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術自覺到學術自由

摘要： 學術自由不僅體現(xiàn)在學術不受外在干擾與控制上，更體現(xiàn)在學人對學術自由的自覺意識與自覺追求上。自覺意識體現(xiàn)在對學術自由本身的價值與意義的認識上，體現(xiàn)在對學術自身的內(nèi)在規(guī)律的認識上；對學術自由的自覺追求則需要一種積極的學術能力，包括運用一定的學術方法探究學術的能力，排除外在干擾和自身功利考量捍衛(wèi)學術自由的能力，從而做到“為學術而學術”，把學術自由作為一種生活方式。這正是學術自由的重要基石。

關鍵詞：學術；學術研究；學術自由；學術自覺；學術活動；為學術而學術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717（2016）05-0078-05

收稿日期：2016-02-10

基金項目：湖南省教育科學規(guī)劃課題“基于‘法治理念的‘落實高校辦學自主權研究”（XJK011BGD036）。

作者簡介：高飛（1971-），男，湖南常德人，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博士研究生，湖南文理學院講師，主要從事高等教育學原理研究。

關于學術自由，我們從政治的角度探討得比較多，而基于學術本身和學人自覺的角度關注較少。在筆者看來，自由從根本上來說取決于人的自覺意識及在此基礎上的自覺行為。自由是學術的天性，學術自由是由人的學術自覺所決定的。

一、學術觀念上的自覺：認識到學術的自由天性是發(fā)展學術的重要前提

學術產(chǎn)生于人對真理的追求，人們試圖找到通往真理的各種可能的途徑，從而在人與真理之間鋪設一座通天塔，學術就是通往真理的梯子。追求真理意味著相信有真理的客觀存在。相信一個獨立的客觀真理的存在是科學家最為基本的一個信念。愛因斯坦指出：“相信真理是離開人類而存在的，我們這種自然觀是不能得到解釋或證明的。但是，這是誰也不能缺少的一種信仰。……我們認為真理具有一種超乎人類的客觀性，這種離開我們的存在、我們的經(jīng)驗以及我們的精神而獨立的實在，是我們必不可少的?！盵1]由于“真理”是獨立于人的客觀存在，則意味著真理相對于人而言是自由的，真理可被視為一個自在自為的存在，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樣，它會不斷發(fā)展和完善著自己。布魯貝克說，“真理像有機體和社會形式一樣要不斷發(fā)展”[2]。從某種意義上說，人在這樣的真理面前永遠處于一種“必然的無知”狀態(tài)。波普爾不相信通過研究能夠得到一個確定無疑的真理，他認為人所得出的一切定律和理論“本質(zhì)上都是試探性、猜測性或假設性的，即使我們感到再也不能懷疑它們時，也仍如此?！盵3]在波普爾看來，真理似乎是一個可能永遠也達不到的標準，這個“永遠達不到”為學術發(fā)展留下了空間。

這當然不是說我們不能認識真理，而是說，我們認識到的真理永遠是基于我們每個人經(jīng)驗與理性基礎上的一種認識。真理是一個自在自為的客觀存在，人不能“創(chuàng)造”出真理，只能“發(fā)現(xiàn)”真理。人在“發(fā)現(xiàn)”過程中會有人的“創(chuàng)造”在其中，不僅打上了人的先驗的印記，還有人的經(jīng)驗和理性的再創(chuàng)造。這種“創(chuàng)造”是一種主觀再造，經(jīng)過了人的理性梳理、歸納、命名等一系列“人為”的處理。由于人的認知結構與理解力的差別，因而有“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哈姆萊特”之說。真理猶如哈姆萊特，不同的人對同樣一個哈姆萊特的理解與認識是不一樣的，似乎是讀者“創(chuàng)造”了許多個“哈姆萊特”。這種創(chuàng)造是人的自由體現(xiàn)?？梢赃@樣說，學術一定伴隨著人的自由創(chuàng)造，沒有自由，便無學術。這說明人對真理的認識永遠只是人的認識，人從事學術研究之后形成的學術成果只是人所認識到的那個“真”與揭示出來的那個“理”。學術以發(fā)現(xiàn)真理之“真”和“理”為目的，但學術成果并不等同于學術所追求的對象——真理本身。真理是自由的，而在“自由的真理”面前，人也是自由的。學術的豐富性與可能性在真理的自由特性與人的自由創(chuàng)造之間找到了無限生長的空間，為人的學術研究與自由創(chuàng)造提供了無限的空間。

