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匡政
荒原是這樣一種奇異的地方,這里有似乎永恒的時間,有生命最原初的動力,在這里人類唯一能做的,就是反省自己的文化參照系。
還記得去香格里拉的情景,當我走進普達措國家公園,被這兒夢幻般純凈的景色震撼了。大山環(huán)抱的湖泊像深邃的明鏡,映著樹木和遠山幽藍的倒影,不時能看到浸在水中的枯樹,頭頂是綠意盎然的新芽嫩葉。天空湛藍得有些不真實,空氣清爽得讓人忘乎所以,大朵大朵的白云裝點著這原始的人間仙境。人們在木質棧道上漫步,身邊杉樹掛滿了“樹胡子”,這灰白的絮狀物叫松蘿。森林、遠山、草原、牛馬、溪流、野花……這一切讓我仿佛來到了一個靜謐的史前世界。
在中國的土地上,這樣的荒原越來越少——未被人類染指。植被豐富的荒原。但越來越多的國家,都開始認知到這些荒原的價值。這也是各國國家森林和國家公園的由來,目的就是為了給予這些荒原以自由,讓它們自由地生長和循環(huán),不受人類的利用和干涉。
在今天的世界文明中,這種觀點開始贏得越來越多的人的認同,就是檢驗一種文化是否完美,不是看它能否把所有的自然用來消費,而是看它能否明智地保護這些荒原的價值,只有懂得欣賞這種作為生命之源的荒原,才是一種真正完美的文化。
在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曾經(jīng)有這種超越性的智慧,儒家所說的“天人合一”和道家所說的“道法自然”,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把自然生態(tài)的平衡,作為人類追求的終極價值。所以《易》說“天地之大德曰生”,《中庸》說“萬物并育而不相害”,強調的都是人與自然萬物具有平等的價值。
在這種觀念中,大自然有獨立的價值體系,并非是作為人類征服的對象而存在的。自然秩序的演進不僅被看成是一種永恒的生命創(chuàng)造過程,也意味著在創(chuàng)造一種共同的生命價值。所有生命本于一源,生于同根,如同一個大家庭的不同成員,人們會像愛護自己生命一樣尊重天地萬物。朱熹說“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指的就是這種境界。
面對香格里拉這片充滿原始野性的荒原時,我才能真正明白,我們需要的生態(tài)良知,是一種文化和思維方式的轉變。也就是說要把大自然的生命價值看作人類的最高價值,我們需要的不僅是對大自然的知識、審美和倫理教育,而是要從生命的本源來認知自然。理解到生命的本質,必須首先依賴大自然存在的生命系統(tǒng)。
在這種新的生態(tài)良知中,會更看重生命所具有的共同的內在價值,把人類和各種物種看作是一種互相依存的生命共同體。自然和荒原,不僅對人類有環(huán)境價值,對其他物種也具有同樣的價值。
只有人們真正從自然和荒原體驗到一種信仰的快樂,懂得從自然的懷抱領悟生命的壯美時,人們才會放棄可憐的物欲,去追尋一種更為自由、脫俗的屬于生命的本質享受。這種良知表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講求的就是簡單、節(jié)儉與適度消費。
只有當法律和制度,能確保民眾有參與這種新生態(tài)文化的合法與有效渠道時,才能真正推動文化和思維方式的轉變。
中國如果想有更多的香格里拉,只有建立一種讓民眾共同參與的生態(tài)文化方式,從文化和思維上扭轉當下的社會價值觀,才可能從文明的高度解決中國目前的生態(tài)危機。這是香格里拉給我最重要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