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肝患者的“曲線購藥”之路

數(shù)據(jù)顯示，全球約有1.85億名丙肝病毒感染者，其中約有1000萬人生活在中國。如果不能盡快治療，等待這些患者的可能是肝硬化甚至肝癌。目前，國內主流的治療方法療程長，副作用大，而更快速、有效、副作用小的新藥卻遲遲進不了國門。一邊是患者苦苦地等待，一邊是漫長的審批之路。丙肝新藥在中國面市的希望之路究竟被什么所阻隔？特效新藥還有多久才能讓中國患者可望又可及？

“沉默殺手”露出猙獰面目

機艙里傳來空乘人員的英語提示，50歲的湖南漢子關鵬從落座的一刻起便百感交集，有充滿期待的喜悅，有孤注一擲的不安，也有無聲的恐懼和不為人知的焦灼。

這是一趟飛往印度的航班。機艙里同行的中國人，絕大多數(shù)是為了工作、生意，抑或是為了體驗古老神秘的宗教，看一看悠遠寧靜的恒河……而關鵬的目的與他們迥然不同：他是一名丙肝患者，此行只為治病。

“太可怕了，就像一場噩夢。”與關鵬同行的妻子高敏，用這樣的字眼形容丈夫被發(fā)現(xiàn)患上丙肝的日子。2008年，關鵬因遭遇車禍被送到長沙市第一醫(yī)院救治，入院檢查時意外發(fā)現(xiàn)已感染丙肝病毒。什么時候染上的呢？夫妻倆使勁回想。醫(yī)生提醒，丙肝病毒會通過血液傳染。兩人才猛然想起，1994年，關鵬曾輸過血，估計就是那時染上的。他們的遭遇與很多丙肝患者的經(jīng)歷相同。據(jù)了解，在我國有償獻血時代（1998年我國首部《獻血法》實施前），因獻血、輸血感染丙肝的患者占絕大多數(shù)。

找到了原因，關鵬反而不著急了，既然這么多年過去了都沒有明顯癥狀，看來丙肝也不是什么大病，能扛就扛著唄。懷著得過且過的想法，關鵬將病情置之腦后。

沒想到，2010年9月的一天，沒有任何先兆，關鵬突然大出血?！爱敃r我滿嘴是血，被推進中南大學湘雅二醫(yī)院的搶救室。除了肝有問題外，醫(yī)生說我的脾臟已經(jīng)變大，馬上給我做了手術。那算是第一次死里逃生?！贬t(yī)生的講解讓關鵬領略到這種被稱為“沉默殺手”的疾病的厲害：丙肝可以導致肝臟慢性炎癥壞死和纖維化，部分患者可能發(fā)展為肝硬化甚至肝癌。世界衛(wèi)生組織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的丙肝患者會發(fā)展為肝硬化，其中5%～7%的人會因此死亡。這么多嚇人的信息一下子沖進腦里，關鵬和妻子只得出一個結論：馬上老老實實接受治療。

治療的過程充滿煎熬。每周，他都要將價值幾百元的干擾素扎入腹部。刺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為接下來很快就是更難受的發(fā)燒、惡心、渾身沒勁、徹夜失眠……但關鵬別無選擇。在當時，干擾素、利巴韋林的聯(lián)合療法是寫進我國《丙肝防治指南》的推薦療法。

這種療法公認副作用極強，但這還不是最壞的消息。據(jù)北京大學肝病研究所所長魏來介紹，在我國漢族人群中，丙肝患者以丙肝病毒基因1b型為主，屬于難治型丙肝。我國目前的慢性丙肝標準治療方案為聚乙二醇干擾素α聯(lián)合利巴韋林，能使用這種方法堅持完成48周治療的1b型患者，病毒學應答率為70%～80%，復發(fā)率為10%。這意味著仍有相當比例的患者在經(jīng)過治療后未能獲得痊愈。一旦復發(fā)，理論上等待他們的將是又一輪的干擾素治療，或者丙肝病毒繼續(xù)攀升，直到誘發(fā)肝硬化甚至肝癌。另一項針對中國漢族人群開展的丙肝研究顯示，約有25%的慢性丙肝患者不適合用聚乙二醇干擾素α聯(lián)合利巴韋林治療。

