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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眼珠

      2016-11-21 19:49:00祁媛
      上海文學 2016年11期

      祁媛

      中年之后,我的生活是愈發(fā)不堪了。外遇到底還是被妻子發(fā)現(xiàn),一場“沙塵暴”之后,離婚手續(xù)于十日內辦妥,好在沒孩子,程序簡單,房子給她,存款也差不多都給了她,我又回到青銅時代——屌絲租房時代了,有點返樸歸真的味道。一開始望著那空蕩蕩的席夢思床墊有點獨愴然而涕下,后來覺得一個人生活也挺好,下班出去喝個酒唱個歌混到半夜,不再有人管,頓覺無家一身輕,但不久我又無聊了。老同學們有時吆喝個聚會,開始還有點新鮮勁兒,很快也味同嚼蠟,我也越來越不愿意參加了。我發(fā)覺那些同學都和我差不多的無聊。雖然大家奔著舊情來,但畢竟是彼一時此一時也,人早已變了,忘了誰說的,兒時的友誼如同兒時的衣服,不是不想穿,而是穿不下了,真是一點不假,而且,雖然大家各有成就,有的混了官,有的混成了學者專家,有的混成了一個混混,混得不怎么樣的,自然也就不大熱心來聚會,來了說什么呢?時間一久,各自忙各自的,不大見面了,也好。

      然而每一次老同學聚會,有一個人是永遠也不來的,這么多年來誰也沒見過,只有一次,那是前年的聚會吧,有人在席間說見到了,說他在大馬路的中間走路,來往的車罵他,他也不理,就那么低頭走,好像在地上找什么東西。他戴個草帽,身穿破爛的制服,腰間系根草繩,光腳,手挎?zhèn)€籃子,籃子里有盒火柴。

      “我當時在開車,和他也就是一步之遙,我沒看錯?!闭f完,這位老同學冷冷地看了我們一眼,說沒想到他還活著。

      他叫解兆元。

      他是我們那屆唯一被學校開除的學生。沒人清楚原因,有說是曠課太多,有說是在外面肇事,還有說亂搞男女關系,但都沒能證實,只是把他的事當作無聊時的談資而已。

      解兆元那時常穿青年裝,立領,三個口袋,走起路來很快,而且嚴重的外八字,可是他的鞋子卻爛趴趴,像經不住主人走路速度的折磨而散了架。我和他同屆不同班,但即便是和他同班的,也沒人和他一起玩。他是何等人,我不知道,能記住的就是他那野獸般的黃眼珠,瘋狂的樣子,濃密的微黃的胡子遮住總是譏笑的嘴角,見到誰都不理,但有時又忽然親切地笑了,叫人吃不準他這個人是怎么回事,特別討厭。

      那會兒國內閉塞,除了圖書館那些被翻爛和永遠也不會有人看的畫冊和別的書,我們什么也看不到。解兆元那會兒口口聲聲抨擊學校的教學,說是拾蘇聯(lián)的牙慧,他曾燒了一本從學校圖書館借的俄羅斯的契斯恰科夫素描畫冊,這可是當時圖書館和系里教學的“鎮(zhèn)館”之寶啊,他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照書價十倍賠償不說,還通報批評。我那時就很喜歡契斯恰科夫,夜晚熄燈后,被窩里打著電筒都看過那本被黃眼珠燒掉的畫冊,為此,我還和他吵過架,他那架勢,差點要把我吃掉。

      他畫素描的鉛筆線條很堅硬,像鞭子抽在紙上,一條條刺刺的“血痕”,看得難受。我認為他有暴力傾向。但他用這“鞭子”線條畫大衛(wèi)的石膏像,空間感、重量感、體積感又都不錯,居然把大衛(wèi)那英俊的味道畫出來了,構圖也妥貼,我真是不知說什么好,想到他那黃眼珠里面的黑瞳孔,我懷疑他的前世絕對不是人,可能是只野貓。我討厭野貓,貓是陰險的,渾身帶著夜氣,當你看見它時,發(fā)現(xiàn)它已在打量你,嚇你一跳。解兆元的眼睛雖是黃的、陽光色,但眼神卻是陰的,望去恍惚,謝天謝地,好在我們不是同班也不同宿舍,否則就麻煩了,不是他把我當耗子吃了,就是我把他當貓宰了。可是他好串門,每次見到他,總看到他不時地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扔到自己的嘴里,然后咀嚼不停,胡子上總沾著什么瓜子或花生皮屑,媽的,連嗑瓜子的時候他都是不可一世的樣子。

      多年了,要不是那個老同學提到了他,我早把他忘掉了,可那次聚會后,解兆元卻不時冒出來,緣由也說不清,黃眼珠子,鞭子一樣的素描線條,不可一世的樣子,爛趴趴的鞋?

