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碰上“三溫暖”

曾泰元

“六一”兒童節(jié)一早，上海老婆裝嫩，跟我撒嬌要禮物，我趕著出門上課，只好跟她打馬虎眼。

當(dāng)天下午臺北的氣溫飆到38.7攝氏度，是臺北氣象站設(shè)站120年以來的6月最高溫，室外宛如超級大烤箱，熱得我兩眼發(fā)昏，差點虛脫。我從東吳大學(xué)忙活了一天，回到家老婆還惦記著她的兒童節(jié)禮物，繼續(xù)發(fā)嗲，我靈機一動，脫口就說：“喏，我這不是剛出爐的烤人肉嗎？送你！”一句冷笑話，就這么堵了她嬌嗔的嘴。

臺北爆熱，讓我想起了多年前南京桑拿天的語文初體驗。

我經(jīng)常往返海峽兩岸，簡體字能讀能寫，大陸“普通話”不同于臺灣“國語”之處，基本也難不倒我。

有一年我在南京大學(xué)訪學(xué)。,8月下旬到了南京之后，大家開口閉口都在說“桑拿天”，讓我一頭霧水?！吧Ｄ谩蔽抑?，直覺就是臺灣說的“三溫暖”，都源自芬蘭語的sauna，只是譯法不同而已。我簡單代換了一下，“桑拿天”應(yīng)該就相當(dāng)于“三溫暖天”，可是“三溫暖天”究竟是什么呢？我們臺灣常說“心情如洗三溫暖”，難不成是那種忽冷忽熱、冷熱交替、高低起伏的天氣形態(tài)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向南大的老師求助，才知道答案。他們對我的疑惑略表詫異，笑瞇瞇地說，就是南京夏天的天氣??！南京的夏天就像個火爐，氣溫居高不下，24小時都一樣熱，好像洗桑拿浴似的。我這才發(fā)現(xiàn)，大陸的“桑拿”和我理解的“三溫暖”似乎有明顯的不同。

我趕緊查了一下英語詞典，sauna源自芬蘭語沒錯，幾本大型權(quán)威的英語詞典都指出，原本芬蘭的sauna指的是把水澆到火熱石頭上的一種“蒸汽浴”，后也可指沒有蒸汽的“烤箱浴”?！冬F(xiàn)代漢語詞典》清楚定義，說桑拿浴是一種利用蒸氣排汗的沐浴方式，起源于芬蘭。大陸對“桑拿”的理解，看來是比較忠于原文的。

臺灣的三溫暖我沒洗過，是忠于原文sauna的嗎，還是許多人想當(dāng)然的“熱─冷─熱”的臺式“三”溫暖？我有點困惑，于是上網(wǎng)查了臺灣官方的《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詞典說，三溫暖是一種蒸汽浴，利用大量水蒸氣，使浴者熱得滿身大汗，再用冷水沖洗，促使毛孔收縮，可以促進新陳代謝，達到身心松弛，有益健康的功效。這個先熱后冷的定義跟sauna的原意有所不同，也無法解釋“心情如洗三溫暖”的那種“高─低─高”的情緒起伏。

我困惑依舊，于是緊接著又查了手邊的《國語日報辭典》。臺灣《國語日報辭典》的地位相當(dāng)于大陸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是一本規(guī)范性的中型詞典，廣為中小學(xué)所采用。這本詞典的見解與官方的《重編國語辭典修訂本》略有出入，認為三溫暖是種洗浴設(shè)備，以三種高低溫度的水流讓人浸泡其中，可使身心完全松弛，有益健康。詞典釋義出現(xiàn)了“三種高低溫度水流”，似乎比較貼近“心情如洗三溫暖”的那種曲線起伏的聯(lián)想。

臺灣“三溫暖”這個翻譯本想音義兼顧，卻容易讓人望文生義，大陸的“桑拿”直接音譯，雖然比較缺乏意境，但起碼大陸民眾不會誤解sauna，反而可能比較妥當(dāng)。

我上網(wǎng)搜索，發(fā)現(xiàn)臺灣的三溫暖基本包含烤箱、蒸氣室、冷熱浴池、休息室，以及美容、健身的設(shè)備與服務(wù)，不一而足，接近現(xiàn)代版的SPA。至于比喻高低起伏的三溫暖，英語里的ups and downs（上下起落）或許可以說明一二。看來，三溫暖是個深具臺灣特色的詞匯，陸谷孫先生的《中華漢英大詞典》強調(diào)兼容并包，博采眾言，不妨考慮加以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