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71.北京長安大街上

紅衛(wèi)兵在燒書，燒戲服，砸封資修的牌匾，砸古玩，走資派在游街……

清華大學校園里，喬娜娜和一群同學在看大字報。大字報滿墻，滿地。黑字大標語：炮打司令部！打倒大叛徒大工賊劉少奇！

一張大字報：發(fā)揚五四精神，到工農(nóng)兵中去，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火種，撒向全中國。讓燎原之火，燒死一切走資派和牛鬼蛇神……

杭州紡織學院，校園里。喬娜娜一副革命小將的模樣。她對著大群的學生，大聲道：同學們，同學們！革命的大串聯(lián)，方興未艾，我們要回到新疆去，把革命的種子撒到兵團去。讓那片土地上開遍文革之花，讓它變得更加絢爛而美麗！

學們高唱革命歌曲：同學們，同學們，大家起來！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1344列車上，喬娜娜和許多新疆籍大學生們擠在車廂里。狂熱大唱：

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八一農(nóng)大校園里。旗幟，標語。學生們高舉橫幅：熱烈歡迎京津滬杭返疆學生代表。

喬娜娜用大喇叭講話：同學們，革命造反派戰(zhàn)友們，我們京、津、滬、杭赴新疆大專院校串連團，全部是兵團考入內(nèi)地的大學生。我是團長喬娜娜?，F(xiàn)在，兵團的文革形勢大大地落后于內(nèi)地，我們就是來煽風點火的！煽革命之風，點燎原之火！新疆軍區(qū)生產(chǎn)建設兵團決不能成為文化大革命的世外桃源。我們一定要揭開兵團的階級斗爭蓋子！把那些反動的資產(chǎn)階級當權派，全部，徹底地揪出來！

她振臂高呼：造反有理！革命無罪！

田成龍辦公室。田成龍、黃正清兩人正在說事兒。

田成龍：太好了！我們必須借內(nèi)地大學生返回兵團的東風，將張中宇一伙兒資產(chǎn)階級代理人揪出來，斗倒，斗臭。然后，才有可能把兵團的大權掌握在我們這些真正的革命者手中。

黃正清：那個陶峙岳呢？也要把他打倒嗎？

田成龍：這個還要看一看，咱們要講究策略。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陶峙岳這個人，身份恃殊。他是十萬起義官兵的代表人物。在上面沒有明確的態(tài)度之前，我們就不好動。那就把他放一陣子，等待革命形勢的發(fā)展。而張中宇，必須現(xiàn)在就打趴下。否則，我們將永遠沒有在兵團掌權的希望。

黃正清：我明白了。我們風雷激造反團馬上組織一百張大字報，不，二百張大字報。鋪天蓋地刮到他張中宇身上，吹響奪權的進軍號！

他大聲朗頌：四海翻騰云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黃正清氣宇軒昂地走了。

田成龍一拳擂在桌子上，狠聲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兵團司令部的大院子里，大字報滿墻。

大字報內(nèi)容——

張中宇以穩(wěn)定壓革命，絕沒有好下場！

誰說兵團沒有右派，張中宇就是最大的漏網(wǎng)右派！

張中宇反動言論摘要……

張中宇的家。張中宇、楚楠、張一五、張文勇，張文瀚也回來了。一家五口圍桌吃飯。

張一五：爸爸，今天喬娜娜姐姐去我們學校大串聯(lián)了。她讓我們中學生也要起來造反。她領著高年級的同學把物埋實驗室砸了，把圖書館也封了。告訴我們，決不能走白專道路，受封資修的毒害。讓我們反修防修，做紅色兵團第二代。一定要把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張中宇：這幫子年輕人，他們到底是要造誰的反那？革誰的命?。?/p>

楚楠：我聽說，大字報貼了司令部滿院子，都是針對你的？他們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呀！

張中宇：全都是些無稽之談。

他問張文瀚：你也難得回家來一回，你們八一鋼廠怎么樣？

張文瀚：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那個喬娜娜帶著一幫子紅衛(wèi)兵又去學校，又下工廠，連醫(yī)院、劇團全都折騰了一遍。到處煽文革之風，點造反之火。整個兵團，有天下大亂之勢啊！

張中宇敲著桌子，道：不行，這樣不行！這些學生，就是小資產(chǎn)階級狂熱病發(fā)作！在兵團，不能容忍他們的胡鬧。我必須向中央反映。

張文瀚：現(xiàn)在的形勢真是很嚴峻了。您千萬不要沖動。據(jù)我們所知，中央許多領導同志都被打倒了。只有一個文革小組在領導這場運動，這是極不正常的。聽我們廠黨委徐書記說，陶司令已經(jīng)給有關領導打了個電話，領導同志們說，對當前運動發(fā)展方向還說不清楚，目前辦法只能是，第一，要適應形勢。第二，要維護新疆穩(wěn)定。第三，不要跟群眾運動對著干。

