,我才了解到:我的爸爸,他的心里比誰都痛,比誰都不甘,可是他要當我的“前鋒”,他一定要很堅強,一定要很寬容。他要告訴我:你一定要放下,要勇敢。他不讓自己倒下,所以我沒有任何理由放棄。
這期間我漸漸地感覺到,我的身體一直在不斷地進步。我可以站著刷牙了,而一開始我只能坐著。我甚至做了一件我受傷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我參加了10公里迷你馬拉松。而爸爸竟然在中途出現(xiàn),給我驚喜,我看到他的時候,又痛哭了。
在這個過程中我學到了很多,也想跟大家分享。我希望你們不用經(jīng)歷這些,就可以學會我學會的。人生的路一定有很多的困難和挫折,想不開或者很沮喪的時候,可以想想我的故事,想想我遭受的這一切。我努力地走過來了。所以即使你們遇到困難,也千萬不要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