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坤 (北京師范大學(xué) 100875)
?
黑暗社會下人性的扭曲與靈魂的掙扎
——淺析曹禺經(jīng)典戲劇《原野》
趙曉坤(北京師范大學(xué)100875)
摘要:曹禺的《原野》表現(xiàn)出在強權(quán)當?shù)赖臅r代,一個受著道德與封建倫理綱常壓抑下的悲劇人物在背負“父仇子報”的觀念后,一步步走向復(fù)仇“勝利”,卻也在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生動寫照。復(fù)仇的悖論彰顯人性善與惡,罪與罰。字里行間包含著作者對當時社會的深入思考。
關(guān)鍵詞:《原野》;復(fù)仇;原罪;人性;社會
發(fā)表于1937年的三幕劇《原野》,是曹禺早期話劇創(chuàng)作中最受冷落的一部。多年來這部作品一直飽受爭議,學(xué)界褒貶不一。關(guān)于《原野》的主題,過去的文學(xué)史較多指責作者對原始荒野“神秘氣氛”的渲染,并把仇、焦兩家的斗爭簡單理解為農(nóng)民與惡霸地主之間的沖突,謳歌“被壓迫階級”的反抗精神,這顯然是不恰當?shù)?。在此,筆者認為,從原罪意識以及社會倫理綱常之下人性本能來解讀《原野》更為合適。
原罪一詞來自基督教教義。它被認為是人思想與行為上犯罪的根源。人在原罪的驅(qū)使下走向罪惡的深淵,卻又難以自拔?!对啊分校熬迾溆旋嫶蟮能|干,爬滿年老而龜裂的木紋,矗立在莽莽蒼蒼的原野中,它象征著嚴肅、險惡、反抗與幽郁,仿佛是那被禁皓的普饒密休士,羈絆在石巖上?!弊髡呓枳匀晃锵鬆I造原始的,野蠻的,令人感到壓迫,窒息的氣息?!霸谔焐?,怪相的黑云密匝匝遮滿了天,化成各色猙獰可怖的形狀,層層低壓著地面。遠處天際外逐漸裂成一張血湖似的破口,張著嘴,潑出幽暗的赭紅,像噩夢,在亂峰怪石的黑云層堆點染成萬千詭異艷怪的色彩?!卑殡S著狂喊一聲,血性漢子仇虎身上帶有的野蠻氣息展露無遺。主人公在這樣的場景中,向讀者展現(xiàn)出人性最原始,最具有蠻性的一面,但同時似乎暗示了他們在張著血盆大口一般的社會中的艱難生存,在時代環(huán)境中地小心掙扎,隨時都有可能被吞噬,重新失去自由。
原罪與人今生所犯的具體罪過并不等同。但是,現(xiàn)實的罪惡卻是源于人先天具有的原罪?!对啊分校适碌恼麄€發(fā)展,無不滲透著人類的“原罪”。惡霸地主焦閻王為滿足自己的貪欲,“仗勢欺人,壓迫好老百姓?!彼殉鸹⒏赣H架走,活埋,強占了田地。最終導(dǎo)致仇虎家破人亡。仇虎為了自由而穿破牢獄,粉碎桎梏,又為報一己之仇而殺掉了焦大星,間接害死了小黑子。金子如果不是為了自己的愛情,不會在那個年代做出反傳統(tǒng)的背離綱常道德之事。所有人憑自己私欲做事,卻因被時代,社會,傳統(tǒng),道德這一系列套在人類外的枷鎖束縛著,而走向悲劇的深淵。
從戲劇中塑造的角色,設(shè)置的情節(jié),人物的對白中,不難讀出基督教的原罪思想?!对啊分校覀兡芸吹阶骷也茇畬τ谌祟惐灸苡?,原罪,渴望自由卻又害怕自由等等的一系列哲學(xué)宗教意義層面的思考。
話劇《原野》中有兩條主線,一條寫焦閻王的“罪與罰”;一條寫仇虎的“罪與罰”。從話劇的第一幕、第二幕看,表面是寫焦閻王,但當我們看到話劇的第三幕,仇虎一步步走向自我掙扎的邊緣,恐懼,害怕,愧疚,最后走向死亡之時,一切都已了然。一個復(fù)仇的血性青年自我審判后吞下自己種的“惡果”。
這不得不說是從罪惡走向另一種罪惡。用罪惡的方式去懲罰罪惡的仇人。從罪惡開始,卻也以罪惡作為終結(jié)。仇虎一出場即給人一種兇蠻的,充滿暴戾氣息的漢子形象。當他聽到焦閻王已經(jīng)去世的消息時,錯愕,繼而憤恨。又知道自己喜歡的金子嫁給仇人焦大星的兒子之后,他現(xiàn)出猙獰的笑容。仇虎的復(fù)仇計劃徹底打亂。做了八年牢獄只為報兩代之仇的仇虎卻意外碰上了仇人的去世。從此刻起,看似正義的復(fù)仇帶著仇虎對于愛人被搶奪的個人私情而變質(zhì),一個受害者在準備,謀劃,殺害,復(fù)仇成功這一系列的悲劇中變成一個罪惡之人。他噬血,殺戮,卻都朝向了不該為仇虎一家的死付出代價的無辜人。