學術是“自由的人”與“自由的真理”相遇的產(chǎn)物。認識到真理的“自由”特性才能給學術自由留下空間，不致用一種學術上的“必然”來取代學術自由的可能性。由于個人化的經(jīng)驗與認識結構的參與，人抵達真理的途徑不可能是唯一的，學術自由即意味著學術探討的無限可能性。這意味著我們對待學術的基本態(tài)度是：人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聽從真理的召喚，去認識真理、探求真理、發(fā)現(xiàn)真理，卻不能終結真理、壟斷真理、固化真理。換言之，我們每個人都有追求和認識真理的權利，但我們所掌握的都是我們所認識到的，我們不應太過專斷，認為自己所研究出來的學術成果就是真理本身，要時刻對我們的學術成果保持警惕，也即對我們認識到的“真理”保持警惕，時刻考慮到其有被證偽的可能，也要耐心地接受時間與實踐的檢驗。人的自由還體現(xiàn)在人是活動性的存在，人的認識會隨著人的思想觀念的成長而一步步深入。在從事學術中源源不斷涌現(xiàn)出來的創(chuàng)造力，這正是學術人生命力的體現(xiàn)，也是學術自由的生命力的體現(xiàn)。因而任何學術成果都不能說是擁有了絕對的真理和永恒的秩序，我們不可能終結對真理的認識。

有一種人從事學術研究是出于相信有一個能被人類掌握的絕對的真理和永恒的秩序，從事學術的目的是為了發(fā)現(xiàn)真理的“必然”，從而從根本上揭示真理，再用真理改造這個世界。這意味著真理能在人面前完全袪魅，真理的奧秘能被完全發(fā)現(xiàn)，它能被人掌控，被人利用。持這種學術觀念的人，實際上意味著在從事學術研究之前預設了一個先行存在的、不容質(zhì)疑的絕對的真理，這意味著剝奪了這樣一種學術自由：對真理的批判與重視審視的可能。這種認識會讓學術失去內(nèi)在的動力，找到了那個真理，學術研究就不再需要了，學術活動被終結，學術自由也不復存在。

從事學術的人是愛智慧的人，人因為愛智慧而去從事學術，追求真理。愛智慧表明了這樣一種開放的態(tài)度，即人面向?qū)W術的無限可能和無盡的探索空間。從事學術之后有可能收獲學術成果，這成果是人的智慧的體現(xiàn)。蘇格拉底對“人的智慧”有清醒的認識，他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時這樣說：“但是，先生們，真正的智慧是神的財產(chǎn)，而我們?nèi)说闹腔凼呛苌俚幕蚴菦]有價值的，那個神諭無非是他用來告訴我們這個真理的一種方式。在我看來，神并不是真的在說蘇格拉底，而只是在以我的名字為例，他就好像在對我們說，你們?nèi)酥虚g最聰明的是像蘇格拉底一樣明白自己的智慧實際上毫無價值的人”[4]。蘇格拉底把真理與智慧放在了神的位置上，人可以愛智慧，追求真理，但智慧與真理歸根到底是神的事，它是如此高貴，人可以仰望，可以追求，可以面向真理敞開自己的心靈，并以此喚醒自己的靈魂，但沒有人能占有真理。只有知道自己的無知才能開啟智慧。這便是蘇格拉底開創(chuàng)的學術傳統(tǒng)。在學術之路上，人更多地是追求與仰望真理，而非控制與壟斷。人對知識與真理的追求是無止境的，人既然不能占有真理，就應當懷著敬畏之心去熱愛、向往與追求真理。真理對每個人都是開放的，真理具有面向自身發(fā)展的無限可能性，也具有面向人的認識上的無限可能性，意味著人面向知識具有無限可能性，即學術自由空間的無限可能性，也即社會進步的無限可能性。我們?yōu)檎胬淼陌l(fā)展留下空間，也是為學術自由留下了空間，也是為人的自由留下了空間。認識到學術的這一自由天性是發(fā)展學術的重要前提。

