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澤林
逍遙散人:
終于遇到了你,逍遙散人,在我最茫然無措的時候。
曾以為,你不屑于鴟之腐鼠,只是消極厭世,不問凡俗;曾以為,你甘做無用之木,只因胸無大志,不思進取。我容光煥發(fā),你形容枯槁;我車馬輕裘,你粗衣陋食;我汲汲功名,你曳尾涂中;我是追逐花木的蜂蟲,你是疏桐流響的清蟬。你太過清高,太過虛幻,太過縹緲,在這嘈雜忙碌的現(xiàn)代社會里,我與你的思想似乎隔著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會有任何交集。
然而,當我在現(xiàn)實中撞得頭破血流,當我為過往而感傷,為前路而迷惘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踟躕佇望,衣袂飄然的身影。是你嗎,生也槁項黃馘,死也神膚洞達的莊子?
我說:“我想成才,成一番事業(yè)而不得路。”你說:“周將處乎才與不才之間?!?/p>
吾非材,不必殘生于聲色名利之場,無須喪心于利祿得失之間;吾非不材,不至于瓶無儲粟捉襟見肘,不致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若吾為材,必不能同眾人一般閑暇之余讀書品茶,閑庭信步,而是忙碌于杯盞交錯,唇槍舌戰(zhàn),為一世之功名,爾虞我詐勾心斗角;若吾為不材,必不能活得安之樂之,心如靜湖,而是如螻蟻如蟪蛄般微渺弱小,被人欺受人辱,為衣食奔波,為溫飽操勞。所以,人可以有才,但不能癡迷于成材。人生最美的風景在路上,若只是匆匆攀援直至峰巔又有何樂趣?人亦可以無才,但不能囿于不材。人生的煙花如此絢爛,若不站得高些,又怎能看得清楚?因此,惟處乎才與不才之間,方能逍遙于俗世,在心田一隅耕耘獨屬自己的花園。
一言若清夜鐘鳴。君子見機,達人知命。生命短促只有一次,又何妨于身心疲憊之時停步于山腰,望那草木秀色,云卷云舒?
我說:“我拘于七情六欲難以自拔,常懷傷悲。”你說:“吾嘗箕踞鼓盆而歌?!?/p>
你不是冷漠,而是達觀。在你眼中,人之生死不過是氣之聚散,與寒來暑往,四時變幻無異。于是乎,通乎命,止乎哭?!安炱涫级緹o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在你看來,世間本無一物,生與死又何足論道?生與死況不足縈心,又有何事可為之傷悲?不悅生,不惡死,只是順應自然,無拘來無束去,人生又有何苦惱可言?你于苦難淡然處之,如清水流淌過沙石;于成就坦然視之,如白云掠過紅日。不以己悲,不以物喜,昂首放歌,且歌且舞。但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又有何欲何求?清凈、無為、逍遙、歡喜,這便是你的境界。
到底是冷眼看穿。那是你平淡致遠的處世態(tài)度,不為萬物所主宰,不為情緒所左右,獨身逍遙于濯濁之外,心靈之中自有一方凈土。在情感和欲念的世界里,我們可以在那一方凈土,收獲寧靜與滿足。
你,飄然而去。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紗,夏蟲嚶嚶,星光閃爍,我手捧《莊子》,悄聲問你:“明日月出時分,再與子相會,可否?”我聽到一個悠遠而綿長的聲音:“往矣,吾將曳尾于途中?!?/p>
我卻知道,你不會爽約,因為,你已住在我的心里。
李爾德
2016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