      那年春節(jié)我從外地回去看父母,票不好買,費了半天勁才買到一張慢車車票,就是那種綠皮車,這種車票價便宜,幾十塊錢一張,過年過節(jié)回家,草根族就靠它了?;疖嚨秸緯r是凌晨三點,走出燈火通明的火車站后,街道就漸漸隱在黑暗里了。

      我在離車站幾乎一里路的地方才打到了出租,司機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打著哈欠問我到哪里去,我說了地名,他說這么近還打什么車,走兩步就到了,我操著當?shù)乜谝粽f不近啊,至少有四五站路呢,他聽出我是本地人,懨懨地嘆了口氣,說上吧上吧,倒霉!我感到非常內疚地上了車。一路上,司機把廣播音量放得很大,一言不發(fā),也好像防范我說話似的,我由內疚轉為深感自己的多余,這樣兩人一路無語,廣播里音樂一路高唱地駛入這座正日益擴大的小城市。

      父母家在環(huán)城南路的一個單位大院,大院大門面朝西南,位處城市的一個小鬧區(qū),鬧區(qū)歸鬧區(qū),這時卻是安靜的。保潔工竟已在掃地了,唰唰唰的聲音好清脆。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三點半多一點。我拎著行李下了車,站在單位大門口猶豫了起來。此時正是父母睡得最香的時候,我雖然有鑰匙,也不好哐啷啷地開門弄醒兩位老人,怎么辦呢,傳達室坐著一個保安在打瞌睡,另一個人在打量著我和我的行李,旁邊一把竹藤椅子空著沒人坐,好像等著我,我坐了下來。那一直看著我的人好像總想審問我一下子,結果還是沒開口,將目光轉向別處。打瞌睡的那個保安的呼嚕聲更明確了,快天亮的時候,正是人最困的時候,我剛坐下不一會,也困了。

      我忽然被什么聲音驚醒,是保安的嚷嚷,同時又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我看到大門口外邊有一個人跑了過去,步子有點像鴕鳥,速度不慌不忙,嚴重的外八字,頭戴一頂草帽,緊跟在后面的那個人分明是追趕他的。此人一身白,連鞋也是白的,身姿矯健,我覺得他很快就會追上,于是我一下就全醒了,跟著剛才嚷嚷的那個保安跑到了大門外,果然,“一身白”已經在猛烈地踢著倒在地上的那個人,與其說是踢,不如說是用腳在跺他的頭,那鞋也是白的,皮鞋,跺在頭上的聲音并不響,悶悶地顯得力道非常兇狠,腳腳要命。地上那個人完全不掙扎,只在那“哎哎”地喘氣,對方繼續(xù)跺,我沖過去對他說,你他媽的要把他跺死啊,那“一身白”有點吃驚地看著我,好像有點意外,說,他媽的,他搶我手機。我說搶你手機也不至于要把他弄死啊。

      這時又多了幾個圍觀的人,晨練的人吧。這些人都盯著那個躺在地上的人看,對“一身白”毫不注意,我發(fā)現(xiàn)地上那個人已經不再喘了,他滿臉是血,頭下有一片東西在濕濕地漫開,也是血,很多,越來越多,我于是尋找那個“一身白”,他還在那,這時卻裝成了一個圍觀的人,他發(fā)覺了我的目光,有點害怕,我說你打120,出了人命你要負責,他說手機沒了。旁邊一個人打了電話,

      救護車約二十分鐘后來了,在我們眼前開了過去,又轉回來了,估計是司機走了神。車停下,出來了兩個人,拿出了一個很窄的擔架,也不問些什么,直接把地上那個人拉起來,那人就坐在地上了,昏黃的路燈下那張“血臉”五官模糊,兩眼迷迷糊糊地閉著,像還沒睡醒,耳朵里還在往外流著血,救護人員往他頭上套了一個像睡帽的東西,然后被弄得平躺在擔架上,我這時又在尋找那“一身白”,他已經沒影了。

      救護車要離開了,引擎卻熄了火,于是大家都幫著在車屁股后面推,推一下,司機加一腳油門,再推一下,司機再加一腳油門,終于啟動了。啟動了的救護車一溜煙地消失在天色微明的馬路上。圍觀的人慢慢散去了,車來人往,不到十分鐘,地上的血跡就模糊得不能辨認了,那落在路邊的草帽,也被一個買早點的人拾了去。

      我看看時間,五點多一點,就來到父母住的那棟樓。樓道里還是沒人聲,都還在睡吧,我拿出鑰匙哐啷啷地開了父母的門,門剛一打開,就看見母親已往門口走來,她好像正要來開門,見到我,她說,回來啦。我問爸還在睡?母親說還在睡。我向父親的臥房探了一下頭,聽見了父親打呼的聲音。

      父母退休在家快十年,身體都大不如前了,開口閉口都是過去的事。我每次春節(jié)回家除了見見老朋友老同學之外,基本在家陪父母聊天,他們那些往事,我不知聽了多少遍了,說實話,早就膩煩了。但為了不讓他們掃興,每次我都假裝第一次聽見,還不時插話,了解詳情。有一天父親問,你原來藝校的那個老師叫什么來著,就是那個瘦瘦的,有心臟病,說話文縐縐的那個。我說早死了。早死了?多早?我說,五六年前吧。父親聽了沒吱聲,說大院里那個居老頭,也死了,他自己作的,跳廣場舞,跳著跳著就栽地上去了;還有那個洪大麻子,身體好吧,每天早晨出去溜鳥,逛舊貨攤,有天死在回家的路上,家里人接電話后趕去,人已經沒氣了,鳥籠子里的鳥還在那跳上跳下,吱吱哇哇亂叫。