二、學術過程的自覺：對學術內(nèi)在邏輯的遵守與自覺運用拓展學術的自由空間

有了觀念上的這種學術自覺后，就會自覺地拓展學術自由的空間。學術自由不僅是一種不受干預的存在狀態(tài)（消極自由），更是一種行為能力（積極自由）。學術自由建立在學術人的學術能力基礎之上，通過學人的學術活動體現(xiàn)出來。這種學術的能力是自由的能力，建立在對學術內(nèi)在的必然性的認識基礎之上，是運用學術邏輯進行學術研究的能力。“凡是僅僅由自身本性的必然性而存在，其行為僅僅由它自身決定的東西叫做自由?！盵5]自由是對必然的認識。當你不能認識到學術自身的內(nèi)在邏輯并運用這樣的邏輯進行探究活動時，是談不上學術上的自由的。

學術是一個系統(tǒng)的研究，不是某個單一的知識，而是指系統(tǒng)專門的知識。在這個系統(tǒng)里面，知識與知識之間有一種內(nèi)在的邏輯關系，通過這種邏輯關系而聯(lián)結在一起，就構成了學術。學術往往是以論文的方式呈現(xiàn)，這意味著學術不僅是向人呈現(xiàn)學術的結果，更要向人呈現(xiàn)學術的過程，呈現(xiàn)學術的方法、意義與價值。學術是講究方法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方法比結果更重要。這并不是說方法是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學術的方法，無論是理性推理，如演繹法，還是基于大量的觀察、數(shù)據(jù)分析基礎上的實證法實驗法，都有其缺陷。前者要假設前提，前提卻未必為真，因為對前提的論證會導致無窮后退；而后者雖具有鮮明的直接經(jīng)驗特征，但從直接經(jīng)驗上升到理論時依然要“給理性掛上重物”（培根），以審慎的態(tài)度對待。也就是說，方法帶來的結果未必是真的，即使論證過程沒問題，也要對結果保持警惕，因為人的有限性，不能窮盡經(jīng)驗，也不可能對無窮后退的前提進行無窮論證。因而對任一個學術結論均假設其可證偽性。當然，經(jīng)過嚴密論證過程的答案我們可以視為是合理的答案，合乎學術方法的內(nèi)在邏輯之理。在運用一定的方法進行學術研究并得出學術結論之后，我們也不能說對這個問題的學術探討就此終結，因為從不同的角度切入，運用不同的方法，都可能會對學術的結果造成影響。這樣看來，遵循一定方法的學術成果都具有其合理性，但都不能以真理自居，它時刻要面臨著被重新審視、被新的方法重新證實或證偽的可能。

學術自由意味著在學術活動開始之前，不能預設一個結果，結果只是過程自我演化的結果，是符合邏輯的自然顯現(xiàn)，是根據(jù)研究方法推論出來的一個“必然”?！爱斘覀儼阎R絕對化的時候，其實是我們錯了。只有在邏輯定律被尊重的地方，知識才是可能的?！盵6]因而學術研究不是人的主觀隨意性的表現(xiàn)，而要遵循學術自身的基本邏輯。學術的方法、途徑都要遵循其內(nèi)在的學理邏輯。學術內(nèi)在的學理與所要遵循的學術邏輯讓人為學術制定評判標準并進行學理上的評價成為可能。對學術的評價往往不是評判其結論的正確與否（當然不能違背基本的經(jīng)驗常識），而是評判其過程的合理與否，評判其學理是否有邏輯上的自洽性。如果只顧結論的“正確”與否，那么對持不同學術觀念的學者就沒有辦法放在一起進行評判了。

學術有其內(nèi)在規(guī)律與邏輯。遵循這一邏輯還意味著從事學術的人不能受外在的力量所影響，只能聽從學術內(nèi)在的聲音，否則就會偏離學術的內(nèi)在邏輯，就會生產(chǎn)出大量的“偽學術”，或者叫“學術泡沫”。所謂“偽學術”，便是不顧學術的內(nèi)在邏輯而只是聽命于外在律令的學術，它往往受制于一個事先預設的所謂“正確”的結論，所謂的學術研究只不過是為這個結論尋找注腳。它的學術研究的過程不是自由的（這里的自由指對必然的認識），而是受結果的控制，雖然從事這種學術的人貌似是出于自愿（其實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說得準確一點是一種投機）。探究學術需要有“發(fā)現(xiàn)”學術內(nèi)在邏輯與運用邏輯的能力，需要忠實于學術邏輯的能力。沒有這種能力，不可能研究出真正有意義的學術成果，更談不上學術上的自由。自覺運用這種能力去從事學術是學術人一個非常重要的學術品質(zhì)。

