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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盡枇杷一樹金

      2016-12-21 18:11:26董改正
      思維與智慧·下半月 2016年12期
      關(guān)鍵詞:曾祖鳥雀枇杷樹

      董改正

      吳昌碩是浙人,卻喜畫枇杷,闊葉圓果,葉垂果舉,粒粒金黃,果頭點(diǎn)一點(diǎn)黑,生動明媚。枝干修長披拂,旁有鳥雀驚飛。其中一幅有題詞曰:“鳥疑金彈不敢啄,忍饑向東林間飛”?!敖饛棥笔氰凌说膭e稱,因其明艷,竟把鳥嚇飛了。也有畫松鼠緣枝攀援,來就枚枚橙黃的,將墜未墜,引人擔(dān)憂。

      白石也愛畫枇杷。大筆繪就葉片,隨意點(diǎn)就葉脈,簇簇枇杷輕舉,枝干大多略過,而不可少的,卻是蚱蜢,不是綠色的,是微紅的,翅膀、觸須、長腿纖毫畢現(xiàn)。這是夏天了。枇杷號為“初夏第一果”,是入得畫的,線條、色彩都好,適合國畫寫意,它有鄉(xiāng)趣,有情趣。

      枇杷樹是常見的,形貌頗似廣玉蘭。秋日蕾,冬日花,春日子,夏日掛果,枇杷結(jié)子須得走過四季,累累金黃固然驚羨,而首先要感激的是大片的葉,藏著花,護(hù)著子,直到簇簇向陽一樹金。這時候的樹上,還結(jié)著幾個小腦袋,揚(yáng)著臉,在肥大的葉子里找:明明在樹下看到了,咋一上樹就不見了呢?樹下?lián)P著的小臉,急得不行:“笨!不就在這邊嗎?誒,這邊一點(diǎn),對,再來一點(diǎn)!”上面忽地又大叫一聲:“在了,在了!”樹枝搖動起來,嚇得鄰樹上的鳥驚叫飛遠(yuǎn)。

      坐在枝頭吃枇杷,也是入得畫的。優(yōu)哉游哉,清風(fēng)吹我襟。有的站著,隨著風(fēng)的節(jié)律晃動。底下的小屁孩不高興了:“阿丑哥,還是我們幫你指的呢,只顧自己吃!”一群小的都應(yīng)和:“就是!”腆著臉摘一把,將撒未撒地作勢,底下的孩子雙腳岔開,做出瞬移的動態(tài)。待一片金雨灑落,底下哄地?fù)岄_了。上面的看到誰彎腰露出了黑臀,笑不可遏;而有的不但沒搶到,還給絆倒了,就揉著眼睛哭回去了。可是,這場景,有幾個畫家能注意到呢?

      “客來茶罷空無有,盧橘微黃尚帶酸。”這是蘇軾寫山僧的詩,盧橘就是枇杷。枇杷即使黃到發(fā)軟,依然是略酸的,更何況我們等不及——那時候卻不覺得酸。但也有酷愛枇杷酸的,高啟在冬日飄雪時,就叮囑僧人老友:“居僧記取南風(fēng)后,留個金丸待我嘗?!痹娙擞榷庇小惰凌恕吩娫疲骸昂薏唤弦或T收?!蹦秦M不要酸掉牙了?真是癡了!

      一個人的童年經(jīng)過了枇杷,越走得遠(yuǎn),味蕾的記憶會越清晰,那綠、那一樹金黃、那仰臉的饞,那樹冠里的老屋,都?xì)v歷在目,卻氤氳如水墨,如一句詩。我的鄰居周太公定居香港前,送我曾祖一幅寫意枇杷。后來他寫信來,說道:“異鄉(xiāng)寂寞難耐,思鄉(xiāng)緊,久咳難愈。我兄可寄枇杷葉來否?”他院內(nèi)枇杷盛極,鳥雀啄落一地。我家院內(nèi)也有,曾祖非讓我父親翻墻進(jìn)了周家,說:“他認(rèn)得!”但包裹沒寄到,他就去世了。

      我還記得枇杷摘盡后,枇杷樹只剩一色,深沉地綠著,鳥也安閑下來。小伙伴走過,下意識抬頭,又低頭急急走過。夏日的陽光很好,一絲不茍地畫下枇杷樹影,一只雞恰好經(jīng)過,遲疑了一會兒,這情景,遠(yuǎn)看,還是大寫意。

      (常朔摘自《揚(yáng)子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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