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偉智
本來,陳婕老師是可以將所有這些哀傷、煩惱、疲勞統(tǒng)統(tǒng)束之高閣,乃至一扔了事的。因為,她家的孩子業(yè)已逐漸康復,告別那曾經(jīng)令她以淚洗面的自閉癥。
可是,她偏不!自家走出了愁城,還有恁多的家庭沒有走出。他們還在每日價長吁短嘆,憂傷而又無助。她要助他們一把。
她的幫助很見效。十年來,她創(chuàng)辦的上海奇翔兒童發(fā)展中心,為自閉癥、阿斯伯格癥、多動癥等相關發(fā)育障礙兒童做個別化訓練輔導,已促成2000多人提升學習能力,其中70%進入了普教體系。
生活中,“做夢都笑”的好日子是有的,但是化日為月、為年,則難矣哉。因為“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不幸雖屬小概率,卻照例會突如其來。人性之高下,與其看你能多大程度上避開不幸,毋寧更看你繞不過災禍時取何種應對態(tài)度。
碰上不幸,唉聲嘆氣,自認倒霉,過后不思量,傷心事莫提起,快快忘到爪洼國去算啦。這是一種。
等而下之的一種,是心理不平衡,自己既已吃虧,冀望人人有份,君不見小巷深處迄今依稀可尋的“藥渣倒地,眾人分踩”陋習乎?
兩種歸一,均屬消極應對。何為積極應對?就是陳婕這一種——厄運不請自到,那就舔干傷痕,不自哀怨,探究根源,打造良方,旨在幫助同類不幸人家避免重蹈覆轍,縱未避免也要減輕厄運。
一個大寫的人,總是站高望遠,關愛天下。厄運、不幸、災禍……依其質的規(guī)定性皆是人生的破壞元素,放在誰身上都是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痛吾痛以及人之痛。我遇到災痛,豈有拖人落水之理,唯有積極作為、讓他人不再遭痛之理。唯此,在唐代有杜甫,自家茅屋被秋風掀頂,他卻吟誦“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再往前又有孫叔敖——去河南淮濱縣的游客會看到一座埋蛇冢,出典即楚國令尹孫叔敖幼年路遇兩頭蛇,按彼時流行說法“見兩頭之蛇者必死”,可謂大禍臨頭!但孫叔敖毫不猶豫,“恐他人又見,殺而埋之矣”。一掀一誦,一殺一埋,理念積極胸襟闊,遂使一個個面臨厄運的不幸兒,升華為普度眾生的前驅者。
積極挑戰(zhàn)不幸,歷來不易。看看報道陳婕事跡的文章,即可見其探索過程步步辛苦。很幸運,陳婕的愛子及其部分學生到頭來畢竟走出了自閉困境。很遺憾,世間尚有頗多病癥,即使窮盡目前科技手段仍然不能治愈。怎么辦?一招不行,再出二招;正招不濟,還有副招。我想到尤尼斯·肯尼迪·施萊佛女士,她的大姐羅絲瑪麗·肯尼迪先天智障,生活不能自理,藥物和手術治療均告失敗。然而當她有一回組織包括羅絲瑪麗在內的35名智障患者,在自家后花園舉辦體育夏令營時,卻驚訝于他們煥發(fā)出的運動潛力和精神愉悅。她發(fā)現(xiàn)了一條造福的捷徑,隨后付出二十余年呼吁奔走,世界特殊奧林匹克運動終于遍地開花。是的,體育活動沒有治愈智障患者,卻改善其生活質量,讓他們笑聲郎朗,這就夠了。擴而大之,即使某些時候種種挑戰(zhàn)不幸的積極作為收效稍遜,但既然花了時間盡了全力,就愛心可嘉,會沃暖人間。
比起付出時間精力,更艱難的是可能招引風險。美國婦女芭芭拉·科瓦??耸窃趦蓺q兒子凱文死于漢堡包不潔牛肉片,吁請為眾多同樣受害的幸存者加快食品安全立法之際,方知曉自己面對的是一張食品工業(yè)巨頭與官方機構要員緊密交融的關系網(wǎng)。恁多的“食品黑幕”從來沒人公開,若干揭發(fā)者卻被送進拘留所,不良官商的猖獗、食品安全立法的阻力無不令她吃驚!原來,災禍,分為兩類:一為自然性,背后支撐的是天;一為社會性,背后支撐的是人。人禍大于天災。因為社會性災禍的制造者往往是既得利益者,誰要消災,他就壓誰。好在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科瓦??双@得的支持與日俱增——超過10萬平民簽寫請愿書,一些正派的議員成為她的粉絲。“食品安全現(xiàn)代化法案”也終于在凱文去世10年后的2011年,獲得總統(tǒng)簽署頒發(fā)。
無怨無私無懼,一種積極的“遭遇不幸”觀,需要贊美。觀念基于胸襟——一種對人類的關愛、對社會的盡責,更值得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