忠實于學術內(nèi)在的邏輯力量是推動學術發(fā)展的重要動力，也即推動學術自由的動力。歐洲中世紀的學校中有通過學術自身的邏輯力量推動學術自由發(fā)展的生動例子。中世紀教會預設了上帝這樣一個絕對的存在，也曾力圖對人的思想進行控制，然而，一方面教會與世俗王權之間的權力爭斗給了人一定的學術發(fā)展的空間，更為重要的是，西方自蘇格拉底開創(chuàng)的辯證法傳統(tǒng)，遵循的是根據(jù)知識自身的內(nèi)在邏輯來討論學術上的問題?！皧W卡姆主張信仰領域和知識領域是兩個互不相干的世界。宗教只是以天啟為信仰的基礎，與理性判斷無關，它不能干預知識領域?！盵7]教會學校沿襲了這一辯證法傳統(tǒng)，經(jīng)院哲學家阿拉伯爾將辯論術系統(tǒng)用于教學之中，認為知識須經(jīng)辯論之后才能被認可，顯然，遵循辯證法所探討的結果往往并不一定符合教會的觀念，但這正體現(xiàn)了學術的嚴肅性和對學術內(nèi)在之理的嚴格堅守。經(jīng)由學者們不懈的努力，中世紀大學學術空間的自由度進一步擴大。對辯證法的堅持讓師生對學術的追求哪怕在嚴密的教會的控制下也有了相對自由生長的空間，這就是學人通過忠實于知識內(nèi)在的生命力所拓展出來的學術自由空間。

三、學術生活方式的自覺：形成“為學術而學術”的自覺是學術自由得以堅守的重要基石

學術自由還體現(xiàn)在學術人生活方式的自覺上。學術是有其內(nèi)在價值的，“知識之所以真正高貴，之所以有價值，之所以值得追求，其原因不在于它的后果，而是因為知識內(nèi)部含有一種科學或哲學過程的胎芽，這就是知識本身就是目的的理由?！盵8]學術的發(fā)展為人類思想的發(fā)展與進步提供了可能，也即為人類的全面發(fā)展提供了可能。在費希特看來，學者就是選擇了科學作為自己生活的職業(yè)的人，“科學本身就是人類發(fā)展的一個分支；如果人類的全部天資應當獲得進一步發(fā)展，科學的每一分支也應當進一步得到發(fā)展。因此，每一個學者，以及每一個選擇了特殊階層的人，都會力求進一步發(fā)展科學?！盵9]康德認為這種為學術而學術的純學術觀是與學術自由、學術自治的要求緊密相連的，是與學術合法化的需要不可分割的，“用知識自為目的的觀點，為學術自由提供了合法依據(jù)。”[10]既然我們認為學術本身就是自足的有意義的，有自身的邏輯力量，有內(nèi)在的價值，還具有面向人的發(fā)展的無限可能性，因而學術本身就應當成為目的，這意味著“為學術而學術”不僅具有面向?qū)W術自身發(fā)展的內(nèi)在價值，也具有面向人類進步的價值。“為學術而學術”應當成為學術人的自覺追求。學術人是以真理為畢生追求的人，學人應當忠于學術，發(fā)展學術，“以學術為業(yè)”。

學術自由意味著只面向真理本身，而不受外在的功用所左右。對于學術人來說，其自由要體現(xiàn)在能夠做到為學術而學術的生活方式上。這意味著學術人不僅在學術過程中只考慮學術本身的因素，還能因為忠于自身的學術而能獲得生活上回報、做人的尊嚴并獲得相應的社會地位，這避免了學人為了生計而應付學術、把學術當成工具的功利性考慮。在今天這個開放多元的時代，學人依靠學術研究就能獲得好的生存，這實際上是為學術人以學術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提供了可能，有了這種可能的情況下，剩下的就是學術人為學術而學術的自覺了。學術自由體現(xiàn)在學人對實用和功利的自覺超越上。1802年，耶拿大學教授謝林在《關于大學學習方法的講義》中，提出大學應該遠離功利實用。他認為：“科學一旦被用作手段，不以自身為目標，科學作為科學便不復存在?！盵11]在德國這些哲學家看來，知識的合法性在“為知識自身而求取知識”、“為真理而追求真理”、“為科學而科學”等觀念的貫徹中得到體現(xiàn)。

