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香
【摘 要】 魯迅先生擅長在細節(jié)上做文章,有時看似很隨意的一筆,卻是頂上功夫。
【關鍵詞】 竹竿;白頭繩;清燉魚翅;絞絲銀鐲子
【中圖分類號】G63.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6)18-0-01
“竹竿”
她一手提著竹籃,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支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經(jīng)純乎是一個乞丐了。
這段描寫,句式長短交錯,如同六個特寫鏡頭,由遠及近,最后聚焦到那比“她”(祥林嫂)“更長”而且“開裂”的“竹竿”,將站在“我”面前的祥林嫂凄苦的生活近況向讀者作了特別心酸的詮釋,令人悲傷、憐憫、深思。祥林嫂苦苦求生的道路布滿了荊棘與坎坷:丈夫祥林死后,她逃離婆家,到魯鎮(zhèn)做女傭,靠力氣生活,“口角邊漸漸的有了笑影”、“臉上也白胖了”;被迫再嫁深山墺的賀老六后,“男人所有的是力氣”,靠丈夫“交了好運”,生了兒子,“娘兒倆也胖了”;賀老六染傷寒去世,“幸虧有兒子”,靠兒子阿毛支撐著活下去;阿毛被狼銜走,“她只剩一個光身”,再次到魯家做女傭,靠出賣力氣生存,最后被掃地出門。不難看出,祥林嫂人生歷程的這“三靠”全都化為了烏有,淪為乞丐后的她就只好依靠手中的這支“竹竿”,行乞活命。其中“拄”這個動詞,既特別形象地摹寫出祥林嫂體質孱弱的情狀,又真實地表現(xiàn)出祥林嫂從肉體到精神深受摧殘的事實。作者驅遣“比她更長”的那支“竹竿”,與祥林嫂的軀體構成鮮明對照,意在襯托凸顯祥林嫂那枯萎、佝僂的軀體特征,祥林嫂年紀并不大,“四十上下年紀”的她,走路竟要拄著竹竿,“哀,莫大于心死”,這就真實地反映了祥林嫂的悲慘命運,深刻揭露了封建禮教“吃人”的本質。由于竹竿長期承載重壓,使之竹竿下端“開了裂”?!跋露碎_了裂”的竹竿,不僅表明祥林嫂乞丐的個性身份和淪為乞丐的時間之長,而且還暗示出社會的冷酷,人性的冷漠;“開裂”的狀態(tài),典型而生動,預示著祥林嫂的命運必將像“‘開裂的‘竹竿”那樣般毀掉,即祥林嫂終將被封建禮教、封建迷信所吞噬。這里敘寫的“竹竿”,不僅是祥林嫂“肉體”生命的“支撐”,更是她那“精神”寄托的“支撐”。
“白頭繩”
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
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祆,月白背心,臉色青黃,只是兩頰上已經(jīng)消失了血色,順著眼,眼角上帶些淚痕,眼光也沒有先前那樣精神了。
魯迅先生擅長在國民“頭發(fā)”上做文章,有時看似很隨意的一筆,則“雖云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边@是祥林嫂“喪夫”后的肖像描寫。第一次“頭上扎著白頭繩”、第二次“她仍然頭上扎著白頭繩”,兩者看似毫無聯(lián)系,實則別有用意:祥林嫂為亡夫帶孝,操守婦道,不是因為愛戀,而是封建禮教使然。祥林嫂第一次“扎著白頭繩”是為第一個丈夫“祥林”服喪,第二次是為第二個丈夫“賀老六”帶孝,祥林嫂是個寡婦,再嫁又“克死”了第二個丈夫,祥林嫂從此背上了“失節(jié)”的罪名,成了“喪風敗俗”的“謬種”,從此被剝奪做人的基本權利。