張中宇點頭，道：這三句話，已經(jīng)傳達給兵團的師、團，可是我們還是不得要領??！不能和群眾運動對著干？那他們也不能胡干，亂干吧！

楚楠：今天，沈群眾來找我，他對我說，他也要組織個革命造反團。

張中宇：他想干什么？他也要造反嗎？

楚楠：他說，別人能造反，我們當然也得造反了啦。否則，不是坐以待斃嗎？我們要以真革命反對假革命。

張中宇不再說話。

田成龍的辦公室。田成龍、黃正清，還有幾個造反派的頭頭在開會。

田成龍：我聽說，那個沈群眾，他在建筑工程設計院也組成了一個革命造反團？

一個頭頭：叫什么紅五星聯(lián)合造反團。他們把八農(nóng)，基建師里的設計處，還有紅星紡織廠的一部份人，都拉進來了。號稱三萬多人呢！

田成龍：你還別說，這個沈群眾，我怎么把他給忘了。一腳沒踩住，冒出他這么個爛蘑菇。還他媽的呼啦一下，就成了氣候。不可小視。

黃正清：現(xiàn)在，當務之急，是立刻奪權！不把印把子攥在咱們手里，早晚要吃虧呀！

田成龍：對。兵貴神速，我們必須立刻采取行動。你們大家都過來。我的意見是……

72.石河子

八一中學圖書館。大門已封閉。田壯壯、張一五和幾個男女同學撬開窗子，爬進了圖書館里。

圖書館內(nèi)，孩子們撲到書架邊，將一本本書從窗口扔出去。《紅與黑》《雁飛塞北》《復活》《古今小說》《三國演義》《紅摟夢》《今古奇觀》……

田壯壯：快呀！全都給我扔出去！快點！

張一五：咱們平時借本書看，多不容易啊！怎么說燒就燒哇？

一個男同學：咱們這么干行嗎？

田壯壯：怕什么？沒事！

圖書館門外，不遠處，看門的老校工看到那些書，從窗口飛出來。他不喊，不叫，不管。手里卷著旱煙，自語：拿吧，拿吧！明天，就得變成灰兒啦。多不容易啊，攢的這些個書哇！這造的是什么反那？這不是造孽嗎！

田壯壯、張一五和孩子們跳出窗子，每人都抱著十幾本書，跑走了。

兵團司令部大樓前。十幾輛軍卡開來，車上滿載著造反團的人。風雷激造反團的大旗，迎風飄舞，車上架著高音喇叭。一個激昂的聲音：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文致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

造反派們沖進了兵團大樓。

常委會議室里，正在召開黨委擴大會。

黃正清等人沖進來。他們高呼口號：造反有理！造反有理！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

黃正清：現(xiàn)在，我宣布，風雷激造反團全面接管兵團司令部。你們這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全部打倒，隔離審查。批倒斗臭，再踏上千萬只腳。讓你們永世不得翻身！

張中宇怒道：黃正清！你不要胡鬧！即便是文化大革命，新疆，還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

田成龍起身，笑道：新疆當然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但是，已經(jīng)不是你張中宇的天下了。是我們無產(chǎn)階級革命派的天下。

他揮拳大呼：打倒漏網(wǎng)大右派張中宇！打倒國民黨余孽喬永江！

眾人大喊：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黃正清大叫道：田副主任，他愿意和革命造反派站在一起。田成龍同志是革命的先鋒，文化革命的闖將，是可以信任的革命干部！

張中宇手指田成龍，大聲道：田成龍，你這是政變！出賣黨的組織原則！簡直就是黨的敗類！

田成龍笑道：造反不分先后，反戈一擊有功??！

黃正清：把這些牛鬼蛇神，通通給我?guī)ё?。等待革命造反派的大批判?/p>

張中宇、喬永江和幾名常委，全都被強行帶走了。

陶峙岳緩緩起身，道：我呢？難道我不是走資派嗎？

田成龍笑道：陶司令，你當然也是走資派。但是，你不是隱藏在黨內(nèi)的走資派。因為你還不是共產(chǎn)黨員，參加常委會，也是列席。所以，還算不上最危險的分子。你呢？從此就靠邊站吧。

石河子八一廣場上，生產(chǎn)建設兵團批判走資派大會會場。

張中宇、喬永江等十幾名“走資派” ，頭戴高帽，胸前掛著大牌子，被押上了批斗臺。

口號聲震天響：

打倒漏網(wǎng)右派張中宇！

打倒黑心師長喬永江！

打倒三反分子姜朋！

打倒叛徒內(nèi)奸王鐵林……

八一農(nóng)大，回疆串聯(lián)團的臨時宿舍里。幾個團員在收拾行裝，喬娜娜和幾名同學走進來。

喬娜娜：怎么，這就收拾東西要走了？

一名男同學：不走？那咱們現(xiàn)在還能干什么？兵團的的革命烈火，已經(jīng)燒起來了。人家開始自己干了。連兵團司令部的權，都給奪啦！還搭理咱們干什么？再呆下去，有趣嗎？再說了，學校那邊催著回去，今年畢業(yè)的事兒，還不知道怎么說呢。