      那天照例早早吃罷晚飯,之后接到一個電話。從來電顯示看是一個陌生號碼,接聽后沒說兩句,我就聽出是誰了。她是劉悅,藝校時的老同學,那會兒她漂亮,我追過她,沒追上,以后也就沒有音信了,今天她的電話有點突兀,她怎么知道我電話號碼呢?這么多年了,她在哪兒?她的聲音細聽也老了,顯得“笨重”了,人的模樣可想而知,我不由得想到她當年的樣子,苗條的身材,秀氣的杏仁臉,一笑起來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最動人的是她純凈的透著淺藍色的眼白。

      我們大約通了一個小時的電話,也許還要久,彼此沉浸在往日時光。我忍不住對她說,你知道嗎,那時你是舞蹈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全校公認的美女。電話那頭傳來了嘆息,說,哎,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何況當年我們班最漂亮的女生怎么可能是我,是那個后來進了劇團的沈蘭啊,人家后來嫁了個有錢人,和現(xiàn)在的我相比,那是一個天一個地了。我聽出了她口中隱隱的沮喪和失落,于是安慰道,哪里哪里,被繪畫班男生公認的美女才是第一美女啊,而且這是群眾的意見??!她聽了不由得咯咯地笑了,這個笑聲動人如初,使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她,我趁機約了她喝咖啡,她略一遲疑,很快也就答應了。我們約好了時間和地點,然后彼此道了晚安。

      掛了電話,我站在窗邊往外望去。窗外不遠處是大院的院墻,外面有一片小樹林,冬日雨后,濕黑濕黑的,后面有一條護城河,河面的波紋平靜而黝黯,路燈將一個個圓形光斑投射在河面上,使那條“亮鏈”如同一條長著斑點的黑色響尾蛇。

      這么多年過去了,父母不可阻擋地老了,大院老了,水泥樓梯老了,電線桿子老了,我也老了,大門邊的泡桐樹和那個小樹林卻年年吐芽綻新,每次都好像平生以來第一次發(fā)芽似的那樣認真,那樣全力以赴,墻上的爬墻虎也歲歲蔓延,當它們爬到樓頂?shù)臅r候,便無處可去了,有點壯志未酬似的。

      剛上藝校那會兒我多大?十八九歲吧,真年輕啊,年輕得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曾經這樣年輕過。那時,為了參加藝術學校的考試,請假復習,學校不批準,我找了后門,到醫(yī)院割掉了扁桃體,爭取了兩個星期的假。我就是在那十二天里,傷口流著血,身上淌著汗,嗓子腫著復習著那些可惡的語文、政治和什么鳥歷史,連咽水時傷口都疼,不料居然考上,也該考上,不然真是對不起離我而去的兩個鮮活鮮嫩的扁桃體了,它們在哪?當時手術醫(yī)生把那兩顆扁桃體放到白色的瓷盤里給我看。那兩塊肉真像菜場里剛宰殺的雞肚子里扯出來的血淋淋的雞胗,那一瞬間,我琢磨這是否取自我的喉嚨,那醫(yī)生看了看我,略停頓片刻,像在給我和那兩塊肉永別的機會,然后就端著盤子離開了。

      那時的升學委實不易,每個考生可能明里暗里都有自己的故事,不說也罷。劉悅是舞蹈系里的女生,現(xiàn)在想來,她當時真是漂亮,身材也好,腿和胳膊都很修長,尤其出挑的是她的長相,有點像是混血兒,骨相眉宇都有點像外國人,后來聽她說她父母都是土生土長的湖南人。記憶里,夏天她總愛穿一條灰白格子的長裙,配一雙白球鞋,走起路來輕得像一朵云。她的身材比例在我們這些學畫畫的男生眼里,是標準的九頭身,我們常常私下說要是劉悅能給我們做次模特該多好,裸體不敢奢望,但能畫畫光著的腿也是好的啊。 那時很多人追過她,包括我,但都被她一一無情拒絕,大家都覺得她根本看不上我們。有個聲樂系的男生不知用了什么招,成功地把她約去了公園,結果差點出了事——那男的在遭到拒絕時使勁掐她的脖子,幸虧當時天沒黑,公園里還有些人,聽到喊聲跑來報了警,才救了她一命。 后來劉悅就不見了,有人說她休了學,有人說她去了外地走穴,總之再沒見到她了,直到畢業(yè)時,在舞蹈系畢業(yè)表演的演出上,她才忽然亮相。她演柴可夫斯基《天鵝湖》里的黑天鵝,光芒四射,造成轟動,她那絕佳的舞感和一身黑的打扮,美得讓人發(fā)呆,遠遠蓋過了女一號白天鵝,那晚整個舞臺是屬于她的??勺詮哪峭眢@鴻一瞥之后,我們大家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說起她的時候,幾乎都一致認為她傍了大款逍遙而去,于是紛紛感嘆在金錢面前藝術是何等脆弱和不堪一擊。