仇虎個人的情感在某種程度上成了這次“復(fù)仇”的催化劑。他愛金子,但金子已經(jīng)嫁給了焦大星。一個婦人出軌是社會倫理道德所不容的。在仇恨的控制之下,他還是向老實沒有壞心眼的焦大星下了手。至此,他的心里陷入深深的愧疚,良心開始不安。小黑子的死亡是仇虎造下的又一慎重的罪孽。作者在戲劇的安排上做了充足的鋪墊。第二幕的開始,小黑子在搖籃里不住的啼哭,仿佛有感于即將到來的災(zāi)禍,悲泣著自身的命運。仇虎讓金子把小黑子報到自己房間的床上。焦母用自己的鐵拐杖親手毀了自己的孫子。這之后,仇虎的恐懼之心延展了。想到自己屈死的父親與妹妹,想到自己在牢獄中遭受的種種,他又為近乎殘忍的復(fù)仇做著辯護。試圖減輕內(nèi)心的不安。但越是重復(fù)這樣的辯解,越能體現(xiàn)仇虎內(nèi)心的掙扎,內(nèi)心的彷徨。他在逐步看清無辜人已逝去,自己無法洗刷種種罪孽的事實。
對于焦閻王一家的報復(fù)心理使仇虎用罪惡地傷害無辜人的方式去懲罰罪惡。這無疑導(dǎo)致了仇虎走向人生最后的悲劇。焦閻王自己沒有承擔自己的罪惡,本不該承擔的焦閻王的家人承擔了。這樣巧妙的情節(jié)設(shè)置值得我們深思。
整部話劇就像是一個靈魂的自我審判的過程。有氣力,一身是膽的仇虎本應(yīng)該走正常的青年該走的道路,但家庭突如起來的災(zāi)難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在災(zāi)禍發(fā)生之時,他就開始著自己的復(fù)仇計劃。這種“父仇子報”的舊社會農(nóng)民的傳統(tǒng)心理使仇虎背上了沉重的精神枷鎖。他身上戴著鐐銬,心里同時也有著精神的鐐銬。這樣壓抑地活使仇虎早已忘記欲望滿足是一種怎樣的滋味。當他逃出牢獄,看到金子之后的情欲難收,殺害焦家的嗜血成性,某種程度上讓他收獲了一種欲望滿足的快感。這種快感的滿足之后是極大的空虛,是欲壑難填的巨大恐懼。從本質(zhì)上來說,仇虎仍是一個心存善良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有良知,有悲憫的情懷,他不會在殺人之后,陷入愧疚。這正體現(xiàn)出社會道德良知對于人性的約束。
社會倫理重壓下,人性開始變得扭曲,而后又在道德的感召下覺醒。個體命運與社會大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在曹禺的話劇《原野》中得以顯現(xiàn)。
話劇《原野》某種程度上是在演繹“惡有惡報”的故事,但這種“惡”和“善”的概念在這部話劇里卻帶給人無盡的深思。仇虎從善變惡,用自我毀滅的方式完成了內(nèi)心靈魂的審判,完成了對于心靈的救贖,擺脫了加之于人性之外的一切束縛,換取最終的寧靜。讀者仿佛是站在上帝的角度俯視著人類,看人性在種種壓抑與束縛之下走向偏執(zhí),最終走向死亡,繼而生出無限的悲憫與同情。作者則希望借此喚起理性良知的覺醒,由此獲得心靈的平靜與安寧。
參考文獻:
[1]曹禺.經(jīng)典作品選[M].當代世界出版社,2002.
[2]梁淑安.話劇史話[M].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1.
[3]黃會林.中國百年話劇史稿[M].北京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
[4]鄒紅.作家導(dǎo)演評論:多維視野中的北京人藝研究[M].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8.
[5]蘇力.法律與文學(xué)——以中國傳統(tǒng)戲劇為材料[M].三聯(lián)書店,2006.
[6]錢理群.大小舞臺之間——曹禺戲劇新論[M].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
[7]張露晨.曹禺《原野》:現(xiàn)代復(fù)仇者的“罪與罰”[D].北京,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