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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要下雪了(短篇小說)

      2016-09-27 13:37:53肖肖
      南方文學(xué) 2016年7期
      關(guān)鍵詞:小雪鴿子冰箱

      那天天黑得特別快。楊泥去了趟廁所,只那么一泡尿,就把一天撒沒了。

      外面的風(fēng)一陣緊跟著一陣,呼呼呼從北邊奔過來,撞在墻上,搖著大樹,卷起塵土,追著行人,像一場聲勢浩大的萬人馬拉松。光是聽見那風(fēng)聲就讓人不寒而栗。風(fēng)把廁所那扇破窗戶拍得哐當(dāng)哐當(dāng)響,仿佛它們也怕冷,爭先恐后往屋里躲。尿還沒撒完,楊泥就打了個哆嗦,半截尿柱子差點灑在棉褲上。

      天氣預(yù)報說,這是十年來最寒冷的冬天,現(xiàn)在是零下二度,氣溫還會繼續(xù)下降。有熱心市民打電話到氣象臺去詢問今年會不會下雪,專家說有可能下,也很可能不下,最終結(jié)果要等到冬季結(jié)束才知道。

      這南方的冬天真是要人命,屋子里沒有暖氣,濕冷如同一顆顆釘子,無孔不入。

      楊泥重新鉆回被窩里,他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中午的時候他就不斷催自己起床吃東西,可直到天黑也沒有起來。他打開手機,看頭天夜里歐冠小組賽的比賽錄像。僅僅相隔一天,C羅和梅西就接連上演帽子戲法,兩人相互干上了。這下可不得了,兩人究竟誰更強?誰更有資格拿到本年度的金球獎?兩派球迷為此在網(wǎng)上鬧翻了天,要是見了面肯定要干仗。楊泥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球迷,可能內(nèi)心里更傾向梅西一些吧,但他從不發(fā)表評論,他就喜歡看人家吵架。

      這時候,那扇掉了漆的木門就響了。像一面鼓,敲得叫人心慌。楊泥躺在床上沒動。他把手機視頻的音量調(diào)低,屏住了呼吸,他想盡量裝出屋里沒人的樣子。這樣的天氣,他真不想見人,沒準還要跟找上門來的人磨一陣嘴皮子,那真是要命。

      敲門聲一直沒停,仿佛那人吃準了屋里躺著一個人,他要繼續(xù)較勁。難道是房東?房租早就交了呀。送外賣的?自己沒叫外賣啊。查水表的?這個時間人家早下班了。難道是敲錯門了?如果是那樣,就更不應(yīng)該去開門了。天氣太冷了,楊泥寧愿就這樣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哪怕腳下長出根來。

      敲門聲停頓了一陣,又響了。也許是環(huán)衛(wèi)工人,說起來他們還真可憐,起早貪黑,每個月7塊錢的垃圾費還得自己上門去收,遇到蠻橫的住戶,不僅收不到錢,還要被罵被趕,罵得可難聽了。楊泥卻從沒賴過垃圾費,每月都準時交了。

      咚咚咚,那人還沒離開,門被他敲得更響。

      “誰呀?”楊泥沖著門板喊。

      “是我。”一個溫柔的聲音飄進屋來。那是一個好聽的年輕女人的聲音,似曾相識。

      “誰?”

      “楊泥,是我,你開開門?!?/p>

      楊泥往身上套了棉衣棉褲,趿著拖鞋慢騰騰向門口挪去。屋里沒開燈,黑乎乎的,他卻輕車熟路摸到了門口。剛打開門,一陣風(fēng)如惡狗般猛撞進來,他趕緊把脖子往衣領(lǐng)里縮。門外也是黑洞洞的,楊泥先是聞到一股香水味,然后才發(fā)現(xiàn)逼仄的走廊里站著一個人。

      楊泥使勁跺了一下地板,走廊里的感應(yīng)燈亮了一下,又滅了,白熾燈發(fā)出吱吱的響聲。借著短暫的微光,楊泥認出了面前那人。他猛地吃了一驚。

      “怎么是你?小雪?!?/p>

      “我不能來?”

      “不是,你怎么來了呢?”

      “不歡迎我啊?”