      第二天去約會地點,我特地早到了十五分鐘,倒不是緊張,好奇而已,路上我還買了一把小雛菊。經驗告訴我,無論如何,女人總是喜歡殷勤的男人,對大齡女人說來,更是如此,她們需要更多的殷勤和眷顧。果然,當劉悅緩緩走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的眼光率先被我手中的那捧花吸引過去了,即露出愉快的甚至感激的神態(tài)。

      那天她是一身黑的打扮,這個用心,使我覺得她的可憐。這么多年過去了,難道她還活在過去的輝煌里嗎?她的大輪廓雖然還在,但一眼看去,整個人有種模糊的暮氣。頭發(fā)梳得精心,口紅是泛冷的玫瑰色,這是特別適合中老年女人的一種顏色,因為會顯得人年輕、不躁氣??伤钠つw還是不可避免地松弛了,臉色也灰白,像是經常沒有睡好覺的那種臉色,我已無法將她與當年那個舞臺上的黑天鵝聯(lián)系到一起了。

      她看到我的一瞬間略顯矜持,臉色剎那間泛出紅暈,這種變化,估計她自己也感到了,知道我在打量她,因而鎮(zhèn)定了一下自己,大方地伸過手來和我握了握,搞得像簽合同儀式那樣的架勢。寒暄之后,我們走進那家茶室。

      喝茶,吃點心,當然不是約會的目的。窗戶被密集的冬青樹遮掩得嚴實,使這間屋子顯得幽暗私密,可是我和她并沒什么私密可守,彼此雖是同學,但十幾年的兩無消息,現(xiàn)在又能怎么樣,這個“私密”空間好像來得早了點,或者永遠不應該來。

      我感到她在注意我。她比當年更瘦了,眼袋有點明顯,因此眼眶發(fā)暗,眼影涂得略濃,有點太濃了,反倒增加了她的憔悴,顯得有點像巫婆,說實話,如果不是她那殘存的輪廓呼喚著我對她從前的巨大好感,以她現(xiàn)在的相貌,走在街上,我恐怕不會多看一眼的。這時,她那樣地看了看我,說:“我老了吧?”我趕緊說沒老沒老,還是美人呢。她聽了笑了,可以看出在這個微笑里,她原諒了我的不誠實。她說你們男的就不能說點新鮮的來討好女人嗎,我聽了也笑了。

      我問她畢業(yè)后的情況,她說她早就改行去賣保險了,老同學也來往得少。我問為什么不跳了,你的條件那么好,而且當年的黑天鵝多么轟動啊。她眼睛一亮,說老了,跳不動了啊。她說的是實話,舞蹈是吃青春飯的。我們又繼續(xù)敘舊,不外是些熱烈的廢話。我發(fā)覺我問了她什么后,并不關心她的回答,她問了什么后,也根本不留意我的答復。這樣一來一往,我們倆好像說了很多話,又好像什么也沒說。

      我們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開了房。這個過程很自然,雙方默契。我對此曾閃過迷惑。說實話,她曾很美,但眼下她卻明擺著即將是個老女人了,青春的魅力早就沒了,為何還開房,而且這么自然,是慣性還是別的,我也不清楚,她畢竟是我追過的女人。

      她沒有當我的面脫光自己,而是跑到洗手間待了很久,出來的時候穿著一件浴袍,然后她說關燈吧,沒等我反應過來,燈已啪地關掉了。但即便在黑暗中,肉體也是有年紀的,肉體自己會說話。當我摸著她的乳房、腰、大腿的時候,它們已不再天真了,已變得很“老練”。肉體的氣味也怪,由香水和體味混合而顯得渾濁沉悶。她平日就用香水,還是今天有備而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顯然不再是那個靚麗的女生。我明白無誤地感到我是個后來者,忽然間,我感到自己的愚蠢。

      那次的做愛草草了事,完了,她徑直去了洗手間沖澡,后來我也起身跟了進去。我看到燈光下的她了,那曾讓我想入非非的肉體。她看我進來感到很不自在,讓我出去,我賴著不走,也就拿我沒辦法。她戴浴帽,不愿意弄濕頭發(fā),我想是因為她頭發(fā)已經稀少的緣故吧。此時,噴頭噴出的水很大,水霧彌漫開來,雖然渾身被沐浴液的奶白泡泡籠罩,她的膚色還是黝黯的。我發(fā)現(xiàn)她腰部有條滿長的疤,三四寸長吧。 那條像條小蛇的疤是哪來的???我沒問,我這個年紀已不再輕易地問那些愚蠢的問題了。

