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學勤
摘 ? ?要: 《浮生六記》自問世以來備受學界的關注,沈陳二人的婚姻關系尤為世人關注的焦點,本文把二人的關系概述為前后兩個階段,并據(jù)此從兩個階段分析了沈陳婚姻生活中的歡樂與痛苦、幸福與坎坷,目的是引起公眾的關注,并從沈陳的婚姻生活引出對當代婚姻關系的思考。
關鍵詞: 沈復 ? ?陳蕓 ? ?婚姻 ? ?生活
沈復,蘇州人,生于1763年,字三白,妻亡后,自號梅逸。以習幕為業(yè),亦短暫經(jīng)商,無館時賣畫度日。于1775年,與舅陳心余之女名蕓字淑珍者締姻。
陳寅恪先生在《元白詩箋證稿》中指出:“吾國文學,自來以禮法顧忌,詩文不敢多言男女關系,至于正式男女關系如夫婦者,尤少涉及。蓋閨房燕妮之情意,家庭米鹽之瑣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籠統(tǒng)之詞,概括言之而已。此后來沈三白《浮生六記》之《閨房記樂》所以為例外創(chuàng)作?!雹佟陡∩洝肥乔宄娜松驈偷淖詡黧w散文,沈復將一生及家庭生活的歡樂與痛苦、幸福與坎坷,分“六記”真實地記敘下來。此書自問世以來備受文人志士的青睞,而沈復與陳蕓的夫妻關系尤為世人所稱羨。本文著重把沈復與陳蕓的婚姻生活介紹給讀者,以期引起讀者的關注。
沈陳的婚姻生活可分兩個階段:閑居于蘇州滄浪亭畔和蕭爽樓中為第一階段。其間沈復與妻子蕓娘過著自由自在的閑適生活。他們吟詩作畫,品月賞花,會客聚友,飲酒娛樂,“不啻煙火神仙”,“如梁上之燕,自去自來”。這在《閨房記樂》和《閑情記趣》中有具體記述。家庭變故后為第二階段,其時則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們受惱恨、憂愁、疾病、貧苦的不斷困擾。這主要在《坎坷記愁》中多有表露。
一、“煙火神仙”階段
古人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正是因知己的難求,才顯出知己的可貴。沈復與陳蕓正是一對難得的知己,他們的這種知己之情超越了男女雙方外在條件如容貌、財產(chǎn)、門第等的吸引,而是雙方心靈的高度契合。沈復和陳蕓自小青梅竹馬,在沈復的眼中,蕓雖非艷麗過人,卻自是別有一番韻味,“其形削肩長項,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一種纏綿之態(tài),令人之意也消”②。蕓,生而穎慧,復十三歲時就鐘情于蕓的“才思雋秀,蘭心蕙質(zhì)”,即對母表示:“若為兒擇婦,非淑姊不娶?!被楹?,蕓既是賢惠可人的妻子,又是作者的閨中良友。二人,“終日課書論古,品月評花”,“其癖好與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語,一舉一動,示之以色,無不頭頭是道”。夫妻二人情投意合,耳鬢相磨,親同形影,愛戀之情有不可以言語形容者。七月十五鬼節(jié)夜晚,夫妻開樽對飲,覓句聯(lián)吟,蕓娘高興時“笑倒余懷”;郁悶時“余乃挽之入懷,撫慰之”。七夕之夜夫妻“同拜天孫于我取軒中”,并鐫“愿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諸如此類的描述,均可看出他們夫婦心心相印,情感日篤。