      “不是。”

      “那還不讓我進去,我都凍成一條冰棍了?!?/p>

      楊泥手忙腳亂把小雪讓進了屋。屋里一片黑,小雪差點讓門口的垃圾桶絆倒。

      “在家怎么不開燈?”

      “關(guān)著燈沒那么冷?!睏钅嘁贿吇卮?,一邊在門邊上摸索那根開關(guān)拉線。

      日光燈發(fā)出了冷颼颼的光,照得他們的臉一片蒼白。

      “果然是開了燈更冷啊?!毙⊙┬χf。

      小雪穿了一件白色棉襖,也許是羽絨服。脖子上扎一條大紅色粗毛線圍巾,一頂白色毛線帽使她的臉更圓潤,帽檐下還墜著兩顆毛茸茸的小球??瓷先ィ褚粋€剛剛堆好的雪人。

      她沒怎么變。楊泥在心里想。

      小雪站在那跺了跺腳,嘴里說冷死了冷死了,今年怎么那么冷呢,是不是要下雪。她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也許坐下來就沒那么冷了。可她用眼睛掃了一遍眼前這間狹小的屋子,沒掃到一塊能坐的地方。屋子里亂糟糟的,那張陳舊的沙發(fā)顯然是報紙書籍和臟衣服的寶座,小茶幾全讓快餐盒方便面霸占了,地板上散落著空酒瓶和罐頭盒子。空氣里除了冷,還飄著一股沙丁魚罐頭的味道。

      楊泥狼狽不堪地去收拾亂局。

      小雪的目光落在了沙發(fā)對面的墻上。那里掛的還是那幾幅畫,她的大照片跟奧黛麗·赫本的巨幅海報掛在一起。墻角里還有一幅2008年的掛歷,畫面是北京奧運會的主會場北京鳥巢?,F(xiàn)在看起來,突然體會到了白駒過隙是怎么回事。

      “坐,你坐?!睏钅嗾泻糁⊙K呀?jīng)把沙發(fā)和茶幾收拾好了。

      小雪扭頭去看他,他的頭發(fā)又長又亂,在燈下閃著油光。而在他那張蒼白浮腫的臉上,也是油光可鑒,胡子拉碴。

      楊泥為小雪倒了一杯熱水。她雙手捧著玻璃杯,喝了幾口,感覺不再那么冷了。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氣氛突然有些尷尬。一時半會,他們竟然找不著像樣的話題,雙雙沉默在那里。楊泥搓著雙手,眼光落在小雪的手上。他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鑲著鉆石,亮得叫人心寒。

      這時候,小雪就看到了那只鴿子。它有一身白花花的羽毛,像是天上落下來的一片雪花。它安靜地伏在冰箱頂上,也許它也怕冷,一動不動。她細細打量那只鴿子,它真是白,白得可以忽略不計,白得好像不存在一樣。要不是天氣太冷,她真想走過去摸摸它。

      “你什么時候養(yǎng)了鴿子?”

      “有一陣了。在樓下?lián)斓?,翅膀傷了,怎么也飛不起來,估計是被人打傷的吧?!?/p>

      “哦?!?/p>

      “剛帶回來的時候,它不吃東西。我給它上了藥,包扎了傷口,還買饅頭來喂它,眼看著就好起來了。你看,現(xiàn)在傷好了,能飛了,整天在屋子里飛來飛去的,把這間屋子當(dāng)成了廣場,當(dāng)成了天空。它還在我的書本上拉屎,我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p>

      “你不擔(dān)心它飛走?”

      “我倒是希望它飛出去,如果有一天飛走了,說明它完全好了?!?/p>

      “嗯?!?/p>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一沉默下來,他們就不約而同地感覺到冷。楊泥坐在那里有些六神無主,他不停地搓手,想要找點什么事干,才不那么慌亂。還好,他看到了茶幾上那個蘋果。他又低頭去茶幾底層翻找水果刀,翻了半天沒找到,只好進廚房拿來一把菜刀。他開始為小雪削蘋果了。

      小雪看著蘋果在楊泥手上不緊不慢地轉(zhuǎn)動,果皮一點一點從果肉上分離出來,像是要開出一朵花來。這讓小雪想起小時候用過的鉛筆刀。楊泥還是那么善于削蘋果。從前,她就夸過他削蘋果的手法,那時她總說,你應(yīng)該去五星級飯店工作,專門負責(zé)削蘋果。

      “看來要下雪了?!闭f著,小雪下意識地望向那扇小窗戶。這是一個單間配套的小房子,陳舊蒼老,屋子里的每一樣?xùn)|西,都在散發(fā)著陳舊的味道。

      “天氣預(yù)報說了,下周會更冷?!睏钅嗾f。

      “我倒是希望它下一場雪。這地方有多久沒下雪了?”