      洗完后,她從容地一件一件地穿上內衣、毛衣,從容地盤起頭發(fā),她那盤頭結發(fā)的姿勢依舊嫵媚。她燒了壺水,然后泡上了兩杯旅館里的那種劣質的綠茶。

      “我知道我老了,事實上,我早就老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提不起生活的興趣。我對很多東西都失望,包括對我自己,我試著努力生活過,但沒過多久就心灰意懶了,像長了一塊頑固的皮癬。我年輕的時候你們一個個圍著我,追我,可是現(xiàn)在我身邊什么也沒有,但我也沒有到了一敗涂地的程度,因為我真的愛過,也許也被真的愛過,所以我還是滿足的?!?/p>

      我不知說什么好,對那個她“真愛”的人是誰,也沒有問的興趣,看她那樣子也不想對我說,但又為什么說這些?她見我,總不會就要告訴我這些吧,我不明白,坐在那里喝著那杯劣質的茶。我想到那道疤。

      夜宵是在酒店里吃的。她的胃口居然不壞,顯然是常熬夜的人才有的習慣。吃完后,她說出去走走吧。夜里的空氣寒冷清爽,走在路上,我才注意到她穿的是黑色過膝長筒靴,緊緊裹著雙腿,夜色里,一下是看不出這是年過四十的女人的。我必須承認她腿的修長和步姿的好看,女人老了,腿居然還是年輕的,這是我那個夜晚的一大發(fā)現(xiàn)。她挽起我的胳膊,像真正的情人那樣在馬路上走著。我們來到一個公園。這個公園很大,但現(xiàn)在已經沒什么人了。樹叢里的翠綠色的照明燈依舊亮得刺目,把本來光禿禿的冬林照得如同夏天那樣郁郁蔥蔥,被綠光照亮的河水綠得不自然,似乎里面有毒,靠岸的水面有些薄冰,綠光之下泛著冷色,仿佛地攤上廉價的翡翠。

      走到一個地方,她停下腳步,向那個方向望去。我看到一座也被燈光照亮的塔。我差點都忘了這是一座老塔了,由于光照的原因,黑暗里那座塔透著濃艷的橘紅色,顯得格外的燦爛,好像里面正在舉行著華美的盛宴或舞會,賓客們興高彩烈,人聲鼎沸,可是那座塔卻明明是寧靜的,寧靜得可怕。她望著那座塔的神色很怪,好像被得罪了似的,突然,她說那塔好像在燃燒,真是一座輝煌寧靜的塔啊。

      之后,我們又見了幾次,我們再也沒有開過房,然而除了聊那些過去的事,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我感到彼此的來往可以到此為止了。可她還是繼續(xù)約我,再說些什么呢,她感到我的逐漸表現(xiàn)出來的冷淡了,也就不再那樣無話湊話地閑扯了,那天,終于在完全沉默后,她忽然向我問起了一個人。

      “你有解兆元的消息嗎?”她問。我說沒有。她對我的回答顯得不意外,所以沒再問什么,她彈了彈指間的香煙灰,望著很遠的地方,輕嘆了一下,稍停片刻,接著說道:“他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比缓蟀涯抗廪D向我,盯著,好像這幾次見面她第一次真正地正視我。

      “沒人能比得上他,你也比不上,相比之下,你們都是平庸的人?!闭f著像男人那樣深深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吐出來。她說這些話時的樣子,完全無視我的自尊,所以我覺得她好像在挑釁。

      這個解兆元,劉悅不提也倒罷了,提了,而且如此夸獎,我?guī)缀跻?。我本來就討厭解兆元,現(xiàn)在劉悅這樣夸他,引我加倍反感??杉毾胍矝]有什么具體的理由,他就是這樣的人:你和他說一句話都會嫌多的人。記得有一次我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里買牙膏,和他撞了個面,他見我手里抓了個新買的牙膏,便一臉的輕蔑,那意思是你們這種俗人,還買牙膏!我當時就想在后面踹他屁股一腳??晌疫@個念頭剛冒出,他已經外八字地走開了。媽的,那你他媽的來商店干嘛?莫非來宣講康德?!那時學校圖書館不知怎么有人借出了一本康德,在學生中迅速傳閱,可很快也就沒動靜了,那時沒人能讀懂康德,或者懂了也不敢說。有一次在食堂,解兆元捧著飯缸子,邊吃邊露出那慣常的輕蔑的神氣,說你們讀過康德嗎。沒人理他,他繼續(xù)嚼著肉,問你們知道什么是“先驗論”嗎。還是沒人理他?!般U摗蹦??眾人開始不耐煩,白他眼,可他也無所謂。

      劉悅說完就起身告辭了。當時我感到不悅,認為她的輕視并非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由來已久的。我已決定不再和她來往了。

      當天半夜就接到了她的電話。電話里她的聲音幾乎在央求我和她見面,我說現(xiàn)在都凌晨兩點了,她沉默片刻,說,那么明天吧,不不,是天亮吧,六點,七點,一起吃早飯?

