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維吾爾族“重金輕玉”體現(xiàn)的設計思想

周云（新疆藝術學院美術系　烏魯木齊　83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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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維吾爾族“重金輕玉”體現(xiàn)的設計思想

周云（新疆藝術學院美術系烏魯木齊830049）

摘要：“重金輕玉”是新疆維吾爾族傳統(tǒng)設計文化現(xiàn)象，它反映了維吾爾族獨特的審美觀念。本文論述“重金輕玉”折射出的維吾爾族傳統(tǒng)設計思想：實利至上，炫彩耀金，審美理想體現(xiàn)為“利用則止，臻于華彩”，這種審美理想體現(xiàn)在維吾爾族傳統(tǒng)設計的方方面面。

關鍵詞：“重金輕玉”；維吾爾族；設計思想

【DOI】10.19312/j.cnki.61-1499/c.2016.03.080

新疆“和田”古稱“于闐”，它是我國著名的玉石之鄉(xiāng)發(fā)祥地，和田玉的故鄉(xiāng)。和闐玉為世界軟玉之首，質地優(yōu)良，獨特的羊脂玉，典型的成礦地質條件，這些都有世界性意義。有7000多年歷史的和田玉在我國古代玉器史上占據(jù)著主流地位，其主流地位“是從殷婦好玉器中和田玉玉器所占的工藝、藝術的地位及數(shù)量上的優(yōu)勢被認識之后才確立下來的。”[1]用和闐玉所制玉器，具有濃厚的中國氣魄和鮮明的民族特色，是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的珍貴遺產和藝術瑰寶。然而，新疆本土考古發(fā)現(xiàn)：新疆并沒有中原地區(qū)深厚的傳統(tǒng)玉文化的遺存。[2]這說明漫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生活在新疆地區(qū)的各民族人民雖受中原玉文化影響，但最終在審美抉擇時并未一以貫之，傳承中原玉文化傳統(tǒng)，維吾爾族也不例外。維吾爾族“重金輕玉”是事實，關于這一點李曉峰先生的兩篇學術論文中已經闡述清楚[見《維漢視覺藝術的金玉審美觀之比較》（《西域研究》2009年第3期）與《維吾爾族的金文化審美觀》（《黑龍江民族叢刊》2009年第3期）]。本文著重論述維吾爾族“重金輕玉”折射出的設計思想。

一、器用之維，實利至上

中原用玉，尚禮崇藝，比德喻美為主。世界上大約有20多個國家出產角閃玉石，在中美洲及新西蘭也有悠久的制玉傳統(tǒng)，不過隨著瑪雅文明的消亡，中美洲的制玉傳統(tǒng)隨之中斷。新西蘭的毛利人至今仍保持著久遠的制玉傳統(tǒng)，但是其玉器制作始終停留在裝飾層面，就玉文化而言，其內涵過于單薄。比較而言，我國中原悠久的玉文化從未間斷，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內涵愈加豐富而厚重，充分反映了我國獨特而精微的文化內涵與特質。戰(zhàn)國·荀子《荀子·法行》言“以玉比德?！惫茏印豆茏印に亍分醒裕骸胺蛴裰F者，九德出焉：夫玉溫潤以澤，仁也。鄰以理者，知也。堅而不蹙，義也。廉而不劌，行也。鮮而不垢，潔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皆見，精也。茂華光澤，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揚徹遠，純而不殺，辭也?！本印耙杂癖鹊隆保坝瘛奔坝裎幕谖覈幕姓紦?jù)著重要的地位，成為中華文明的重要標志。

中原用玉之功能，不以實用為主，而以裝飾、祭祀、禮儀、喪葬、陳設與把玩等用玉為主，重在其藝術性、審美性與精神文化內涵譬喻與表征。如我國較常用的玉璧其概括起來至少有以下文化功能：“一是代表天，進而用其祭祀（禮）天；二是進而引申為代天行事的部族首領或帝王國君，巫覡祭師的器用；三是與陽性有關的人，如男性君臣、士大夫方可持用；四是官階等級的標志；五是祭山川、河海及神鬼的重器；六是視璧為神權、法權、人權、夫權及法的象征；七是厭勝辟邪、化兇為吉；八是殮尸用；九是一種貴重財物和享用禮品；十是一種藝術品，用其系佩，既有美感，又比之玉之德?！盵3]當然，中原用玉實用玉也不少，但其并不占主流。