      “很多年了吧。”

      “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一切都好吧?”她突然轉(zhuǎn)換了話題。

      “還好?!?/p>

      “那就好?!?/p>

      “你呢?”

      “我很好?!?/p>

      “那就好。”

      “我以為你搬走了呢?沒想到還在這?!?/p>

      楊泥抬起頭,沖小雪呵呵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又低下頭去削蘋果。他真的沒有變。小雪在心里想。

      “干嗎不把它撤下來?”小雪指的是墻上那幅照片。那是很多年前的照片了。她站在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下,身后是一片金黃,她笑得特別燦爛。那年秋天,他們?nèi)ヒ粋€叫海洋的地方看銀杏,那地方真是漂亮,鋪天蓋地的銀杏黃得扎眼。那天楊泥為她拍了許多照片,他們說結(jié)婚的時候要去那拍婚紗照?;貋碇?,他千挑萬選,挑了一張最滿意的,拿去影樓放大沖印出來,還訂制了相框,一直掛在那面墻上。那時候多年輕啊,現(xiàn)在老成這樣了。小雪這樣想著,心里突然一陣灰暗。

      “習(xí)慣了,懶得動它,再說掛在那不是挺好嘛?!?/p>

      “不如送給我做個紀念吧?!?/p>

      楊泥沒有回話,這時候他已經(jīng)把蘋果削好了。楊泥削蘋果真是有一手,工整圓滑,那簡直是一個天生就沒有長皮的蘋果。小雪接過蘋果,她本來想拒絕,天氣太冷了,她不想吃,可她還是接了過來。

      “你還沒吃飯吧?我為你做頓飯吧?!毙⊙┱f。

      “不用了,我不餓?!?/p>

      “你客氣什么呢?又不是沒吃過我做的飯。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可會做飯了,他們都說我做的飯香?!毙⊙┌烟O果擱在茶幾上,自作主張地向冰箱走去。那只雪白的鴿子如臨大敵,撲騰著翅膀飛到窗臺上去了。

      “它居然怕我。”小雪說。

      “不是怕你,它誰都怕?!?/p>

      小雪拉開那臺老式冰箱的門,一股怪味跑出來。冰箱里一團糟,塞滿了各種用剩的食品袋,那簡直是一個垃圾箱。她想數(shù)落他幾句,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她耐著性子將整個冰箱清理了一遍。還算走運,她最終找出了兩顆雞蛋,半把面條。

      小雪摘下圍巾和帽子,把頭發(fā)扎成一束馬尾,一頭鉆進狹窄的廚房。楊泥坐在沙發(fā)上,望著小雪忙碌的背影發(fā)呆。小雪的紅圍巾就擱在沙發(fā)上,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他聽見煤氣灶打火的聲音,刷鍋的聲音和打雞蛋的聲音排著隊從廚房里飄出來,看起來小雪干得很熟練,就像這個屋子里的女主人。

      楊泥還真是餓了,這一天他都縮在被窩里。他其實一早就讓樓下市場的叫賣聲吵醒了,他懶得起床,躺在床上玩了一會兒手機,又昏昏沉沉睡過去。如此反復(fù)了幾次,天就黑下來了。為了避免憋尿跑廁所,他連水都沒多喝一口。

      不一會兒,一碗面熱騰騰地擺在楊泥面前。他看見白亮的面條上擱著兩個黃燦燦的荷包蛋。他的胃里一陣溫?zé)帷?/p>

      “來,趁熱吃吧。”

      “我不餓。放著吧?!?/p>

      “再不吃就冷了??禳c?!?/p>

      “真不餓?!?/p>

      小雪遞給過來一雙筷子,楊泥一擺手,筷子掉落在地。他不是故意的。她彎下腰去茶幾下尋,沒有找到。

      “你怎么還是那個樣子?這么多年你就沒點改變?”小雪埋怨道。

      楊泥點了一支煙,狠狠地抽起來。煙霧像烏云一樣擴散開來,小雪被嗆得直咳嗽。她一把奪過那支煙,掐滅了。他又點了一支,她去搶,他躲開。她再去搶的時候,他使勁推了一把。她就生氣了。