是為學術而學術，還是應該為有用而學術？對這個問題進行審視是有必要的。西方在認識上有二元論傳統(tǒng)。二元論傳統(tǒng)不僅體現(xiàn)在靈與肉的分離，可見世界與可能世界的分離，還體現(xiàn)在知與行的分離上。在實用之上還有一個“可能”的純粹理性的學術世界，這個世界自身也是有意義的，值得學人為之不懈的追求。學術要從知識本身出發(fā)，而不能讓學術受現(xiàn)實的影響。這不是說學術不能考慮現(xiàn)實，但從學術的角度考慮現(xiàn)實依然是遵循學術自身的邏輯，而不是用現(xiàn)實來解釋學術、左右學術。中國文化傳統(tǒng)中強調(diào)“知行合一”，有重“行”的傾向，“知而不行，只是不知”（王陽明），認為必須通過行才能獲得真知。還有句話叫“學以致用”，這句話本身沒有問題，需要全面理解。學術本身有其內(nèi)在價值與外在價值，其外在價值就表現(xiàn)在能為我所用上，但我們不能片面強調(diào)“學以致用”與“知行合一”，不能在學術的探求過程中受到“用”與“行”的影響和控制，從而讓人的學術自由的可能性、學術探索的空間局限在實用與實踐的層面。誠然，這不意味著學術與實用無關。其實，任何實用的與實踐的問題都可以成為學術的對象，只是學人在學術過程之中不應受到“用”與“行”的干擾，而要忠實于學術自身的邏輯。同時，對學術的知與學術生活的實踐結合，這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知行合一”。

為學術而學術可以說是學術自由的一種境界，意味著學術人只聆聽學術自身的聲音，而不能考慮外在的功利，學術人在從事學術時一旦能超越于其它功利性的考慮之上，人便能獲得更多的學術上的自由。這意味著學術人要面向?qū)W術本身思考，也即面向求知過程本身。不回到知識本身，就會導致學人學術研究自主性的喪失。一旦學術只考慮是否“實用”，而不是假設學術自身有其內(nèi)在價值的話，就將導致人對學術本身沒有敬畏，對真理沒有信仰。如果僅從實用的角度看學術，那就把學術的品格降低了，學術成了人利用的對象，而非仰望與追求的對象。學術的價值不是通過它自身來體現(xiàn)，而是在對人的影響與作用中得到體現(xiàn)，因而也是在人的控制中得到體現(xiàn)。只對“有用的”知識或知識所能達到的目的的重視，會影響到學術的擴展，自由的學術探索的空間就會大為縮小。學術研究不是純粹的面向知識本身，就容易受外在的目的所左右而迷失了自身。失去了自由的學術便不能在學人面前呈現(xiàn)一個更為廣闊的知識空間，學術給人類思維的發(fā)展帶來的無限可能性也將被大大地降低。

為學術而學術意味著兩個層面的自由。其一，作為一種學術追求，它意味著人在知識與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一個人的求知不應為他人對知識的認識所制約。亞里士多德說，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一個人學術上的追求不能受他人左右，只能受真理本身的吸引。以學術為業(yè)意味著要遵從學術自身的邏輯，無需考慮學術之外的因素。其二，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學術是人的精神生活的一部分。為學術而學術的人，無疑是把精神生活看得非常重要的人。由于學術對人類進步的重要性，追求學術本身也能獲得現(xiàn)實的物質(zhì)上的回報，以學術為生便有了可能，為學術而學術作為一種生活方式也有了可能。為學術而學術，不僅是為了學術，還成為人的現(xiàn)實生活。學術的生長與人的精神共同生長，在學術探究過程中不僅體現(xiàn)了學術的價值，還是人的價值的體現(xiàn)。為學術而學術意味著求知本身是一種現(xiàn)實生活，意味著我們生活在學術中，人不僅能在學術的自由追求中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現(xiàn)知識，尋找真理的意義，還能在求知過程中找到自己的人生意義。學術生活本身就是學術人最重要的現(xiàn)實生活，而不是其它生活的手段。

學術自由意味著每一個學術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愛智慧，去接近知識本身，去熱愛知識，認識知識，在追求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自我，體會到自由，體現(xiàn)作為學術人的價值。學術自由是學術人的學術生命。一個以學術為業(yè)的人，比以學術為用的人更會自覺追求學術自由，因為他們追求的是學術本身，追求的是發(fā)展學術的可能性，拓展的是學術的自由空間，這種追求本身帶有自由的性質(zhì)。擁有大批關注學術自身價值、尊重學術自身邏輯力量，愿意獻身于學術、堅持學術準則、以學術為業(yè)的人，是學術自由的重要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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