沈陳婚姻之樂來源于他們對人生幸福的追求是相通的,他們相與游山玩水、煮酒烹茶、賦詩作畫,順應生命的欲求,享受生命的鮮活,追求精神的愉悅與感官的滿足。在沈復夫婦看來,將畢生的精力投置在謀取錢財?shù)牡缆飞希欢ㄊ翘量喽粍澦愕?。是否有錢不重要,有空閑、有心情、有朋友就會有快樂。雖然也知道“處家人情,非錢不行”,但終究不肯委屈自己,寧可清苦,也不棄擁有自我時光的自由。他們認為,有閑情才能有雅趣,人過于功利,就會失去很多樂趣。為了保證心靈不被世俗左右,他們和那些志趣相投的朋友一起聚會時,忌談官宦升遷、公廨時事,忌做八股文章,忌打牌賭博。但是每個人又可以自由地發(fā)揮個性,可以慷慨豪爽、放曠不羈,可以風流蘊藉、沉靜緘默,可以坐地大嚼、陶然放歌,可以如梁上燕子自來自去。這四忌四取,全面地表現(xiàn)了沈復夫婦的精神品性,這與賈寶玉最討厭別人說“仕途經(jīng)濟”的“混賬話”、“最厭峨冠禮服賀吊往返等事”和與杜少卿痛罵在他面前說官說錢的人為“匪類”完全是一脈相承的。
沈復從不追求功名利祿,他“多情重諾,爽直不羈”,看不慣“熱鬧場中卑鄙之狀”,而“易儒為賈”,還南下廣東銷售江南特產(chǎn)。難得的是蕓對夫君并沒有科舉仕途的諸多要求,她愛夫君是一種心靈的契合,與他的身份、地位無關。蜜月剛過,沈復到館就學,二人都飽嘗了相思的煎熬,蕓為了不影響夫君的學習,竭力掩飾自己,而復僅三月就因忍受不了相思之苦而肄業(yè)回家,蕓雖希望夫君能學業(yè)有成,但并沒有半句正統(tǒng)的話來責備他,而是“握手未通片語,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覺耳中惺然一響,不知更有其身矣”。傳統(tǒng)的婦德,從樂羊子妻斷布的故事到薛寶釵灌輸賈寶玉“談講談講那些仕途經(jīng)濟”的話,甚至現(xiàn)代許多女子也以地位的高低、財富的多寡作為自己的擇偶標準,要嫁“有房、有車、有存款的績優(yōu)股男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相比之下,陳蕓的淡泊功名更顯可貴。
在沈父尚未對他們的生活作毀滅性的干擾時,他們度過了一段恬淡自適、與世無爭的幸福生活。在這段生活中,陳蕓展現(xiàn)了可愛美好的個性與聰慧過人的才情。陳蕓天性浪漫、曠達、優(yōu)雅,與夫君有共同的愛好和志趣。無論滄浪亭的課書論古、品月賞花,還是金母橋東的植蔬垂釣、持螯對菊,無不流溢著舒緩、雅淡、平和的情懷。哪怕一塊腐乳,一片鹵瓜,都能引出一段機智幽默的會心對答。由此,我們看到沈陳夫婦的相知相賞,絕不限于感情的纏綿浪漫,兩人在性情、興趣和價值觀念方面都非常契合一致。
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一個熱愛人生的人,對于他的一些閑逸時光,一定愛惜非常?!雹墼谒麄兊募彝ド钪?,我們可以處處感受到陳蕓是個富有生活情趣和智慧的人。她積極配合夫君,在甜蜜的詩意生活中,把日常的瑣碎經(jīng)營出人文的情趣。無論植菊、盆玩、焚香、插瓶,每一項都透著陳蕓參與的巧慧。她并非煞費苦心,而是天生對于自然對于生活有著超出一般人的領悟力與洞察力。如果沈復的藝術人生沒有陳蕓的點綴和合作,就會少卻許多熱鬧的色彩,變成孤芳自賞的吟唱。
淡漠于功名利祿,鐘愛于詩書文墨,陶醉于自然閑趣,沈陳婚姻最初的美滿就在于他們擁有一致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他們的結合讓兩個人性格中的不羈浪漫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發(fā)揮,尤其是沈復對陳蕓的寬容誘導,漸漸在日常生活中把陳蕓最深層的性格完全釋放了出來。
二、“百事哀”階段
