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鄉(xiāng)土神

中國古人的宗教信仰以多神崇拜為主，尤其在浸染楚風(fēng)吳韻的南方視之如常。徽州人除信仰儒、釋、道三教諸神外，還廣泛流行著自然神與鄉(xiāng)土神崇拜。自然神，指的是徽州人對風(fēng)雨雷電、山川河谷的敬天法祖，如土地廟、龍王廟、火神廟等。鄉(xiāng)土神，指的是歷代被徽州人追祀的豪杰人物，如汪公廟、許公廟、張公祠等。鄉(xiāng)土神凸顯了徽州人的忠孝節(jié)義觀，也滲透著意蘊濃郁的徽文化。南朝時，誕生于徽州的忠壯公程靈洗，便是鄉(xiāng)土神祇之一。

功勛卓著

程靈洗，字玄滌，新安海寧（今安徽休寧）人，生于南朝梁天監(jiān)十三年（514），卒于陳朝光大二年（568），乃新安程氏始祖程元譚的第十四世孫。程靈洗生活的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風(fēng)譎云詭、政局動蕩的時代。少年時的程靈洗能日行百里，精于騎射，善于潛游，智勇俠義，飲譽鄉(xiāng)里?；罩莸靥幊缟骄X，盜匪橫行猖獗，百姓深受其害。程靈洗廣募鄉(xiāng)勇，組織團練，打擊盜匪，保境安民，聲望斐然。

梁末，篤行佛教、喜諛恨諫的梁武帝蕭衍，不顧群臣反對，收留東魏叛將侯景。太清二年（548），侯景因心懷不滿，以“清君側(cè)”之名，在壽陽（今安徽壽縣）起兵，旋即攻占都城建康（今江蘇南京）。此后，侯景的叛軍四處劫掠，禍害鄉(xiāng)里，社會動蕩不安。程靈洗集聚百余鄉(xiāng)勇，據(jù)守黟、歙一帶，以抗叛軍。然而，新安郡（徽州一帶）不久被叛軍攻陷，新安太守、湘西鄉(xiāng)侯蕭隱投奔程靈洗。程靈洗被尊奉為抗侯盟主，不僅收編官軍散勇，還傾囊助餉，可謂聲勢浩大。

祭拜忠壯公程靈洗

太清三年（549），梁武帝被侯景餓死于臺城。噩耗傳至，蕭氏宗親遂陷入王位紛爭。武帝第七子蕭繹在諸王中脫穎而出，在攻滅河?xùn)|王蕭譽與邵陵王蕭綸等人后，命徐文盛、王僧辯率軍順流而下，一舉殲滅侯景叛軍。承圣元年（552），蕭繹在江陵登基，是為梁元帝。旋即，程靈洗以“勤王”為名，遣使奉表，被梁元帝授為譙州刺史（今安徽和縣一帶），兼任新安太守等要職。盡管侯景之亂已平，但原本“金甌一片”的梁朝已是日薄西山，分崩離析。平叛中迅速崛起的王僧辯與陳霸先，圍繞權(quán)力相互攻訐，黨同伐異。在王陳之爭中，程靈洗率部馳援王僧辯，雙方在建康（今江蘇南京）城外廝殺。陳霸先料定形勢于己不利，遂派部招降程靈洗。歷經(jīng)數(shù)番苦勸，程靈洗方才投靠陳霸先。紹泰元年（555），程靈洗授命擔任蘭陵太守、信武將軍等職，協(xié)防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太平元年（556）三月，北齊守將徐嗣徽背信盟約，率軍進攻建康。程靈洗率部平叛有功，擢升丹陽太守，敕封遂安縣侯。

太平二年（557），陳霸先廢黜梁敬帝，改元永定，是為陳武帝。程靈洗因累立功勛，頗受陳武帝賞識。天嘉四年（563），鎮(zhèn)南將軍周迪反叛陳朝。陳文帝委派都督程靈洗從鄱陽率軍攻打周迪，圍殲叛軍。天嘉五年（564），程靈洗擢升中護軍、使持節(jié)，后封宣毅將軍，出任郢州刺史。