      她的樣子顯然是一夜沒怎么睡,也沒任何化妝,顯得更疲憊了。擺在她面前的咖啡和三明治她一口未動,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催促她似的,她說道: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想到解兆元?!蔽覇枮槭裁?。她說:

      我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追的男人就是解兆元……周圍的男人,我都看不起,都低眉順眼娘娘腔。我討厭這些,我爸就是這樣子的,我不喜歡我爸,心想將來我找男朋友,一定不找我爸這樣子的男人??晌铱偸桥霾坏阶约嚎瓷系哪腥?,我也無所謂,那時我還年輕。那些恨我的人都等著看我的笑話,我說你們看著吧。

      我在十九歲的時候碰到解兆元,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他笑起來的時候太可愛了,一口白牙不說,那一笑,那蔑視的味道,簡直要把世界都給欺負了。我從沒想到我會追男人,可是我追了他,而且沒追上,好笑吧!

      為了得到他,我成為他姐姐的朋友,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他姐姐;后來我也想成為他父母的準閨女,但他父母早亡;我也想成為他哥們的朋友,可是他沒有哥們,一個也沒有,奇怪的很,大家都討厭他。人人都是無聊平庸的,可個個活得比他好。

      他畫過我的裸體,我要他畫的,想不到吧。他臉都紅了。地點在他的宿舍,那時四人一房間,暑假時畫的。你沒想到暑假的宿舍樓是空的吧!

      宿舍窗子外有條狗,不知誰養(yǎng)的,臉像人臉似的,苦歪歪的很丑,眼珠子也是黃的,一副惡相,可它安靜,我都沒聽它叫喚過。你知道那條狗嗎?不奇怪,沒人知道,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解兆元有時給它蒜吃,它喜歡吃蒜。他和那狗蠻親的。每當我們在屋里燒飯,放音樂,那狗都蹲在窗外伸著舌頭往這邊看著。

      我脫光后躺在床上擺pose,我是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那樣做,緊張得發(fā)抖,但過一會兒就好些了,畢竟是我把自己送上門的。哈,解兆元也緊張得發(fā)抖,我倆抖到一塊兒了,他黃眼珠子都變黑了,后來他說他那是第一次畫女人體,換句話說就是第一次看女人體,以前看的都是畫冊上的。他鼻頭直冒汗,嚴肅極了,都快莊嚴了。這個素描高手,第一張沒畫半小時,就被他撕了,接著畫,又撕了。

      晚飯是我做的,煤油爐,暑假沒人管,我自己帶的菜,我也不知道那天怎么還帶了菜,就像早知道要走到那一步似的。可他一直啞巴,我給他夾菜,發(fā)現(xiàn)他比看上去還瘦,臉色也不好,大概是老抽煙,一根接一根。

      他忽然對我說,你不要對我好,你這樣,我就畫不好。我聽了,反倒覺得他可愛,一下?lián)ё∷汩W,但躲不開,也就摟住了我。

      當晚我想留下來,可他不干,覺得走廊有人,窗外有人,樹上有人。我笑了,說沒想到你膽子也這么小?。∷犃孙@得十分不自在。我關上窗,拉上窗簾,他還是什么也不敢做。后來他執(zhí)意讓我走,讓我明天再來,很堅決,我只好走了,傷心極了,我沒有被人這樣拒絕過。

      第二天再畫,他雖稍鎮(zhèn)定些,但還是心神不定,那只拿炭筆的手還是猶猶豫豫,不敢肯定,總在尋找什么,又總沒找到,愣在那里發(fā)呆。我喚了他一聲,他一驚,似乎不知道該看哪里。我看他這么緊張,便笑了,說怎么了,我嚇著你了。他沒理我,還呆在那里,我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我提議給他跳段舞看,他看著我,沒吱聲,像沒聽懂,但也沒反對。我本想光著身子跳的,可擔心那樣會讓他更不自在,所以就穿上了衣服。

      我似乎沒加思索就跳起舞了。自己也弄不清這跳的是什么,反正想把有生以來所學的都一下亮出來。我開始的那個動作肯定是徹底打動了他,因為他瞪大了雙眼,十分天真地看著我,我很得意,心想這算什么,有你瞧的,所以我接著給他跳一段民族舞,但是宿舍太窄了,腿腳完全展不開,我還不小心一腿踢到了臉盆架中的臉盆,臉盆咣啷啷地摔在地上。他見狀說我們出去跳舞吧。時值初夏,學校的小池塘里開著紫色的睡蓮,天空是鳶尾花的那種藍色,月光清澈又明亮,向路邊那開花的喬木投下了朦朧而扭曲的影子,空氣中有一股混雜的微甜的氣味,知了的叫聲好像不知疲倦,偶爾有個什么人走過,像保潔啊,花工啊,偶爾還有老師家屬什么的,他們是沒有暑假的。

