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行散記

高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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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北行散記

高海平

岷江大峽谷

汽車沿著岷江大峽谷逆流而上，剛從成都平原走過，現(xiàn)在進入岷江大峽谷，好像鉆進口袋一般。那種遼闊無邊的眼界只能在兩邊高不可攀的山體逗留，或者隨歡快奔騰的江水猜測一番這雄奇的大峽谷上溯到什么神奇的地方。時候是霜降，在北方應該是滿山遍野的絳紅，霜紅，淺紅了，五彩繽紛的色調(diào)渲染著每一座山體。而此時的岷江大峽谷還沒有這么熱烈。河道周邊的山坡上農(nóng)家的蕎麥花還在盡情地綻放，秋菊花的金黃一簇一簇地堆砌，惹得路邊一排一排的蜂箱整齊地排放。養(yǎng)蜂人支著簡易的帳篷等待收獲今年的最后一茬蜂蜜。倒是山頂上一層一層的植被分設著不同的色彩，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童話故事當中的戴彩色絨帽的山爺爺。的確是這樣的，一座座山頂都戴著五彩斑斕的絨帽，漂亮極了。云彩看見了也覺得好玩，就盡情地在山爺爺?shù)念^頂上打逗取樂，山爺爺就吹胡子瞪眼，云彩娃娃在碧藍的天空上飛來飛去，時近時遠，就是不愿離開山爺爺，山爺爺只有無可奈何了。我想象著這一切覺得特別有趣，只有今天行使在岷江大峽谷才有這種感覺。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在這獨有的環(huán)境當中，我不斷地放飛著自己的思緒的白鴿在無邊地飛翔。

我曾在太行山大峽谷中穿行過，那是一種極為剛毅與剽悍的巍峨之氣，而岷江大峽谷卻兼容了剛毅與靈秀，最讓人激動的是岷江江水的纏綿與多情。山路一直沿著江水在向峽谷縱深延伸。江水毫無厭煩，一路盡情地放聲高歌，遇到不同的場合，她還會奔騰飛濺出無數(shù)富有想象力與感染力的浪花和舞蹈。這更使我陡添了對這江秋水的美好印象。山越來越高，路越來越陡，而不絕的江水卻伴隨我們一路同行。我在心里問江水，你為什么要隨著我們？江水好像在笑著說，我要回娘家。我覺得好玩，再問，你的娘家在哪兒？江水又綻放著燦爛的笑臉說，在你們要去的地方。我和江水就這樣邊走邊聊天。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真是這樣。我們行使到了海拔3000米的高原，而綿綿的岷江水好像走累了似的已沒有剛才那樣激情奔放，表現(xiàn)出一副溫柔可人的少女情態(tài)。此時的大峽谷在藍天白云之下，高山已沒有了那種巍峨挺拔之豪氣，懶散成了一片高原視野。據(jù)我揣測，此時的高山之所以呈現(xiàn)出壯闊而又豪邁的高原情懷，因為感覺到自己已有獨尊之氣。而這遼闊的高原視野卻給了我再一次的熱情澎湃。平原有平原的俗氣，而高原有高原的霸氣，這種霸氣卻又時時激動著我心中的恒久未撥的琴弦，使我在這天地之間有種想飛的欲望，有種撒嬌的稚氣的宣泄，有種欲死欲活的分裂。雖然不是八月的季節(jié)，高原上遍地鮮花叢生的爛漫時光不再出現(xiàn)，但那似錦是緞的色彩把高原裝扮得異常激情四溢。藏民居住的木屋古色古香地隨意散落在高原的一隅，一股裊裊不斷的潔白的煙柱富有靈氣地從這里升起，最后越過這山頂同白云融為一體。三五成群的馬匹或牦牛在草地上恣意地吃草與撒歡，它們?nèi)疾淮骰\頭，個個裸露如處子，岷江水就在這樣的土地上流過。我在這樣的土地上走過，我不但想飛、想歌、想裸奔，我更想哭，爬在這片土地上肆無忌憚地像狼嚎一般大哭一場。自己在想，也許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可以消解掉自己身上的諸多世俗之氣，諸多人類悲哀的因子，從而能與這神奇的大自然融為一體，同大自然保持一種和諧與默契。人類的確有些過于自傲自私，如果站在大自然的懷抱領受一番天籟神韻，真不知要在好多方面汗顏羞赧無數(shù)。我真想掬一把這里的泥土親吻，真想喝上一口岷江的水，真想把一根哪怕小草握在手中端詳，真想為這無邊的接近天界的神奇土地拍一張照片，真想找一高處坐下來靜靜地審視這塊土地。然而這一切都未能實現(xiàn)。車子不停地向前行使著，因為我們的目的地還在前方！