程靈洗像

光大元年（567），年僅13歲的廢帝陳伯宗即位。陳文帝之弟揚州刺史、安成王陳頊與重臣劉師知、到仲舉等，受遺詔輔政。陳頊權(quán)傾內(nèi)外、獨攬朝綱，不久就將劉、到等文帝舊臣翦除，朝局為之一變?！皳?jù)有上游，忠于文帝”的湘州刺史華皎不甘心坐以待斃，在長沙舉兵反抗，史稱“華皎反陳”。同年，程靈洗晉封為云麾將軍。華皎遣使欲招降程靈洗，誰知程靈洗誅殺來使，并告知朝廷。陳頊對程靈洗的忠心甚為贊許，不僅添兵增餉，還賜贈鼓吹一部。朝堂上還以誠相待，命其子程文季領(lǐng)水軍協(xié)助鎮(zhèn)守要地。不久，北周長胡公拓跋定率步兵、騎兵二萬余人，協(xié)助華皎進犯陳朝。程靈洗授命據(jù)守城池，擊退叛軍，并率兵渡江北上，攻克北周重鎮(zhèn)沔州，生擒沔州刺史裴寬。程靈洗轉(zhuǎn)危為安之舉，使朝野威震，遂擢升為安西將軍，封重安縣公。光大二年（568），程靈洗卒于軍中，時年55歲。朝廷追贈其為鎮(zhèn)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忠壯”。太建四年（572），朝廷諭旨，詔程靈洗配享宗廟，其子程文季承襲爵位。

躬身垂范

程靈洗生于亂世，一生戎馬，戰(zhàn)功顯赫。他治軍嚴明，賞罰有度，與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將士愛戴。他勤儉清廉，喜好農(nóng)事，不僅躬親稼穡，還督促內(nèi)眷紡紗織布。賦閑時，程靈洗總是早晚耕作于田間，且勉勵子女須日常勞作。程靈洗起于布衣，深知百姓疾苦，不僅樂善好施、周濟困苦，還將朝廷賜予的獎賞分發(fā)鄉(xiāng)鄰。侯景之亂時，程靈洗不顧個人安危，編練鄉(xiāng)勇，保境安民，使百姓免遭離亂之苦，加之其功勛卓著，屢受朝廷旌表，光耀宗族，贏得了徽州百姓的敬仰。

北宋李昉編纂的《太平廣記》中就載有唐代遺存的《歙州圖經(jīng)》，其中不乏程靈洗的傳奇故事。一則故事為“呂湖射蜃”。歙州歙縣的篁墩湖中有蜃，常和呂湖中的蜃相斗而不能勝。黃墩村的程靈洗，卓越不羈，有勇且善射。一天晚上，程靈洗夢見黃墩湖的蜃化成道士跟他說：“我經(jīng)常被呂湖的蜃所欺，明日它還會來，你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日后定有厚報。全身潔白的就是我，請不要弄錯。”第二天，程靈洗與村中的少年在湖邊嬉戲。須臾，波濤激涌，聲若雷霆，看見兩頭牛相互追趕，其中的一頭就快跑不動了，它的腹肚都是白色，于是程靈洗挽弓射中后面那只蜃，隨后湖水變成血水，受傷的蜃想回呂湖，還沒游到就死去了。后人將程靈洗射蜃的地方取名蜃灘，呂湖遂從此淤塞。

二則故事為“道人擇墓”。相傳程靈洗有事外出，有一道人來到他家，向他母親求食，吃完后說：“勞您給我吃的，無以報之，今天我當為你找一塊風(fēng)水寶地作為墓地。”程母隨道士上山，道士用白石劃了塊地，然后說：“葬在這里，可以富貴?！笔潞?，程母將道士所說的告知程靈洗，程靈洗于是求得這塊地，道士也隨之不見了。此后，程氏就以此作為家族的叢葬地。數(shù)年后，果不其然，程靈洗就屢建奇功。

時祀盡敬

程靈洗逝世后不久，鄉(xiāng)民感念其恩，遂自發(fā)祭祀這位徽州英杰。南宋以前，忠壯公的祭祀主要以個別鄉(xiāng)民的壇、社祭祀為主，規(guī)模尚小，且僅限于程氏故里，即篁墩一帶。當時，篁墩鄉(xiāng)民在其墓下設(shè)壇祭祀，并與鄉(xiāng)里之社相接。倘遇水旱疾癘之時，鄉(xiāng)民便成群禱告，且“禱之即應(yīng)”。

