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樹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無利不起早的商人,在封建社會中總是成為小人的代名詞。士農(nóng)工商,商人的地位曾經(jīng)這般低下;“商人重利輕離別”,商人的形象又是如此薄情。人們往往只看到商人的口吐蓮花、長袖善舞、觥籌交錯,卻有意識地忽略了他們百煉成鋼的艱辛,忘了他們創(chuàng)造的財富,也落在同一片土地上,可以綿延四方,澤被后人;忘了他們也可以是愛財卻取之有道的君子。
儲吉旺的《商旅》,則以大筆力為商人正名:“當年孔子提倡讀書,是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們經(jīng)商辦企業(yè)自然沒有這么個高大上的目標,但商天下就是利天下,也即利國、利民、利自己發(fā)展的‘三利。有此‘三利企業(yè)方能長久發(fā)展?!?/p>
這番胸襟格局,早已跳出了單純做買賣的商人行列。在這本書中,儲吉旺既記錄與回顧了自己的行商之旅,更是有意識地為新時代的商人樹立標桿。他行商卻不僅僅只是言商,而是將商業(yè)行為與儒學結合在了一起——“商行天下,利義有情”。
“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文章若沒有文采,不能流傳很遠;而企業(yè)若是沒有文化,也難以立足久遠。儲吉旺對此心懷惻惻。作為一個商人,他心心念念自然是如何讓企業(yè)“做大做強”。“做大做強”暗含的一個前提,就是要“做久”?!把劭此鹬鞓牵劭此缳e客,眼看他樓塌了”,這樣的企業(yè),不過是一時的烈火烹油;而但凡一個企業(yè)要站得穩(wěn),它的根脈必須要深。這根脈就是企業(yè)文化。儲吉旺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他在《商旅》中說:“做一個百年企業(yè),是人們的理想。但對大多數(shù)企業(yè)來說其實只是個幻想。然而百年的廟宇和教堂卻是一個存在的事實。盡管‘文革可以將百年、千年的廟宇教堂一時砸爛,踏平。但‘文革一過,它們卻又會在原地挺立而起。這應該就是文化獨特的耐久的力量?!?/p>
一個企業(yè)的文化并非是孤立存在的空中樓閣。它不能超越于這個國家的歷史文化之外閉門造車。儲吉旺對此頗有心得:“學點儒、釋、道、法的文化精髓,對經(jīng)商辦企業(yè)大有益處?!碑斔阎袊鴤鹘y(tǒng)文化中的精髓與自己當下的經(jīng)商實踐結合起來的時候,碰撞出了燦爛的火花。這些火花閃耀于《商旅》一書中,隨文可見。
文章講究“風骨”,這是對文學作品內(nèi)容和文辭的美學要求。其實在《商旅》一書中,不妨將“風骨”拆解開細讀。其骨架是儲吉旺的經(jīng)商之旅,是硬朗的事實,一字一句,不可變動分毫;而敘述中體現(xiàn)出的,則是他的風采。這些風采來源于他獨特的經(jīng)歷與他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考的融合。他利用散文、隨筆、詩歌這些文體的輕便與靈動的特點,采用接近日常語言的散體文句,藉由描寫、敘述的手法,寫下自己所見到的景、物、人、事,以及自己的感受和思想。在用字遣詞上精挑細選、不落俗套,并在講究文章結構的同時,運用各種文學技巧。例如:創(chuàng)造有吸引力的開場;剪裁段落宛如鋪陳層次有序的故事情節(jié),掌握適當?shù)墓?jié)奏以制造生動的氛圍之后才畫下耐人尋味的句號等等。
當然,這本書之所以動人,更在于文章背后的精氣神兒,那就是“百年企業(yè)志久遠”。在這份精氣神兒的支撐下,儲吉旺的特質(zhì)、性情、處境就不再囿于他個人的足跡,而是成為了許許多多為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而苦苦努力著的奮斗者的普遍寫照。他的喜怒哀樂,他的不甘心與不服氣,害羞與尷尬,驕傲與固執(zhí),都能夠引起讀者的共鳴。
在翻閱這本書時,我常會想起民國時期著名詩人邵洵美。邵洵美特意將自己的書房布置成沙龍,供朋友們聚會,他還發(fā)文呼吁:“但愿我國諸交際領袖,把麻將撲克的約會,易為文學的談話?!鄙垆雷约菏紫茸銎鹆恕吧除埾壬薄亩屗业奈乃嚿除埑闪水斈曛袊欢嗟摹拔乃嚳蛷d”之一。與上海曾樸的真善美書店,北平林徽因家中的“太太客廳”齊名。為引來更多的企業(yè)家尊孔讀孔,特地在其公司大門口的顯目位置建起了一座孔子紀念亭,內(nèi)樹孔子銅像,紀念亭門柱上鐫刻的聯(lián)云:“人間有道德,尊孔即文章?!?/p>
《商旅》就是一個文化沙龍,儲吉旺用文字分享、傳達他的心得與感悟。他并不諱言“利”字,只是他所強調(diào)的利,是大利——“利國、利民、利自己”。這三利并不沖突;或者說,只有這三者結合得恰到好處,企業(yè)才能有更長久的生命力。而文化正是他找到的將這三者凝聚在一起的內(nèi)核。所以,他寫的是經(jīng)商之旅,亦是文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