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邊關(guān)（8首）

劉濤

我努力追趕一些消失的事物

我努力追趕一些消失的事物

好讓它重新回到我們中間

我努力追趕朽爛的手鼓

好讓它重新敲出好聽的音樂

我努力追趕一些失憶的人

好讓他重新開始繁瑣的敘述

斧頭在劈樹。挖掘機的利齒正挖斷發(fā)達(dá)的根系

我追趕一棵大樹的嚎叫。斧頭的刃。

一棵大樹的過去時

板車已經(jīng)破舊

我看見挖掘機在轟響

一棵大樹在手鼓、斧頭之間輪回

我努力追趕板車、鼓聲和失憶的人

好讓快樂重新回到我們中間

葵林很輕

讓我舉起一座焚毀的葵林

在黑暗中較勁，并且喊出一、二、三……

板車架穩(wěn)，葵林很輕

板車上剩下焦黑的月光

用手指向下挖掘，五指粘滿黏稠的汁液

有綠色植物的腥味，現(xiàn)在發(fā)黑

白天的光合作用，指頭有些痛

在樹林里打柴，需要更大的耐心

板車的輕似乎超越了葵林的重

遠(yuǎn)山遠(yuǎn)水的一架獨輪車

有冒煙的頭發(fā)，有歇在麥場上的風(fēng)

什么風(fēng)搖鈴鐺，一去二三里

板車上的風(fēng)是煙花三月，十月秋蟲不鳴

一路上換來寂寞的車轱轆聲

塔西河岸，南山以北

是廣袤的準(zhǔn)噶爾荒原

刮風(fēng)的棗園

相愛在野地，也許會愛

蘆葦?shù)木G追不上沙棗的紅

我們空蕩蕩地走過

就像沒有風(fēng)

刮風(fēng)的棗園，有時它被一道閃電

更深地刺傷

我們望著灰暗的眼睛

從來不說起什么

陰郁的天空， 因為沒有光

兩個人相愛并不能溫暖入秋的棗園

雨遲早會來

我們會在各自的房間里關(guān)上窗戶

我會記住刮風(fēng)的棗園

內(nèi)心盛滿澎湃的陽光

有肩膀，有香氣，這樣的日子

有一天，愛一天

葬禮

葬禮的隊列有點像狹長的黃昏

腳步聲溫暖。另一些可能的淚水

常掛在祖母的遺像里

這個走動的黃昏。葬禮有些漫長。

有點像儀式。又有點想象的成分

祖母不在黃昏走動

祖母的繡花鞋已經(jīng)走出世界的邊緣

馬車?yán)瓌屿`柩。默哀的人

還在黃昏站立

趕車的人，念經(jīng)的人

都站在黃昏里

假設(shè)

我打算用兩塊錢買一片草地

有蜜蜂的草地 上面有吸管

可以吸蜂巢的蜜 還可以假設(shè)

人們都過來坐坐 練習(xí)曬太陽

嘴巴對嘴巴 練習(xí)擁抱

鼻子對鼻子 練習(xí)呼吸

眼睛對眼睛 練習(xí)心跳

野地里的蟲鳴

那些自白。昆蟲進(jìn)入潛意識。

進(jìn)入柴房、木轆轤、泥墻根下。

昆蟲在不同的方向鳴叫著，

既可能是蛐蛐、游蟲，也可能是別的，

它們混雜著夜色進(jìn)入我的身體。

九千里蟲鳴。我是第一個。

我有觸角，探堅硬的事物。

我有啞嗓子，愛在午夜唱一些低音。

我還有細(xì)腰、復(fù)眼、毒刺，

我可能是螞蟻、蜜蜂，也可能是別的事物。

我還可能住草窠，飲露水，

把一攤雨水當(dāng)成汪洋。

爬那些繞不過的坎，

活那些微不足道的命。

我可能進(jìn)入一個詞，充當(dāng)介詞、連詞甚至省略號，

我頭頂草字頭，我還會像蟬、蟋蟀歌唱比我偉

大的事物，

而正午，那么多人在荒原上走去、走來，

他們聽見、聽不見，

全然與我無關(guān)。

黃河的水位

——沙坡頭隨想

今日黃河暴跌 沙土走高

黃河的水位線越來越像道瓊斯指數(shù)

被沙漠圍困的黃河

被駱駝 驢 馬啃瘦的黃河

途經(jīng)平羅 大武口 要去中衛(wèi)趕個牛市

石嘴山的煤老板打著黃河的算盤

西海固的黃河早已落單

一夜醒來又是黃河走低的噩耗

照這樣下去黃河恐怕流不到山東

也流不出山西

毛烏素沙漠 騰格里沙漠使黃河的體力透支

照這樣流下去

誰知道哪一天 醒來的黃河會不會崩盤

在中年寫信

在中年寫信 如果可以

就寫給自己以前的妻子

說我還愛她

還像年輕時那樣

只是充滿了憂郁 只是眼睛

會在一定的時間流淚

只是我的自行車已馱不動你的中年

只是傍晚的陽光那么慘烈

如果不是你，我還能給誰寫信

使用甜蜜的藻飾 過度的修辭

或者撇開愁緒，約你到麥樂迪跳舞

都已不是中年的事

在中年寫信，已不知要說些什么

只說偶爾還有夢醒的時候

只說今后的路還長

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