一個女同學：可不是嗎！人家風雷激造反團，今天在八一廣場召開批判走資派大會，都沒通知咱們。

喬娜娜：可也是?。∧莻€黃正清呢？這么大的事兒，他為什么不通知咱們？我們得指導他們的大批判行動。

男同學：喬團長，這你還不明白呀？人家就怕咱們摻和人家的事兒，跟人家分權。明白嗎？

方慧從外面匆匆進來，叫道：喬娜娜，你爸爸喬永江、張中宇，還有兵團九大常委，全都讓風雷激造反團的人弄到八一廣場上，戴高帽、掛牌子，挨批判呢！

喬娜娜大驚，立刻沖出門去。

建筑工程設計院，紅五星造反團司令部。沈群眾、楚楠、喬天山，造反團的幾個骨干。

沈群眾：這風雷激啊！田成龍、黃正清這兩個賊人，行動真是夠快的。迅雷不及掩耳呀！他們昨天奪了兵團司令部的權，今天就把九個常委拉上臺去批斗？

喬天山：那邊斗爭大會都開始了。那幫子沒心沒肺的家伙，說不定怎么禍害這些人呢？咱們，決不能袖手旁觀那！

沈群眾：是??！我們必須有所行動。我看可以這樣。我們?nèi)グ艘粡V場，向風雷激要人。走資派是兵團的，批判他們不是你風雷激的專屬權力。我們紅五星聯(lián)合造反團也要批判他們??！先把張副政委、喬師長，這幾個常委，弄到我們手里來。下面的事兒，就好辦多了。

楚楠：那只有搶人了？

沈群眾：如果迫不得己，那也只好這么辦！

他果斷決定：楚南和喬天山馬上聯(lián)絡基建師分團和八農(nóng)分團，組織兩千人馬，準備搶人。他帶著一些人，先去八一廣場，與黃正清交涉。

工程沒計院辦公大樓外，沈群眾帶領眾人沖出大樓，上了三輛吉普車，向八一廣場急駛而去。

八一廣場，批判大會現(xiàn)場?？谔柭曊鹛?。造反派們慷慨激昂地宣讀大批判稿。張中宇、喬永江和所有被批判者，胸前的木牌子上分別是：漏網(wǎng)右派張中宇；軍閥師長喬永江；三反分子，叛徒內(nèi)奸……

被批斗的人噴氣式站著，鐵絲深深的陷進這些人的脖子里。張中宇強忍著切膚之痛，面無表情。喬永江憤怒地漲紅了臉。

站在張中宇身邊的一個女紅衛(wèi)兵，悄悄的把陷進肉里的鐵絲提起來，放到衣領的后面。在他耳邊低聲道：我聽爸爸媽媽說過，你是咱們兵團的好干部，忍著點兒，千萬別吱聲。

她接著高呼口號：打倒大右派張中宇！

喬永江忍無可忍，大聲叫著：我不是黑心師長，我不是軍伐師長！

黃正清：你不是黑心師長？看樣子，你喬永江是不服氣呀。那好辦，我就讓你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黑心師長！

他對身邊的一個造反派頭頭，道：拿一瓶墨汁來。

那人果然拿來一瓶墨汁，遞給黃正清。

黃正清：這種事兒，還用得著本司令干嘛？給他灌到肚子里去。這回再看看，他喬永江的心，黒不黒！

上來兩個造反派，撬開喬永江的嘴，把墨汁給他灌進嘴里。口號聲：

打倒黑心師長喬永江！

走資派不老實怎么辦？

堅決打倒！批倒斗臭！

憤怒已極的喬永江，一張口，墨汁和血水，全都噴了出來。他猛然向前面的桌子角撞過去，頭上鮮血流出。

張中宇撲地大呼：老喬！老喬哇！你要堅強，要挺住?。∠嘈劈h，相信人民，相信毛主席！

幾個造反派把昏倒在地的喬永江抬下去。

口號聲：

打倒死不改悔的喬永江！

對抗文化大革命絕沒有好下場！

喬娜娜在人群中看到這一切。她大叫著：你們不能這樣?。∧銈冞@是往死里整人那！爸爸！爸爸！

她的聲音，被口號聲淹沒啦。她要往臺上沖，回疆團的同學們死死地抱住她。

一個男生叫道：走，快走吧！帶著喬娜娜離開這兒。

同學們強行把喬娜娜拖出會場。

沈群眾的三輛吉普車，疾馳而來，沖開人群。

批斗臺上。有人匆匆來報告：紅五星聯(lián)合造反團的人來了，好像是來搶人的。

黃正清立刻命令手下人，將張中宇等人押走，藏到一個秘密的地方去。

沈群眾帶人沖上臺來。臺上，一個“走資派”都沒有了。

沈群眾指著黃正清，道：人呢？那些走資派呢？這走資派不能光你們批判那！我們紅五星聯(lián)合造反團，也得斗爭他們哪？你把人給我交出來！

黃正清笑道：沈司令，你說的這個道理，聽起來很對?？墒?，把走資派交給你，我們不放心那。我們是真正的造反派。你們是什么？保皇派呀！等著吧！等我們把他們徹底地批倒斗臭嘍！到那時候？也還是不能交給你們！

黃正清帶著他那伙子人走了。

沈群眾叫道：黃正清，你就是個跳梁小丑！我找你的后臺老板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