      籃球場算是校園里最大而又平坦的一塊空地了,我們來到那里,他眼睛亮亮地看著我,說你跳吧。那時我雖是在校生,但已經常參加社會上各種大小的表演和比賽了,臺下那些觀眾的眼神不僅不使我緊張,反能讓我興奮,所以老師同學都說我是演出型的演員,就是“人來瘋”??赡翘靵淼剿拿娑际墙虒W樓的籃球場上的時候,感到那樓上無數(shù)黑洞洞的窗戶里有無數(shù)眼睛盯著我的時候,我緊張了,四肢僵硬,不聽話了。我跳了新疆舞、蒙古舞、朝鮮舞,越跳越緊張,那跳得什么呀,我很不滿意自己,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出丑了,我想擺脫那種狀態(tài),于是就選了一段我當時正在排練的那段舞蹈——《天鵝湖》里的黑天鵝上場時的那段。因為當時常排練,跳起來順一些,終于感覺得心應手了。旋轉,騰躍,大跳,小跳,急停,跳著跳著,感到血脈流暢,身邊生風了,舞感又回來,我看到天上亮亮的小星星了。他站在一邊看著看著,突然也來了勁,在那兒奇怪張狂地瞎跳起來,他的舞是四不像,開始時簡直像傻瓜在亂蹦,后來變得囂張起來,跳得癲狂,動作可笑而讓人意外,有時像在打拳,分明在攻擊什么,后來更得意了,把帶來的一瓶白酒喝干了,然后把瓶子往地上狠狠一摔,破碎而尖銳的玻璃散落開去。我聞到空氣中燒酒的味兒了。

      那天晚上他讓我留下來。我們很快就睡著了,后來不知怎的我忽然醒來,看見解兆元在臉盆里燒火,他正在往火里加爛紙,目光像野獸,火勢倒不大,灰燼已有不少了。我一驚,喊怎么燒火啊,他轉過臉來朝著我笑了笑,說火好看。我發(fā)現(xiàn)那些爛紙都是他的素描和水粉畫,我說你怎么燒自己的畫啊,他說畫壞了,不要了,我說那也不能燒掉啊,于是我把那些畫從他手里奪來,展開看。畫我是完全不懂的,是外行,但可以看出這些畫都費了很大功夫才畫出來的,特別是那幾張素描,線條那么密,那么細,要花多少功夫啊,我很喜歡,我說不要燒吧,不要就給我吧,他說不,畫壞了的畫是要毀掉的,畫得再好看,也沒有火好看。然后說,火苗多好看,奶奶的,多好看!這是絕對畫不出來的,唉,畫不出來的!

      接下去的幾天他接著畫我,可我心里老是想到那天晚上他燒自己素描的火焰,我想眼下他畫我的那些素描,會不會也在某一天毀于那樣的火焰之中?我問他會不會燒掉畫我的這張素描?他說那要看他的手氣,畫得不好也要燒掉,我心里想我的這個相貌難道不能讓你動心而讓你碰上好手氣嗎,但嘴里沒說。他一邊畫一邊繼續(xù)說有關火的話題,說現(xiàn)在所有人的畫,包括很多國外的大師,他也看不上,那些畫都是僵死的,沒有靈氣。你注意到嗎,火的奇異,是它自己發(fā)光,火焰自己是沒有投影的。

      他漸漸沉下心來,畫了一上午沒說話,完后忽然還要撕,被我攔住。我很喜歡那素描,線條一反他的常態(tài),不是那種“鞭子”,而是紗窗的“網狀”的細密輕盈的線,很奇怪,沒畫我的臉,所以畫里的我是沒有頭的,就像被“斬首”了。問他怎么不畫我的臉,難道我長得丑,他沒說話。我當時心里一沉,覺得不祥。

      后來我們來往了一陣子。我?guī)退帐?,一起做飯吃。除了畫畫,他簡直什么都不會做,而我覺得那是他的優(yōu)點,男的干嗎做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我替他做就是了。有一天,我正幫他收拾床換床單,發(fā)現(xiàn)床墊子下面有很多素描壓在那里,我好奇,一張一張地翻看,畫的全是狗,因為壓在床墊子下面,所以上面的鉛筆線都被磨糊了,狗群顯得云山霧罩,朦朦朧朧的,有點可笑,從狗的特征講,可以看出是窗外那只討厭的狗。

      暑假過后沒多久,解兆元被開除了。后來,解兆元告訴了我他被開除的原因,他說被開除的正式理由是他宣揚現(xiàn)代藝術,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他瞧不起系主任,他說這個馬姓主任,專業(yè)特差,常常出笑話,又特別傲慢,覺得這個系就是他的,解兆元瞧不起系主任的畫,說是“土包子”,結果傳到系主任耳朵里去了。

      “系主任把我叫到他辦公室里,關上門,然后點燃一支煙,直直地盯著我,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開除你嗎?告訴你吧,并不是什么資產階級現(xiàn)代派,不是的,其實我也看現(xiàn)代派的畫,不是這個原因,是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的那雙眼睛,那雙雞屎黃的眼睛,你小子太狂了!給我滾蛋!”解兆元對我說這些時,那神態(tài)并不憤怒,而是他那慣有的輕蔑。