傳統(tǒng)維吾爾族用玉，則以實利為主。從黃帝食玉、西王母獻玉，到后來玉作為中華民族禮制的重要象征物，中華民族發(fā)展出輝煌的玉文化，留下了無數(shù)精品玉器，而這些精品玉器的材料大多取用新疆和田玉?！皬膵D好墓出土的和田玉玉器，在其全部殉玉中占有主流地位之后，迄清代為止共3000余年間，和田玉玉器在歷朝帝王玉器中均占據(jù)著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4]然而，從整個新疆考古史來看：玉器客觀上出土較少且工藝較粗，多為實用玉器。新疆新石器時期（距今4000-6000年）土著居民用玉不少，但以實用為主。秦漢以后少見用玉，回鶻（維吾爾族的祖先）從漠北西遷至西域后，這種情況依然如此?！啊洿罅空{查、發(fā)掘，雖也發(fā)現(xiàn)過一點玉器，但總體觀察，數(shù)量很少。按常情分析，應該會有玉器文物的遺址、墓葬，往往卻未見玉器出土?！盵5]王炳華先生所指“這種按常情會有玉器文物的遺址、墓葬”，是指出土文書中明確反映人們追求玉，珍視玉，卻未能在相應的遺址、墓葬發(fā)掘出玉器。如“在高昌城郊這大批發(fā)掘了的墓葬中，除在‘隨葬衣物疏’中屢見‘玉團’、‘玉豚一雙’，說明人們觀念中對玉及‘玉豚’相當重視，但隨葬品中，實際并不見玉豚，也沒有發(fā)現(xiàn)過任何其他玉器”[6]也就是說，作為高昌王國至唐代西州統(tǒng)治的核心地區(qū)的吐魯番地區(qū)，中原儒家文化影響深刻的所在，也未能出土大量精美玉器，表征中原玉文化精神內涵的玉器至為罕見?？脊艃H在吉木薩爾北庭故城西郊西大寺，發(fā)現(xiàn)高昌回鶻王國時期（宋元時期）玉器共計24件，這些玉器較中原同時期的玉器在材料、工藝制作技法上明顯簡單、粗糙，造型簡單，作為飾品或其它物件的裝飾部件。王炳華先生論述這些玉器基本情況后得出結論：高昌王國回鶻統(tǒng)治集團上層對新疆地產玉是比較珍視。而珍視并不等同于崇尚，新疆維吾爾族傳統(tǒng)上并沒有像中原一脈貫之的玉文化傳統(tǒng)?！耙曈X藝術的功能性指向并非中國北方草原藝術獨有，而是人類藝術發(fā)展早期的一個普遍性特征，……但在亞歐內陸的草原地區(qū)，由于游牧生存方式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并無重要變化，因此，功能性指向已成為判斷少數(shù)族群與中原漢族藝術差別的主要標準之一。”[7]維吾爾族作為草原、綠洲農業(yè)為主的族群，與世界其它游牧民族一樣，有著很強的實利價值觀，極其注重器物之實用功能及其能夠帶來的實際經濟價值。同時，以玉為商品換得更實際的經濟利益，更符合維吾爾民族的價值觀?！霸诋a量有限，需求強烈的矛盾面前，古代城邦統(tǒng)治者們會權衡利弊權重，尋求最好的政治、經濟利益。而無論是政治上貢納的回報，或是貿易中的巨額利潤，均會直接化為他們的財富?！盵8]

總的說來，玉器作為裝飾在維吾爾歷史中少有記載，并且亦無足夠份量的考古證明材料。傳統(tǒng)維吾爾族沒有中原嚴整的成體系的禮制文化，在玉器需求上也沒有政治與思想上的需求，因而玉器所有的功能，就只有實用與裝飾。而就裝飾而言，熱情奔放的維吾爾族更喜華麗質感的裝飾風格，玉器單做裝飾，并不符合維吾爾民族的審美需求。溫婉潤澤、以文化內蘊取勝的玉器再美再珍貴，只有對應到人才會有意義與價值，而對維吾爾族而言，玉并不能全面詮釋其審美文化，也沒有政治、宗教、思想與禮儀、乃至哲學等等方面的意義。

二、審美之維，炫彩耀金

中原玉文化的形成與玉材之溫潤含蓄有著直接關系?！霸谟裰T自然屬性中，溫潤是其突出特點，這一點正與中華先民追求的仁善謙和等道德準則和民族性格相吻合。如此，玉之美與人之美有機的結合在一起，以象征仁愛、友善、和美、和諧?！盵9]自孔孟儒家學說成形后，以玉比德，以玉喻純潔之品性，以玉象征身份、地位、品味與志趣等等，從政治、思想與文化等領域不斷擴展的玉文化的精神內涵與意義。而其基礎是玉材的溫潤含蓄之美，這種審美情趣并不被傳統(tǒng)維吾爾族所推崇，“從藝術的視覺呈現(xiàn)風格來看，維吾爾視覺藝術中的強裝飾風格具有視覺炫耀的特質，這種風格與夸飾、華麗、熱烈、繁褥等美感體驗一致，而與含蓄、簡潔、素樸、靜態(tài)之美形成對立。更重要的是，在維吾爾族的文化觀念中，這些形式元素的炫耀張揚和美、善、生命力等正面的價值判斷是統(tǒng)一吻合的，所以，視覺炫耀不僅是其藝術的形式風格，更是體現(xiàn)其族群審美理想與藝術理念的內在特質，表現(xiàn)為具有強大影響力的藝術風尚，決定了本族群內部有關藝術制作與藝術欣賞的基本傾向?！盵10]維吾爾族歷史發(fā)展中的社會文化心態(tài)的差異，與民族審美觀念的質的不同，促成金文化審美觀的形成。這種審美觀具體地體現(xiàn)在幾個方面：金文化內涵象征維吾爾族民族文化性格：內在的真誠和外在的張揚；象征皇權和力量；象征珍貴、美好與神圣。[11]維吾爾民族性格喜張揚，好華美；民族性情熱情奔放，豪放外向。金、玉而言，能夠符合維吾爾族傳統(tǒng)審美觀念與民族性格與文化心理的莫過于金。即便是寶石，維吾爾族也多喜彩色寶石。“炫彩耀金”可以說是維吾爾民族審美觀念的集中體現(xiàn)。體現(xiàn)在設計上，大到建筑裝飾，小到家居用品，無不閃耀著金色光芒。這一點筆者曾在《維吾爾色彩審美觀中的黃色之辨》（見《裝飾》，2010年第7期）中具體論述過，此不贅述。