      “我今天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真不該來?!毙⊙┑穆曇纛D時就變了調(diào)。說著,她從包里翻出一張紅色請柬,啪地砸在楊泥面前。楊泥像是被扇了一記耳光,他撿起那張請柬端詳了一番,慢慢展開來,仿佛在打開一份神秘的禮物。接著,他就看見了小雪的名字跟那個男人的名字端端正正并排在一起,就像他們兩個人并肩站在他面前,朝他得意地笑。

      “他到現(xiàn)在才娶你?”楊泥僵在那,感覺這句話已經(jīng)在喉嚨里卡了許多年,現(xiàn)在終于說出來了。

      “實話告訴你,本來我是不該來給你送這東西的。”

      “放心吧,我會去的?!?/p>

      “你最好別去,我不歡迎你去。”

      “我偏要去,我就是想看看你跟一個糟老頭兒站在一起是什么樣子,是不是特滑稽。對了,你們一塊兒上街,人家會不會認為你們是一對父女?”

      小雪看見楊泥從嘴角擠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小雪突然就發(fā)火了。她從楊泥手中奪過那張請柬,稀里嘩啦撕得粉碎。然后,她開始往脖子上扎那條大紅色的圍巾,她似乎是準備走了,但她的嘴巴似乎沒準備離開。她說:“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一想到當(dāng)初你跟我說的那些狠話,我就來氣。我今天是來告訴你,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很幸福。你看,我這一身的名牌,我這大衣,我這圍巾,我這包包,全是名牌,全是他買的。他還給我買了車,買了房子。他雖然年紀大點,可對我好得無可挑剔。還有,我現(xiàn)在懷了他的孩子,我馬上就要當(dāng)媽媽了……”

      小雪像換了一個人,說著說著竟然手舞足蹈起來,仿佛在參加一場盛大的演講。

      “別說了。”楊泥終于咆哮起來。

      小雪根本就停不下來,看見楊泥生氣,反而更加激動。她說:“你說他只是想玩玩我,過不了幾天玩膩了,就會把我甩掉,就像甩一把鼻涕??涩F(xiàn)在他非但沒甩我,還要跟我結(jié)婚。你知道我們在哪里擺喜宴嗎?在桂湖大酒店,那可是全市最好的……”

      “對了,我們還要去度蜜月,去夏威夷。這地方真是冷死人了,你知道的,我最怕冷了。到了夏威夷就好了,我們還能下海游泳,潛水,曬日光浴,真是太好了。”

      小雪的話語像急促的雨點一樣,啪啪啪打在楊泥臉上。楊泥垂下了頭,又點起一支煙,他用力吸了一口,差點把自己嗆到。

      “瞧你這熊樣,就知道抽煙?你能不能像個男人?”

      也許就是這句話刺痛了楊泥。他將那支煙狠狠擰熄在煙灰缸里,眼里簡直要噴出火來。小雪沒注意到這一點,她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她突然又坐了下來。此時,楊泥從茶幾上抓起了那把菜刀。那是一把鋒利的不銹鋼刀,剛剛還削過一個蘋果。

      “給我閉嘴,再說我一刀砍死你!”

      小雪并沒有感到害怕,她斷定眼前這個男人只是?;H肆T了。想當(dāng)初,他連一只柴雞都不敢殺?,F(xiàn)在要他對一個人動刀子,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膽。

      “你動我一根指頭看看,我就不信你有那本事?!?/p>

      小雪的身板挺得筆直,她甚至把已經(jīng)扎好的圍巾重新取了下來,將潔白的脖子亮在楊泥面前。

      “好吧,今天我就讓你看看我是不是男人?!?/p>

      楊泥似乎猶豫了一下,菜刀被慢慢舉起來,最終架到了小雪的脖子上。楊泥的眼睛一片血紅,臉色跟那道刀鋒一樣冰冷。小雪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確實不應(yīng)該說那樣的話,她只要把請柬交給他,也就出了氣了。