獨步天下九寨溝

九寨溝就像養(yǎng)在深閣中的小姐，一旦被人相識，就會有無數(shù)的公子哥兒們前來登門求親。九寨溝深藏在川西北的崇山峻嶺當中，距成都有四百五十公里，而且道路崎嶇蜿蜒，然而游客依然愿意承受十幾個小時征途的勞頓去一睹九寨溝之芳容，一親九寨溝之香澤。事實上，九寨溝真沒有辜負風塵仆仆而來的所有游客的一片赤誠忠心，這里實在是太美了，美得不知怎么去評說才好。人們常常感嘆看景不如聽景。起先總是對自己所要觀賞的事物給予很高的期望，而在光顧之后，不免大失所望，以至于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九寨溝卻沒有步這個俗論的后塵，它甚至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力。站在九寨溝的面前，你會感嘆，自己的想象力太貧乏了，你只能驚嘆贊美！

九寨溝是一個山與水完美結(jié)合的載體，是一個充滿夢幻與聯(lián)想的童話王國，走進這幾十公里的彩色的夢幻世界，不光是小孩，就是大人也會自然而然地想到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是不是會冷不丁地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因為這里的清純，這里的寧靜，這里的富有詩情畫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可能會向你講述一段與塵世相去甚遠的天方夜譚，都會讓你無暇顧及塵世的諸多不快而在這里陡生回歸自然的私密情懷。

山體在霜降的時節(jié)爛漫得赤橙紅綠青藍紫，渾如一面面旗子，述說著動人的故事。而像藍寶石一樣的海子，讓人琢磨不透為什么會有這般讓人癡醉的天成的色彩，天空的蔚藍和云朵的潔白，都像來自天界那般無暇無疵，是否向游人炫耀這里的絲毫無犯，同時告戒游人別把塵世的紛擾帶來沖散這里的圣潔？游人畢竟帶有塵世的惡俗，越是圣潔的所在越想插上一腳。不過，誰也承認，美的東西是需要通過欣賞才足顯其價值的。更是需要通過保護才能延續(xù)其美麗的。我想，既是惡俗之人，看到九寨溝，也會打消他的惡俗的行為。因為九寨溝的美麗讓他顫栗。九寨溝似仙女般翩然而出，長袖善舞地迎接游人。

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最終沒有出現(xiàn)，出現(xiàn)的是游人那貪婪的相機和畫家的色彩。九寨溝的美麗讓游人花了眼，真不知如何選景，才能把最美的東西攝入心底。人們常形容景色的迷人使用三步一景、五步一色，而九寨溝處處是景、處處為色。山在水中倒掛，水在山中映現(xiàn)。山水同為一體，不分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五彩的世界就這樣融化成一個繽紛的夢幻，一團不解的謎。畫家是對色彩最為敏感的，然而在九寨溝，色彩窒息了畫家的目光。五色目迷，渾然不開。因為這里的色彩太豐富了，豐富得就像商量好似的共同拒絕畫家的筆。我雖然不是畫家，但我充分感受到了這一點。我每每從畫家的畫架前走過時，能看到這一切。同樣，九寨溝的色彩也窒息了攝影愛好者，我自己就不知如何選擇畫面了。恨不得把九寨溝全部攝入自己的鏡頭，可是往往卻是適得其反。特別是我看到有些游客更不可思議地專門對著提醒游人的標志牌拍照。什么五花海啦、長海啦。他們的目的很明確，是想為九寨溝之旅留下紀念，豈不知他們的思維卻錯了。九寨溝最好的紀念就是把她最美的景色攝入自己的鏡頭。也許，他們真的已經(jīng)被九寨溝這種近乎于神界的地方所征服了。

誰也知道，大自然是由山和水及其他事物所組成，而山和水是無處不在的。為什么九寨溝能如此使游人流連忘返，贊不絕口，山水在這里使用了神奇的魅力構(gòu)筑了這絕妙的風景。她是上帝的力作，是上帝在人間所創(chuàng)造的山水結(jié)構(gòu)的樣板工程，而且是不可模仿的工程。所以，我當時就想到一個詞：獨步天下。九寨溝的確是獨步天下，絕無僅有。欣賞之余，贊嘆之余，我在想，人類在追求什么呢？

瑤池黃龍

到了九寨溝不能不去黃龍，這兩個地方可以說是上帝在川西北創(chuàng)意的姊妹藝術。九寨溝有九寨溝的浪漫，黃龍有黃龍的風流。去黃龍比九寨溝又多了一番艱辛，要翻越4000米的高山。我們從凌晨的雨霧中出發(fā)，車廂里寒氣襲人，渾身瑟瑟發(fā)抖。透過車窗看見草原上偶爾點點燈火，那是藏民居住的寨子。導游小姐一再強調(diào)因為要翻越高山，有些人可能有高原反應，建議租用氧氣袋以備不測。車子在川住寺停下時天就大亮了。有三五游客租用了氧氣袋。