中原玉文化審美觀念中最重要的遠不止材質之美與工藝之美，更重要的是其內涵之美，即美好的文化意義與內涵。其基本體現(xiàn)在以下5個方面：玉是宗教神靈的象征；玉是政治權力的象征；玉是人格道德的象征；玉是珍寶財富的象征；玉是吉祥福瑞的象征。[12]人們借助玉器將自然美與精神美，人文精神與觀念與社會功用完美結合。這充分體現(xiàn)了人們追求內涵美的精神需求。16世紀前維吾爾文化一直豐富性與多樣性充分，而缺乏整一性。維吾爾民族在發(fā)展的整個歷史時期中，雖然受到極其豐富的儒家漢文化影響，包括玉文化，但其處于分裂割據(jù)的時間相對漫長，民族不斷融合新族群、新文化與新語言、新宗教，經濟與文化生活處于不斷變動中。由此，玉文化發(fā)展的整體文化環(huán)境并不穩(wěn)定，其發(fā)展的連續(xù)性很難保證。維吾爾族傳統(tǒng)文化既沒有儒家思想為根基，也沒有禮制文化的需求，更沒有政治用玉與祭祀玉的需要，自然也不會形成相應的玉文化審美需求，沒有足夠的審美需求，審美觀念便沒有了成長性。

三、美學理想：利用則止，臻于華彩

“孔子把外在形式的美稱為‘文’（可以引申為器物的造型樣式、色彩花紋等），把內在道德品格稱為‘質’（可以引申為器物的本質內容、材質功效等），認為文、質應該統(tǒng)一起來，審美的最高境界是‘文質兼?zhèn)洹?。…‘文質彬彬’本來強調的是‘君子’的個人修養(yǎng)，包含了孔子的審美思想。后來，‘文質彬彬’成為儒家美學思想的核心，其價值和意義在于解決了設計達到相當高度后出現(xiàn)的問題：形式與內容的和諧統(tǒng)一?！盵13]而最能夠體現(xiàn)儒家這種審美思想，達到“文質彬彬”理想境界的器物，即為玉器。正因如此，孔子才會“以玉比德”，并生發(fā)出玉的十一種“德”。玉文化體現(xiàn)的是儒家思想為核心的“文質彬彬”的美學理想。

然而，維吾爾族的審美理想則更明確地體現(xiàn)為：利用則止，臻于華彩?！皬牟菰褡瀚@取財富手段的傳統(tǒng)來看，對財富的侵占只是為了更好地適應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所以崇富拜金觀念必然是游牧經濟的選擇。同時，金屬的耐磨性也為游牧經濟的流動性提供了極大便利，瓷器易碎木易朽裂，只有金屬便于攜帶，是馬上行軍的首選，而制金業(yè)的發(fā)達，以金為飾的炫富愛美心理才有了現(xiàn)實的依據(jù)。”[14]維吾爾族的金文化則折射出“利用則止，臻于華彩”的維吾爾族美學理想。“利用則止”是維吾爾民族在新疆這一獨特地理環(huán)境下漫長發(fā)展過程中為了求取生存與發(fā)展所篤守的造物思想與基準，在此基礎達到“臻于華彩”的審美理想。因為追求富貴與實利，金文化不斷升華，從而成為表征維吾爾族美學理想的重要內容，滲透到造物的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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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曉峰.維吾爾族的金文化審美觀.黑龍江民族叢刊[J].2009（3）：148-151.

[13]胡守海.設計美學原理[M].合肥：合肥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1：85.

[14]李曉峰《維漢視覺藝術的金玉審美觀之比較》，《西域研究》2009年第3期，P11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項目資助《新疆維吾爾族傳統(tǒng)設計思想研究》（項目編號：14BG069）

作者簡介：

周云（1970-）女，四川資中人，新疆藝術學院美術系副教授，史論教研室主任，博士，研究方向為設計藝術教育及新疆設計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