關鵬的治療并不順利。注射了近一年的干擾素，眼看著病毒數(shù)量終于開始下降了，他卻遭遇了第二次大出血。搶救過來后，醫(yī)生給他換了一種干擾素，一打又是一年半?？刹∏槿栽诜磸??！澳嵌螘r間，我的肝臟做了支架，胃做了分流手術，只能吃流食。病情最嚴重的時候，體重只剩50公斤，瘦成一把骨頭，真是生不如死?！标P鵬回憶說。

對于高敏來說，丈夫究竟被推進過手術室多少次，已經(jīng)記不清了。“光去年一年就搶救了3次，甚至下了病危通知。”高敏在此期間結識了不少病友?！捌渌褂酶蓴_素治療的病友，有的耳聾了，有的藥物反應太劇烈，甚至想自殺……”目睹丈夫好幾次從死亡線上逃了回來，高敏內心的絕望已達頂點：“難道就沒有其他副作用更小、效果更好的治療方法嗎？”

異國用新藥只花5萬多元

方法其實是有的。魏來介紹，近年來，直接抗病毒（DAA）的小分子口服藥物，在丙肝治療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療程縮短，治愈率提升，副作用還大大降低，臨床難治或不能治的人群有了徹底治愈丙肝的希望。去年發(fā)布的新版《中國丙型肝炎防治指南》首次明確將這些小分子藥物納入推薦治療方案。

事實上，這種分子藥物早在2013年年底就拿到了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FDA）的上市批文。該藥名為索非布韋片（Sovaldi），由美國吉利德科技公司（Gilead）研發(fā)，2014年正式登陸美國、歐洲市場。此后又陸續(xù)有多個該類新藥研發(fā)成功，并陸續(xù)在埃及以及我國周邊的巴基斯坦、印度、緬甸、老撾、越南、蒙古國和中國香港、臺灣地區(qū)臨床應用。

然而，希望離關鵬依然遙遠，因為這種特效藥在國內還買不到。高敏等不及了，經(jīng)過朋友牽線，他們看到了“曲線治病”的希望——海外醫(yī)療。

“去那么遠的地方，安全如何保證？治療效果有保障嗎？起初我也很疑慮，但看到病友的治療效果不錯，也看了他們錄制的視頻和各種資料，我動心了，開始聯(lián)系病友去過的中介機構。”關鵬說。今年3月26日，關鵬和高敏來到深圳，轉機飛往印度。

抵達后的第一天，關鵬被安排到當?shù)氐拿駹I醫(yī)院做了相關檢查。等待結果的幾天里，中介機構還給兩人安排了旅游的行程，只不過兩個人都心急如焚，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第5天，兩人去醫(yī)院拿檢查結果，隨后開了DAA小分子口服藥。那種標著兩人不認識文字的藥物，28天一個療程。印度醫(yī)生告訴關鵬，他的情況需要服用兩個療程的藥物。用藥后，在國內檢查療效即可。

“現(xiàn)在病毒沒有了，體重都長到75公斤了?！标P鵬在欣慰之余，也有不少擔憂。雖然病毒暫時沒有了，但家里人都被夫妻倆借錢借怕了?！袄瞎k理病退在家沒收入，只好把他的兄弟姐妹和父母借了個遍，我也得問娘家借錢，姐姐、姐夫都不敢接我的電話。過去這些年的治療費用，干擾素加上各種手術、急救，反正三四十萬元打不住?！?

