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慶
提起陳嘉庚,很多人都不會陌生。在我們的歷史課本里,這是一個經(jīng)常被提及的名字。他一生傾資興學,赤誠報國。那么,在兒子眼中,他又是一個怎樣的父親?以下就是陳嘉庚的兒子對他的片段回憶
記得我讀書的時候,母親買一條領帶給我,父親看見了,斥為浪費,我從此不敢打領帶。又記得當我離開學校到制造廠上班,上班前一晚,父親對我說,明天自己搭公共汽車去。我要求坐他的汽車去,他不準。
幾乎不與子女講話
父親1874 年10 月出生在福建同安縣集美村(今廈門市集美區(qū)),9 歲入私塾讀書,17 歲離開故鄉(xiāng)集美,赴新加坡,在祖父陳杞柏的順安號米店學做生意,20 歲返回家鄉(xiāng)完婚,又從塾師讀了幾個月書。22 歲再度南下新加坡在祖父的米店做事,一直到31 歲那年,順安號停業(yè),才開始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從最初創(chuàng)辦的新利川黃梨廠、餅干廠、皮革廠、肥皂廠、磚窯,到后來的橡膠熟品制造廠,前后創(chuàng)辦的工廠30多家,開設的商店百余處,墾殖橡膠園、黃梨園各萬余英畝,雇用的職員工人常達數(shù)萬人。
父親的事業(yè)到1925 年進入黃金時代,成為東南亞的“橡膠大王”。他顯然是南洋一帶的富豪之一??墒撬谏钌献苑钌鮾€,起居有常。
他的生活極有規(guī)律:每天早晨5 點30 分起身,做甩手運動15 分鐘,6 點整洗溫水澡。在洗澡之前,照例喚我起身,以便一起上班。6 點30 分吃早餐,一杯牛奶,三個半生熟雞蛋。他從不喝咖啡,也勸家人勿喝咖啡。6 點45 分,父親和我一起坐車離家,7 點整抵達橡膠熟品制造廠。進入辦事處,他解下外衣及領帶,開始巡視工廠的各生產(chǎn)部門。
中午12 點,召開討論會,由7 位總巡、姐夫溫開豐和我,每人報告各自部門的生產(chǎn)情況,并討論每周的生產(chǎn)計劃。他每周有四五天下班后回家吃晚飯,飯后去怡和軒處理社會工作,也是在晚上12 時返家。他的晚餐很簡單,一碗白飯、一碗番薯粥、一塊紅豆腐乳而已。飯后無論是在家還是在怡和軒,照例散步30 分鐘,才開始辦事。
父親把他的大部分時間用在事業(yè)和社會公益上,這使他與外界的接觸多過與自己家庭的聯(lián)系。他甚至長期住在怡和軒,幾個月難得回家一次,使他與子女間的隔膜愈來愈甚。在家里,從來未看過他的笑容,他只和太太交談,與其他子女從未講過話。兒女們對他十分畏懼,覺得他是一位很威嚴的父親。每次他回家,一聽到他的汽車聲,兒女們一窩蜂地躲入房內(nèi),待他晚飯后出門,才敢踏出房門。他每年農(nóng)歷新年總是在怡和軒過,大年初一兒女們到怡和軒列隊向他拜年,由于彼此無話可說,前后不過30 分鐘便離去。
兒媳婦不能愛跳舞
父親是一個很節(jié)儉的人,平日身上的現(xiàn)款不超過5元。他從來不在外頭亂花費一分錢,即使是怡和軒附近的菜館、咖啡店,也未光顧過。在他比較年輕的時候,有幾年他晚飯后不去怡和軒,偶然會帶妻兒到勿洛或丹戎巴葛海邊游玩,回家的路上順便吃一杯冰淇淋,這算是在外頭最奢侈的花費了。他一生只看過一部電影,是在新加坡首都戲院看的,那是一部為籌賑會義演的片子。他一生只帶妻兒到新世界看過一次拳擊比賽。
他自己的生活簡樸,也要求家庭成員過同樣的生活。記得我讀書的時候,母親買一條領帶給我,父親看見了,斥為浪費,不許我用,我從此不敢打領帶,一直到自己創(chuàng)業(yè)時,才打領帶。我讀英校八、九號班時,向父親開口討錢購買一架打字機,被他拒絕了。家中的一套家具,用了十多年已破損不堪,母親向他要錢換一套新的,結(jié)果被責備一頓。又記得當我離開學校到制造廠上班,上班前一晚,父親對我說,明天自己搭公共汽車去。我要求坐他的汽車去,他不準。6個月后,他才允許我和他同車上班。
離開學校后,我一直在制造廠做事,每天工作到晚上10 點鐘,無暇交女朋友。1934 年我從上?;貋?,船泊香港,在船上認識了一位姑娘,從香港到新加坡的五天航程中,我們相處得很好。回來后繼續(xù)有約會。一天,父親提起我的婚事,我托母親把自己已有女朋友的事轉(zhuǎn)告他,他不表示意見。事實上,雙方的母親原本是相識的,雙方正要交換訂婚戒指。一天父親從外頭回家,表示反對。他說,那姑娘喜歡跳舞,不要娶她。我的女友答應以后不再跳舞,父親還是不能接受。這門親事遂告吹了。
父親好學不倦,工作之余以讀書為消遣。他接掌怡和軒后,就在三樓設立一間小圖書館,購置了《四庫備要》和《東方雜志》等書刊,供會員閱覽。他自己最喜歡讀的書是《三國志》。
赴延安勞軍
有一件事,使我終生難忘。那是1937 年7月8 日早晨6 點鐘,父親和我打算到磚窯巡視,車經(jīng)舊總督府前面,見有英文報紙?zhí)柾鈹?shù)份,寫著日本軍隊在盧溝橋發(fā)動戰(zhàn)爭。我把號外的內(nèi)容轉(zhuǎn)告父親,并問,萬一全面戰(zhàn)爭爆發(fā),我們?nèi)A僑能夠為祖國做些什么?他說,情勢尚未明朗化,如果這是全面侵略的開始,將會再進攻上海,中國就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不久,全面抗戰(zhàn)果然成為事實,為了領導籌賑會的工作,父親索性住進怡和軒三樓。這時他的企業(yè)已結(jié)束,以全副精神傾注于籌賑工作。
1940 年3 月,父親率領南僑總會組織的“南洋華僑回國慰勞考察團”,回國慰勞抗日前線的將士與后方的軍民,并于5 月31 日抵達延安。是年年底,父親從中國勞軍回來,對國民政府態(tài)度有所改變。一天,我到怡和軒看他,他先和我握手,說:“余此次勞軍經(jīng)延安所見,深感中國有希望了!”并斷言“共產(chǎn)黨必勝,國民黨必敗”。
1949 年5 月,父親應毛澤東的邀請,回國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籌備會議,當年9 月,以華僑首席代表身份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10 月1 日,在天安門城樓參加了開國大典。此后,父親歷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政協(xié)第一屆全國委員會常委、中央華僑事務委員會委員、政協(xié)第三屆全國委員會副主席等職務。
1961 年8 月12 日,父親病逝于北京,享年87 歲。后葬于福建集美鰲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