      那把刀漸漸靠過來。

      小雪感到世界上所有的冷正通過刀鋒,涌向她的脖子,進入骨髓。她想向楊泥求饒,但一切似乎都遲了。

      楊泥一把將小雪拎了起來,另一只手里抓著菜刀,那樣子簡直像極了農(nóng)夫抓著一只雞要去殺。

      小雪又瞥見那只鴿子,它安穩(wěn)地窩在冰箱頂上,也許已經(jīng)睡著了,一動不動窩在那里,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視而不見。

      楊泥架著小雪慢慢往那張大床走去,她拼命掙扎,卻無濟于事。

      “脫衣服!”楊泥命令道。

      “楊泥,你想干什么?”

      小雪瞬間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意圖。她害怕起來,她想跑,可是往哪里跑呢?她被楊泥逼到了墻角,那把菜刀兇悍地橫在她面前。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磨磨蹭蹭去解棉衣紐扣。這件棉大衣共有8顆紐扣,每??圩由隙祭C著一朵梅花。她的手抖動得厲害,那些梅花似乎一朵朵落到了地上。

      “老實點,不要跟我?;?。”

      楊泥的聲音如同一顆顆冰雹,一字一句敲中她頭頂。小雪感到眼前這個人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叫楊泥的人,他跟那些在街頭持刀行兇的暴徒無異。

      小雪赤裸裸地蹲在墻角里。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冷,她用雙手死死將自己抱緊,依然抖個不停。最后,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等著更加刺骨的寒意席卷過來。

      小雪終于沒忍住,淚水從緊閉的眼睛里涌出來。

      “把這個換上?!?/p>

      小雪睜開眼睛,看見楊泥遞過來一套衣服。那是一套火紅的旗袍,拿到手里細細一看,似乎還繡有鳳凰的圖案。小雪沒想到楊泥會來這一手,她有些糊涂。不過,這旗袍穿在小雪身上還真合身,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制的。如此一來,小雪差點就忘了自己被劫持的事實。她站到穿衣鏡前,將鏡中人仔細打量了一番。真不敢相信啊,眼前這個人還是自己嗎?

      “這應(yīng)該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了?!毙⊙┞牭搅藯钅嗟馁潎@,他的語氣似乎平和了許多,他甚至還鼓起了掌。

      音樂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多么熟悉的旋律啊,輕柔,舒緩,激動人心,讓人情不自禁想邁開步伐往前走。

      “來吧,我們開始吧?!睏钅鄿厝岬卣f。

      小雪看了看楊泥,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換上了一套黑色西裝,甚至還打了一條紫色領(lǐng)帶。這套衣服是那么熟悉,在哪里見過呢?她還在發(fā)愣,他的右手溫柔地伸過來,拉住了她的左手。她徹底被這情形弄糊涂了,如同一個入戲過深的演員,她著了魔一樣緊跟楊泥的步伐,向前走去。這屋子真是太狹窄了,他們往前走出幾步,就到了墻角。他們只得在屋子里來回穿梭,跳舞一樣,直到音樂停止。

      他們在床前站定下來。然后,小雪又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楊泥先生,你愿意娶小雪小姐為妻嗎?”接著是楊泥堅定的聲音:“我愿意?!?/p>

      “小雪小姐,無論楊泥先生貧窮或富裕,健康或疾病,你愿意嫁給他嗎?”

      小雪愣在那里,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的手被楊泥輕輕掐了一下。她慌忙答道:“不不,愿意!”

      “好了,下面我們該拜天地了?!睏钅嘈χf。

      小雪像個木偶,跟著楊泥拜了堂,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小雪聽見耳邊響起了歡呼聲,人們紛紛向他們送上祝福,都是白頭偕老,早生貴子之類的。最后,她聽見楊泥溫柔地跟她說:“好了,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p>

      但是,小雪并沒有走。她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馬上離開。她仰面躺在軟綿綿的床上,感到很溫暖,很舒服。這時候,她倒希望楊泥能跟她一起躺下來,像一個真正的新郎官一樣,好好地跟她說說話。

      屋子里靜悄悄的,外面的風(fēng)如同急行軍,正在搜捕逃亡的重犯,每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

      小雪抬起頭來,看見楊泥正坐在大床對面的沙發(fā)里,他在給自己倒酒,他準備喝酒了。

      “今天是個好日子,小雪,過來陪我喝兩杯。”

      “我不喝酒。”小雪說。

      “聽話,快過來?!?/p>

      小雪還想拒絕,卻發(fā)現(xiàn)楊泥是在跟冰箱上那只鴿子說話。

      “你叫它什么?”