相比國內的費用，高敏甚至覺得去印度治療的成本不算太高。丈夫的診療費、藥費和旅費，全部開銷是4.25萬元，自己的路費和食宿是1.2萬元。

海外代購就怕買來假藥

和關鵬夫婦一樣堪稱“幸運”的還有家住廣州市的潘先生。所不同的是，潘先生選擇的途徑是海外代購。

“代購風險真的很大，不確定因素太多了。”潘先生在一家?guī)椭腋位颊呔S權的公益組織當志愿者，談到海外代購，他長嘆了一口氣，直呼“太煎熬”。潘先生的父親是一名乙肝患者，半年前在乙肝治療中意外檢測到丙肝病毒?！搬t(yī)生告訴我們，父親情況不太好，乙肝合并丙肝，還有肝硬化。在服用乙肝藥物的同時，如果再使用國內現(xiàn)有的抗干擾素療法治療丙肝，老爸身體根本吃不消。而國外已有的丙肝小分子口服藥不但可以徹底治愈丙肝而且副作用小，建議我們去找找看?！?/p>

潘先生很清楚，在我國，海外代購藥品屬于違法行為。但眼看著年過半百的父親日漸憔悴，也顧不了那么多：“錢打了水漂倒沒什么，關鍵是一定得找到真藥。現(xiàn)在網(wǎng)絡代購非常多，真假難辨。以索非布韋片為例，在印度、巴基斯坦、埃及都有仿制藥，但廠家制作工藝、流程、原材料都不一樣，品質很難保證。萬一是假藥，后果不堪設想?！?/p>

因為工作的關系，潘先生認識很多肝病患者，也算半個“圈里人”，起碼“內部消息”多一些。掌握“內部消息”的他很快了解到，現(xiàn)在廣州有實體藥店在暗中銷售國產(chǎn)治療丙肝的DAA，因為生產(chǎn)和銷售都是違法的，所以交易過程非常隱秘。他本人也去藥店看過，對方口風很緊，要經(jīng)人介紹才行。但這種藥一個月得花1萬多元，在潘先生認識的人里還沒有人用過這種藥，而且無法證明療效，他決定還是別冒這個險。

“我問了很多人，終于找到一個‘信得過的微信藥品代購商。因為有朋友吃過他家代購的印度仿制藥痊愈了，而且一個月的藥只要2500元。”潘先生向記者展示了這個藥代的微信號和他開設的微店，店內并未展示丙肝藥物?！拔①徱惨烊艘]才行?！迸讼壬忉屨f，藥代承諾藥物保真，一般情況下3個月即可治愈，“但我父親的情況估計需要6個月。藥代還告訴我們，在廣州的醫(yī)院可以隨時檢查病情，保證安全”。

“每個人的身體狀況、并發(fā)癥、耐受力不同，所處病程階段不同，用藥方案和治療周期都有所不同，這個藥對父親來說是不是有效還得等等看。但海外代購總歸有風險，有個萬一，誰來擔保？”潘先生在父親服藥后的首周就帶他去醫(yī)院做檢查，好在情況正?！，F(xiàn)在，潘父已用藥3個月，病毒數(shù)量穩(wěn)步下降，肝功能也正常?！罢f實話，我的心到現(xiàn)在還是懸著的?！迸讼壬鷮τ浾哒f。

對于我國絕大多數(shù)患者來說，只能在網(wǎng)絡上迷茫地交流、求助，代購仿制藥是其中最熱的話題。2016年年初，吳階平醫(yī)學基金會曾調研主流網(wǎng)絡平臺中的丙肝患者群體?；钴S度較高的平臺包括12個QQ群、8個微信公眾號和3個百度貼吧。12個QQ群中共有10825人，發(fā)布的信息中，64%是丙肝新藥代購信息，25%是新藥上市相關信息。在3個以丙肝為話題的百度貼吧里，平均每周發(fā)帖量約為183個，代購藥相關內容都是最熱的帖子。

據(jù)記者了解，海外代購的風險已經(jīng)日益凸顯。今年年初，世界衛(wèi)生組織曾專門發(fā)文通告：緬甸的一個無政府組織報告，發(fā)現(xiàn)了假冒印度某品牌的DAA丙肝小分子口服藥的假藥，并提示這些藥目前正流通于南亞洲地帶。而據(jù)一位業(yè)內權威專家透露，我國在調查了服用該品牌的10位丙肝患者后發(fā)現(xiàn)，9人服用的是假藥，其中1人甚至發(fā)生了腎衰竭。（據(jù)《健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