昨夜一場豪雨，凄冷是難免的。此時雖已風停雨歇，但滿山遍野的晨霧籠罩了我們前行的路途，眼前只有一條灰色的路延伸到了未知。大家都靜靜地沒人說話。也許是起得太早了還在半睡半醒中；也許是天氣太冷凍住了嘴巴；也許是對前途的未知充滿了恐懼，多了心思？

車子越爬越高，眼前出現(xiàn)的是白茫茫的雪的世界。應了老人家的話，銀裝素裹，分外妖嬈，而遠處卻是亂云飛渡。這是一個以蒼松翠柏為底色、伴有云與雪霧縈繞的化外之境。在這樣的世界行使，總覺有種身在天外的飄然之意。車子馬力好大，穿云破霧，千回百轉(zhuǎn)。車輪壓過路面上的新雪發(fā)出咯吱的響聲，很有耐心地繼續(xù)前行，仿佛要走進一種虛無與夢幻?；赝砗蟮穆罚@奇地發(fā)現(xiàn)是那么得陡，那么富有耐力得漫長。遠山在云霧的籠罩中，時而清晰時而朦朧，恰如瓊樓玉宇的仙界。這一切都是在通往黃龍的途中奇遇的。這時我就思忖，黃龍莫非是天女下凡？要拜會還得經(jīng)歷這么多的曲折！

路行使到4000米高時黃龍還未到。看來這不是天女下凡，她本身就在天界。我想那就繼續(xù)往上行使了，如若無路，只好乘天梯直掛云帆濟滄海了。到了雪寶頂附近，車子又向山那邊下行了?？磥睃S龍不在天界還是在人間啊。下山還是容易些，時間不長就到溝底。導游小姐這才告訴大家，黃龍到了。

在我心中沒有絲毫的有關黃龍的概念。為了領略其風采，我采取的是領先一步的旅行策略。一個人先行不與同黨為伍。這里需要的是爬山，要沿著由上而下伸展而來的那片鈣化地形地貌往上爬。這是與九寨溝截然不同的風景。九寨溝是以觀賞山水的瑰麗多姿為其要旨；而黃龍是以領略其地形的奇譎怪異為重點。黃色的鈣化地形是由于無數(shù)個世紀的富含鈣質(zhì)的水流淌終于使這片土地出現(xiàn)了一個個像人工筑成的水池。粗看真以為是人工筑就的，事實是水流而成。隨著地勢的逐步攀高，一層層的水池就像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梯田一樣一層層地排列在山坡上。從上往下看煞是壯觀。再加之這里的水也同九寨溝一樣呈綠色、藍色，在黃色的地理上點綴出彩色的斑紋，不能不讓人震驚。如果說九寨溝純屬山水畫的話，那么黃龍就是精制的工藝珍品。從山下到山頂?shù)狞S龍寺大約五公里，在黃龍寺的山坡上往下回望，這五公里的鈣化地形宛若一條臥龍。金黃的色澤正體現(xiàn)著其名字的由來，那一個個水池又極像這條巨龍身上的斑紋，而流淌不止的水，更似這條巨龍有了萬千風情的動態(tài)，隨時隨地都有騰越的可能。

那天我是第一個爬上黃龍寺的，當時的山頂還沒人光顧。我踩著嶄新的瑞雪，登上了黃龍寺身后的山坡，在那里靜靜地觀看著黃龍寺以及其身后的五彩池，仿佛在聆聽著這古寺歷史的回音，和這被譽為人間瑤池的五彩池的故事。我選擇好角度，拍攝了自認為非常富有內(nèi)涵的一張照片。此時，頭頂上厚厚的云層已多少開始涌動，好像是要把大幕拉開。我的心中一陣暗喜，今天的運氣真不錯?，F(xiàn)在出太陽，如果早上出太陽那黃龍的雪景就看不上了。而此時，我佇立在山頭，陽光從空中排山倒海般地照射下來，眼下的黃龍正上演著一場大戲。這么想著，云起云飛，繚繞在山頭的云霧逐漸變薄了。山中的景象開始出現(xiàn)不同的層次。以冷杉和云杉為主，幽黑的山體多少泛出深綠，雪整個成了一個底色，黑白層次分明；而紅杉更是林中嬌子，那紅黃的色彩，不多但是很搶眼，激活了整個山野。山活了，云活了，我的思維也活了。如果說九寨溝是童話世界，那么黃龍就是仙界。兩種不同的風格都展示著各自的最高境界。

當我開始下山時，同黨們和其他游人才陸續(xù)爬上來。我以最大的滿足邊下山邊捕捉我得意的鏡頭。一會兒我會對著高大的紅杉凝視，一會兒又會對滿地的青苔癡迷，一會兒又會聆聽林中水滴發(fā)出的樂音。我在山林中找到自我的感覺。在這連打火機都打不著的極度缺氧的環(huán)境當中，我沒有絲毫的高原反應?？粗稳藗兩肀逞鯕獯?，甚為他們的精神所感動，但也為他們能否找到一種精神上的崇高而憂戚。

我找到了這種崇高！

責任編輯賈健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