南宋以后，受朱子理學(xué)思想的熏陶，在歷代徽州官紳鄉(xiāng)民的不懈努力下，忠壯公的祭祀逐步由私祭轉(zhuǎn)為公祭，祭祀規(guī)模也日漸龐大，逐步成為徽州一項盛大的民間活動，程靈洗遂被塑造為徽州遠近馳名的鄉(xiāng)土神祇。南宋學(xué)者羅愿在《程儀同廟記》中記載：“今人即靈洗墓處為壇，水旱禱者八十余社。鄉(xiāng)人追思其義，亦相與祠之不忘。今距州三十里，有地名黃墩者，墓與宅卜在焉。又即其墓旁為壇而祀之。水旱必求，求必應(yīng)。比近所報，常有八十余社?！?/p>

南宋淳熙年間，徽州進士方必東以為露天社祭有僭越嫌隙，“自郊社之外，古百辟卿士在今者例皆廟事”，于是出鉅資在篁墩修建“儀同廟”，以供奉忠壯公。寧宗嘉定年間，在朝為官的程氏后裔程珌認為，儀同廟“未仰于天德”，遂利用其威望，向朝廷呈表要求敕封，徽州官員一一附和。嘉定十六年（1223），寧宗御賜“世忠廟”匾額，高懸于儀同廟上。自此，程靈洗的崇祀得到了朝廷認可，其祭祀規(guī)模不斷擴大，祭祀活動也以篁墩為中心，向周邊府縣延展，以致“有二百余社，自夏及冬，或喧鼓吹，備鞍馬以請，或設(shè)牲醴，立牌位以祭祀，委是顯赫，著人耳目”。理宗年間，程朱理學(xué)廣為弘毅，作為“程朱闕里”的篁墩，一躍成為理學(xué)圣地，忠孝節(jié)義的思想隨之被世人推崇。以忠勇為代表的程靈洗，從理宗寶慶三年（1227）至寶祐五年（1257）的30年間，被朝廷多次加封，封號也由“廣烈侯”擢升為“忠烈顯應(yīng)靈順善應(yīng)公”。

元代，隨著忠壯公社會影響力的提升，其崇祀活動延脈不息，徽州各地廣建祠廟。元初，婺源縣金竹立世忠行祠。泰定年間，中山府判程愿學(xué)，在休寧汊口立世忠行祠。至元十四年（1277），浙東宣慰副使程相，立世忠行祠于歙縣槐塘。至順四年（1333），婺源縣龍山立世忠行祠。明初，朝廷裁汰淫祠，整頓祀典，程靈洗作為朝野公認的地方神，列入徽州祀典。趙吉士在《寄園寄所寄》中記載：“新安自明洪武間詔汰一切淫祠，而特命有司祭程忠壯、汪越國?！本売诖?，在元末戰(zhàn)亂中，被損毀的世忠廟紛紛重建?；罩莸胤郊澝褡裾粘⒃t命和禮制，于每年春秋二季，率僚屬詣廟致祭。清中前期，徽商足跡遍布全國，財貲豐沛。實力雄厚的徽商返鄉(xiāng)后，重修宗廟，各地世忠祠廟屢屢修繕。乾隆年間，績溪仁里村徽商財力鼎盛，商人深感祭祀人多、祠堂擁擠，遂集資擴建世忠祠。族人程遠還作詩以賀：“賜廟家山里，全書揭世忠。神功千古振，祀典一鄉(xiāng)崇。薦藻來村叟，稱觴進樂童。自應(yīng)余澤在，歌舞遍東風(fēng)?！?/p>

建國初，受政治運動的影響，忠壯公的祭祀活動一度廢止。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徽文化的勃興，忠壯公的祭祀活動再次受世人矚目。2014年4月14日，來自海外內(nèi)的程氏宗親齊聚篁墩程靈洗墓前，召開了“程靈洗誕辰1500周年公祭大典”。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