作者借肖像細節(jié),巧妙地概括了祥林嫂“喪夫—改嫁—再喪夫—失子—被驅逐”等種種人生磨難與不幸?!鞍最^繩”是祥林嫂為死去的丈夫服喪的顯著標志:在祥林嫂看來,扎著白頭繩則是為了免遭他人鄙棄與唾罵,以此求得內心的滿足和安慰;“仍然頭上扎著”則進一步表明她對封建禮教的深信不疑,虔誠地恪守著“從一而終”的封建規(guī)則,折射出她濃厚的封建夫權婦道思想?!邦^上扎著白頭繩”這個細節(jié),與其說是扎住了祥林嫂的頭發(fā),不如說是扎住了祥林嫂的魂靈。這就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禮教對勞動婦女的摧殘迫害和害人吃人的本質,并進一步預示著祥林嫂的悲劇命運。
“清燉魚翅”
福興樓的清燉魚翅,一元一大盤,價廉物美,現(xiàn)在不知增價了否?往日同游的朋友,雖然已經(jīng)云散,然而魚翅是不可不吃的,即使只有我一個……。無論如何,我明天決計要走了。
“食物不論”“比勤快的男人還勤快”“簡直抵得過一個男子”的祥林嫂,在魯家辛苦勞作,每月的工錢卻僅有“五百文”,尚不夠福興樓那“價廉物美”的清燉魚翅半盤的價格;當時的顧客享用一盤“物美價廉”魚翅的價錢,竟然相當于身處社會低層且年富力強“安分勤勞”的祥林嫂兩個月的工錢。兩相對照,懸殊之大,觸目驚心,足見“人賤價廉”,祥林嫂“做了奴隸”的地位是何等的卑微低賤。城里的“清燉魚翅”“價廉物美”,對“我”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去福興樓吃“清燉魚翅”,具有象征意味,古人認為“得魚”即“得?!薄!拔摇币獥壗^那封建禮教和理學令人窒息的魯鎮(zhèn)和魯四老爺,去追求“福興樓”的幸福。對魂靈的有無說不清之后,“我”就是想以吃點喝點的行動來求得內心暫時的“平衡”。作者通過敘寫福興樓的“清燉魚翅”,既暗示給讀者“我”想一走了事,不想再自尋煩惱的逃避心態(tài),又展示了“我”同故鄉(xiāng)傳統(tǒng)社會的不相容性,表現(xiàn)“我”對幫助祥林嫂擺脫封建迷信桎梏的毫無力量,甚至于沒有勇氣面對祥林嫂所提出的問題的軟弱性。一種“想擺脫困惑苦惱又終于擺脫不了及由此帶來的煩憂”的心理溢于言表。
“絞絲銀鐲子”
殺雞,宰鵝,買豬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紅,有的還帶著絞絲銀鐲子。煮熟之后,……五更天陳列起來,并且點上香燭,恭請福神們來享用,拜的卻只限于男人……”
“絞絲”是對銀質飾物加工的一種方法,“絞絲銀鐲子”是一種較為貴重的飾物。小說中敘寫到為祝福作準備的有名有姓的女人僅有三個,她們是祥林嫂、柳媽和四嬸。從文中看,魯家應是魯鎮(zhèn)的大戶,四嬸當屬具有一定地位的富人家的女人,只有她才具備“帶著絞絲銀鐲子”的資格。在魯鎮(zhèn),女人不論地位高低和家境貧富,祝福過程中都要付出艱辛的勞動;祝福前女人辛苦勞作,祝福時男人粉墨登場,祝福前后情形的鮮明對照,揭示出風俗依舊,人們的思想意識依舊,男女不平等的社會現(xiàn)實依舊。在“夫權”主宰的封建社會,勞動婦女所處的社會地位,是何等的卑微。富家女人尚且如此,更何況亡夫喪子、再嫁再寡的祥林嫂這個身處社會底層的寡婦呢!封建秩序對婦女的壓迫是如此深重,這就預示了祥林嫂悲劇的社會性?!敖g絲銀鐲子”這個細節(jié),在襯托祥林嫂悲劇命運和揭示小說控訴和批判封建禮教吃人罪惡的主題方面,具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