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蕖
匿名電話
□周 蕖
我剛上班就接到群眾舉報,反映山洼鄉(xiāng)旮旯村教學(xué)點的石仁老師經(jīng)常躺著上課,電話不斷打到縣長辦公室,還把他躺著上課的圖片傳得網(wǎng)上滿天飛,影響惡劣??h長批示:立即查處!
我們馬上成立調(diào)查組,火速趕往山洼鄉(xiāng)旮旯村。
旮旯村教學(xué)點,窩在老山洼里,偏僻閉塞,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向山外。
徒步攀爬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達旮旯村,我們渾身濕透了。
在旮旯村的田地里,我看到一群人正在干活,便笑吟吟地走近一位正在鋤草的老農(nóng),問:“您好!老人家,請問石仁老師經(jīng)常躺著上課嗎?”
老農(nóng)拄著鋤頭,上下打量我一下,疑惑地問:“你們是不是縣里下來調(diào)查石仁的?”
我點了點頭。
老農(nóng)一下子來了精神,氣呼呼地說:“嗯,嗯,是經(jīng)常躺著上課,不信你自己去看……你們上面干嗎不管?哼!太不像話,還不趕緊把他調(diào)走!”
這時干活的人都圍了過來,一位中年婦女說:“……哎喲喲,這個石仁啊,躺著上課就躺著吧,還讓我們送吃送喝,像個大爺!快把他調(diào)走,調(diào)得越遠越好,眼不見心不煩……”
“我們鄉(xiāng)村都不愿要石大爺!馬上讓他滾走,最好滾到縣城去!”一個青年人擠進來大聲嚷嚷。
“對,對,最好滾到縣城去!”一群人馬上跟著附和。
沒想到石仁在村里人緣這么差,我懷著沉重的心情來到教學(xué)點,扒在窗口朝里望,果然看見黑板邊涼床上躺著一位頭發(fā)花白、臉色鐵青的老教師,顫顫抖抖地舉著教鞭,吃力地指著墻上的生字卡片,有氣無力地讀著。一條舊被子裹著下半身。
教室不大,只有十幾個小學(xué)生。
我氣呼呼地跨進門,隨同的人員指著我對石仁說:“這是教育局紀委的張書記,快站起來!”
石仁動了動,還是沒起來。
“你有病嗎?!”我厲聲質(zhì)問石仁。
石仁搖了搖頭,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說話,但最終沒有說出來。
“孩子們,你們老師是不是經(jīng)常躺著上課?”我掏出紙和筆,轉(zhuǎn)身面對小學(xué)生和藹地問,準備做記錄。
小學(xué)生齊聲回答:“是的,一直躺著?!?/p>
這時教學(xué)點門口,除了悄悄跟隨的那群干活的,又涌來了不少村民圍觀。
“你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我瞥了一眼門窗外圍觀的村民,瞪著石仁嚴厲地問道。
石仁抓了抓頭,沒作聲也沒起來。
真是無法無天!天底下竟有這樣上課的,我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揭開蓋住石仁下半身的舊被子,露出上了石膏、纏著厚厚繃帶的雙腿。
我禁不住“啊”了一聲?!斑@雙腿……”我盯著石仁問道。
石仁還是一言不發(fā),淚悄然滑落。
“救學(xué)生時跌下山崖摔折的……”好幾個村民搶著回答。
“啊,怎么會是這樣!……現(xiàn)在好些了嗎?”我緩過神來,輕輕捏了捏石仁的腿柔聲問道。
“你們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真是官老爺!……”村民你一言我一語,冷嘲熱諷。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我為我剛才的想法感到臉紅。
“我們?nèi)w村民,強烈要求把石仁老師調(diào)走!”村民不約而同地說。
“為什么?是不是他教得不好?”
“哼!我們村出了那么多大學(xué)生,研究生。哪個不是石老師帶出來的?!”
我更加不明白了:“那你們?yōu)槭裁匆獢f他走呢?”
“石老師家住鎮(zhèn)上,師范畢業(yè)后主動要求分到這里,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是我們村的大恩人啦!近幾年他身體不好,經(jīng)常犯暈,現(xiàn)在救人又成這樣,也沒人理睬,我們實在不忍心他在這里受一輩子罪??!”
“那你們?yōu)槭裁聪M{(diào)到縣城呢?”
“因為他的女兒嫁到了縣城,我們希望苦了那么多年的恩人,晚年能得到更好的照顧,享受更好的生活!”
“可是,可是,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打舉報電話呢?還打到縣長辦公室?”我好奇地問。
“哼,反映多少次,每次消息都是石沉大海!不這樣做,你們誰會把眼睛落在像石老師這樣的老實人身上!”
(原載《蕪湖日報》2016年6月4日 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