      被開除后,解兆元沒回老家,就在街上混,賣過瓜子花生,擺了個畫像攤,我還幫過他。開始還有點生意,掙點錢,但他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和人家吵嘴,也不能全怪顧客,你說人家來畫個像,他把人家都畫毛了,說畫得太丑了,解兆元說這是表現(xiàn)派,而且也是很像的,可顧客不愿付錢,解兆元就不干了,其中一次他把人家臉打腫了,旁邊人說,嗯,現(xiàn)在那畫像倒是蠻像的了。這樣的事發(fā)生了幾次,生意就沒了。他那時很難。被開除的事他一直瞞著他父母,因為他是農村出來的,是他全家的希望。過年他也不敢回家,沒錢,一個大男人。后來父親去世,他趕回老家奔喪,我到火車站去送他。我給他買了一些送給他母親的補品之類的東西,讓他帶著。上車前,他緊緊地抱著我,像是不愿和我分開,又好像想對我說什么,但欲言又止。他在最后一分鐘上了車,我跑到車廂的窗口找他,看著他,他也怔怔地看著我,有點像孩子。隨著車的移動,他的臉也漸漸移動起來,遠去了,消失了。那時我不知為什么隱然地感到這是最后一次見他了。果然,他回去兩個月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他那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想寫信問問,卻沒他老家的地址。我獨自去了趟黃山,想忘掉解兆元,卻在那個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意外懷孕了。回學校后,還是聯(lián)系不上解兆元,我想打掉又不敢,不得已休學半年,回老家把孩子生了下來,誰知道那孩子先天不足,不到半個月就死了……

      畢業(yè)后我去了深圳,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解兆元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最近不知怎么了,忽然想他了,只是同學里幾乎沒人知道他的行蹤,最近我把那張我從解兆元手里要來的素描翻出來看,都發(fā)霉了,霉得厲害,我要不要把它裝個畫框呢……

      那天長談之后她便回深圳了。走前來了個電話,簡單而匆匆地道了別。春節(jié)后我也離開了這個城市,生活很快就回到原來的軌道了,日子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大同小異,小異大同,而已而已。

      沒過多久,我在藝校老同學的QQ群里看到一句留言:“你們的老校友劉悅因病醫(yī)治無效,于2009年8月17號凌晨3點47分去世,遺體告別儀式定于2009年8月24日早8點半在H市殯儀館舉行”。消息來得突然,我感嘆不已。春節(jié)期間的見面聊天也就三個月多前的事吧,那時她知道自己得癌嗎,也許是知道的。

      我談不上愛劉悅,那么多年過去了,原來的情誼早已褪色,但那天晚上我卻坐立不安。晚飯后不再像網蟲那樣待在網上,我出了屋子,自己一個人四處亂走。我發(fā)覺自己好像很久沒有一人毫無目的地瞎走了。周圍的街景樓房樹叢也變得陌生,不知不覺,我走到了舊城區(qū)。

      斑駁的舊墻長了些青苔,有些墻上的字跡已褪了色,無法辨認了。另外的一段墻面上也有類似的景觀,不同的是在那片模糊的字跡上面又寫多了新的廣告詞,還有手機號碼,這些字跡互相滲透融合,因而彼此都模糊掉了。這時小巷里走出來一個駝背老人,眨眼間把我嚇了一跳,他的左眼上面長了一個核桃大的瘤,黑紅色,水汪汪的,像行將腐爛的水果。店鋪門前搭在木凳子上的兩個粉紅色的舊枕頭大概是主人忘了收回去,白色路燈下,變得冷紅。過了座小石橋,路的轉彎處在一片廣告牌投射過來的大黑影中,黑影中有個窗子,里面的暖光中傳來流行老歌,那是家咖啡館,我想起來曾在這里約過朋友,聊過天,里面那個女老板年紀不大卻通曉世故,幾乎所有的顧客都被她服侍得舒舒服服的,成為她的鐵桿回頭客,可今晚我一點也不想進去。胡同越往前走越窄了,也越來越破,墻上開始出現(xiàn)“拆”字,這些“拆”字寫得都很果決而潦草,表明寫的人知道這些墻和房子很快就會被拆掉的,但從字跡看,那些字卻是很久以前寫上的。房屋窗子里也漆黑寂冷,像已死掉。繼續(xù)往前走還是掉頭回去?然而,我的腳步沒有停下來。

      年底的一天,出差時我在一個小城市里滯留了幾天,看到一則尋人啟事,啟事上照片里的人有點眼熟,竟有點像解兆元,但不能確定,畢竟,那黑白照片太小,又經風日侵蝕,顯得模糊。我又讀了一遍文字,從年紀、籍貫等方面看,此人和解兆元沒有任何關系??墒撬娴挠悬c像解兆元,特別是那輕蔑的眼神,模模糊糊地望著前方,我想,如果他死了,他的黃眼睛會首先爛掉,失去了眼睛的頭顱想來是不會和別人有什么區(qū)別的,那么,解兆元在哪?我想是沒有人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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