      “小雪啊?!?/p>

      “你怎么能叫它小雪呢?我才是小雪,不行,你得給它換個名字?!?/p>

      “它就是小雪,我一直都叫它小雪?!?/p>

      這時,那只鴿子好像聽懂了楊泥的話,從冰箱頂上起飛,穩(wěn)穩(wěn)地落到了楊泥肩膀上。不知道楊泥從哪里找來了一塊面包,他將面包撕成小塊小塊的面包屑,放在手心里,那只叫小雪的鴿子便乖乖站在他的手腕上,一點一點去啄食。

      “小雪慢慢吃,小心噎著了?!彼匆姉钅噍p柔地撫摸它白茫茫的羽毛。吃了幾口,鴿子嗖地飛走了,又回到了冰箱上。楊泥抓著面包跟過去,像在伺候一個挑食的孩子。還沒等他走到冰箱前,它又飛走了。

      這一次,它飛到了床上。

      小雪伸出手去,她想摸摸它的羽毛。

      “別碰它,你別碰它。”楊泥沖著小雪大喊起來。

      小雪把那只叫小雪的鴿子捧在手里,它的羽毛真白。她看見楊泥向她猛撲過來,她下意識地抓緊了鴿子。就在這時,她感到了疼。那只鴿子狠狠啄了她一口。它正死死盯著她,眼里放出惡狠狠的光。

      “媽的,你竟然啄我?!毙⊙┳炖锪R了一聲。與此同時,她的雙手緊緊握住了鴿子,它拼命撲騰著翅膀,掙扎著,想從她手里飛出去。

      “放開它,聽見沒有,你給我放開它?!睏钅啻舐暸叵?。然后,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小雪臉上,她感到火辣辣的疼。

      “你竟敢打我,你從來沒打過我,你今天為了一只鳥,竟然打我。你們這兩個王八蛋,合伙來欺負我,我今天非弄死它不可?!毙⊙┮е例X說。

      他們在床上打成一團,最后他只得去掐她的脖子,她掙扎著叫喊著,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楊泥聽到了凄慘而短促的一聲鳥叫。他整個人突然就軟了。小雪的手松開了,那只鴿子落在床上,它已經(jīng)死了,脖子斷了,鮮艷的血水從細小的嘴尖里流出來。

      他們兩個人都呆住了。

      楊泥突然大吼一聲,將小雪從床上拎了起來,扔在沙發(fā)上。小雪從來沒見過這么兇的楊泥,她被他狠狠地壓在身下,她掙扎了一陣,直到筋疲力盡。后來,小雪感到自己被繩子一圈一圈綁得嚴嚴實實,像待售的大閘蟹。

      “幾年沒見,沒想到你真的變成了我討厭的樣子。我今天要剁掉你的手指。你愿意用哪根手指來償命?我看還是無名指好了,它除了用來戴戒指,還有什么用處?就連摳個鼻屎都不好使……”小雪似乎聽見楊泥念了一大段咒語。她的左手被壓在茶幾上,如同一顆被按在鍘刀下的頭顱。

      小雪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然后,她好像聽見“啊”的一聲慘叫,她分不清那叫聲是從誰的嘴里發(fā)出來的。也許是過于恐懼的緣故,她竟然沒感覺到疼,仿佛只是剁去了案板上的一段大蔥。

      等小雪緩過神來,看見楊泥正抱著那碗面在吃,面條早已冷成了一團,他卻吃得稀里嘩啦的。吃完面,楊泥說,天黑了,我送你。

      外面的風(fēng)真大。他們走下黑暗的樓梯間,穿過黑暗的巷子,走到燈火通明的大街上,融入了擁擠的人群。這時候,一個小販攔住他們說,先生,給你女朋友買一對手套吧,馬上要下雪了。

      (肖肖,本名肖品林,1985年出生,桂林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青年文學(xué)》、《山花》、《飛天》、《文學(xué)界》等。著有詩集《一個人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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