如果說沈陳婚姻的前期是“煙火神仙”階段的話,那么他們婚姻的后期則完全是“貧賤夫妻百事哀”。諺云:處家人情,非錢不行。“余夫婦居家,偶有需用,不免典質(zhì),始則移東補西,繼則左支右絀”,甚至到了“隆冬無裘,挺身而過”的地步。閑適自然的生活理想已經(jīng)被迫崩潰。由于陳蕓說話處事的天真單純,以致上受屈于公婆,下受限于小叔,結果“滿望努力做一好媳婦而不能得”,厄運接二連三向她襲來。翁要她代姑寫家書,因家中“偶有閑言”,姑“疑其述事不當,仍不令代筆”。翁見來信非陳蕓手筆,便認為是其“不屑代筆”,但她“寧受責于翁,勿失歡于姑”而未去申辯原因。此后因為翁娶妾一事及信中用詞不當,陳蕓再次得罪翁姑。陳蕓從家鄉(xiāng)替公公覓一姚姓女子為妾,被姑發(fā)現(xiàn),先失歡于姑。后翁在揚州生病,因陳蕓在信中稱翁為“令堂”、“老人”引起翁大為不滿;又因其替啟堂弟作保向鄰婦借債,其賴賬不還又矢口否認,沈父盛怒,將陳蕓斥逐。兩年之后,沈父漸知事情始末,他們才結束了在外借居的生活。但數(shù)年之后,由于大家庭的人多口雜,家庭人際關系的復雜,公婆的不察和武斷使沈復、陳蕓第二次被斥逐。他們被迫讓女兒做了別人的童養(yǎng)媳,讓兒子當學徒,于臘月二十五日在貧病交加中寄宿華家。憨園為有力者奪取,使陳蕓以受愚為恨致血疾大發(fā),婢女阿雙的叛逃,又猶如雪上加霜,再加上無錢醫(yī)病,終使陳蕓于41歲便撒手人寰,客死他鄉(xiāng)。中年喪妻是人生的極大不幸,對沈復這樣的“情癡”來說更是痛斷肝腸,“當是時,孤燈一盞,舉目無親,兩手空拳,寸心欲裂。綿綿此恨,曷其有極!”以致回煞之期,復仍癡心不昧,還冀魂歸一見,由此可見他們的伉儷情深。
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又加上慷慨豪爽的性格,使他們的生活處于困頓之中。但是即便過著“中饋缺乏”、“三日所進,不敷一日所出”的貧苦生活,陳蕓也“朱嘗稍涉怨尤”,這既是因為她對三白的愛、從夫的傳統(tǒng)思想,又是因為她有一顆懂得感恩的平常心。臨終之時,她亦感慨道:“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無憾?!?/p>
沈復在開篇時就說“天之厚我可謂至矣”。其實想想他們過的那種“顛沛流離”、“焦勞困苦”的生活,依然覺得老天厚待,可見在他們心中,能夠遇到一個情投意合的伴侶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其他種種不幸,都是過眼云煙,不足掛懷。
其實我們可以統(tǒng)計一下,沈陳二人從1780年結婚到1803年蕓客死他鄉(xiāng),他們夫婦相伴23年,除去沈復在外游幕、經(jīng)商、設館、游歷的時間,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八九年,而且從1796年蕓因憨園事憤激致病到1803年蕓撒手人寰這七年間,他們嘗盡了生活的苦楚,盡管未涉怨尤,但艱難扶持也不算是樂事。他們在一起真正無憂無慮的歡樂時光分成滄浪亭和蕭爽樓兩段,從沈復的記述和陳蕓臨終前的話可知,“若布衣暖,菜飯飽,一室雍雍,優(yōu)游泉石,如滄浪亭、蕭爽樓之處境,真成煙滅神仙矣”??墒羌釉谝黄鹨膊蛔銉赡辏赃@段令世人欽羨不已的愛情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美好,試問兩年的神仙生活和二十年的或憂郁或窮苦比較起來,究竟有多少人愿意選擇這樣的人生搭配?不過目前也有人推崇“不在于天長地久,在于曾經(jīng)擁有”這樣的行為方式?,F(xiàn)在筆者拋磚引玉,希望由此引出對當代夫妻關系的思考,讀者盡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注釋:
①陳寅恪.元白證箋詩稿[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103.
②沈復.浮生六記[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下同不再注.
③林語堂.生活的藝術[M].華藝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