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怡寧
一、2015年國際媒體涉疆報道特點
國際媒體對中國民族問題以及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關注以往長期聚焦于西藏,新疆的概念遠不如西藏概念在西方炒作的程度火熱。但由于2008年西藏“3·14事件”與2009年烏魯木齊“7·5事件”接連爆發(fā),外媒的涉疆報道數(shù)量也明顯上升。暴力事件成為分水嶺,以其嚴重的破壞性抓住了世界的眼球,將外媒的關注吸引到中國新疆地區(qū)。筆者在Factiva全球媒體數(shù)據(jù)庫對標題和導語中含有拼音“xinjiang”的信息進行搜索,發(fā)現(xiàn)了明顯的數(shù)量變化趨勢。2007年相關信息只有3609條,2008年則由于在西藏“3··14事件”的陰影籠罩下發(fā)生了一些疆獨分子破壞北京奧運會的事件,相關信息數(shù)量上升到6351條,而2009年數(shù)據(jù)庫里的相關信息躍升至13085條,2015年(截至11月29日)也達到了9174條,全球傳媒對新疆的注意力變化明顯。
外媒的涉疆報道,尤其是西方媒體的報道,在本質(zhì)上與涉藏報道體現(xiàn)了相當?shù)囊恢滦裕赐ㄟ^對民族矛盾的凸顯烘托出一個“不民主的高壓”中國。具體表現(xiàn)為:
(1)聚焦沖突事件
2015年外媒有關新疆的報道中,大部分都是關于暴力沖突事件的發(fā)生和處理。外媒不僅偏愛報道沖突事件本身,在其他報道的背景信息中也往往反復提及過往發(fā)生的暴力事件,支撐起理解新疆的大框架。Factiva數(shù)據(jù)顯示,2015年的所有涉疆信息中,恐怖活動與罪行,法庭話題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兩大類別。具體以法新社報道為例,F(xiàn)activa自動生成的數(shù)據(jù)顯示,法新社2015年涉疆報道排名前十位的主題中,軍事行動、罪刑,法庭、恐怖活動、謀殺、攻擊、民間破壞行為等六大主題都與沖突事件直接相關。綜觀西方媒體的涉疆報道,新疆地區(qū)給人的印象就是暴力事件此起彼伏,民族關系、社會氛圍極為緊張,新疆的面貌已基本被沖突所定義。
(2)透過沖突事件,營造民族對立的長期存在
西方媒體在為沖突事件提供理解背景的語義框架中,少數(shù)民族受到的壓迫和少數(shù)民族權利的限制和剝奪成為既定的框架。沖突事件永遠被解釋為源于維吾爾族人民對民族壓迫和文化身份被剝奪的反抗。在一些非事件類報道中,西方媒體還會深入審視新疆地區(qū)維吾爾族人受到的“歧視”和不尊重。西方媒體將進入新疆的漢族移民視作稀釋邊緣化維吾爾族的政策產(chǎn)物,并極力塑造漢維互不交融、互相警惕甚至憎恨的格局。法新社一篇關于新疆地區(qū)葡萄酒行業(yè)的報道別有用心地指出國家對新疆的經(jīng)濟發(fā)展政策總是有利于漢族移民,而不是當?shù)氐木S吾爾族人,并將此視為加深民族矛盾的因素之一。美國CNN則以不同報道渲染了所謂維吾爾族民族服裝(其實是伊斯蘭婦女的蒙面長袍)、齋月宗教活動等被限制,認為維吾爾族的宗教文化傳統(tǒng)被歧視和消解。在西方媒體中,這樣的民族對立被樹立以后,分裂分子的暴力活動和分裂行為就演變?yōu)闋幦—毩⒌拿褡逦幕矸莸囊环N努力,其合法性也隨之建立。
(3)強調(diào)中國政府嚴加管理
西方媒體在2015年涉疆報道中著力塑造了一個實施高壓政策的鐵腕政府的形象。這一形象由三大維度構建而成。第一個重要維度就是渲染政府的嚴厲手段。近年來中國政府加強打擊新疆地區(qū)暴力襲擊行動的舉措往往被描繪為對維吾爾族嚴酷無情甚至過度的打擊和懲罰。報道中總是強調(diào)抓捕、打死人數(shù)之多,頻頻截取政府講話中關于嚴打政策的話語,并突出描繪維吾爾族社區(qū)四處布有防暴警察的場景?!都~約時報》還直截了當?shù)乇硎?,政府的打擊行為是對憤怒又沮喪的少?shù)民族反抗行為的強力壓制。第二個比較鮮明的維度就是塑造新疆地區(qū)高壓管理的“不自由”環(huán)境。所謂的“不自由”一方面體現(xiàn)為媒體極力渲染信息控制的環(huán)境,比如《紐約時報》專門發(fā)文報道新疆地區(qū)網(wǎng)絡及移動通訊“封鎖”的話題,著重強調(diào)新疆地區(qū)信息審查之嚴格,甚至將此延伸至整個中國的信息受控環(huán)境?!安蛔杂伞钡牧硪环矫鎰t體現(xiàn)為塑造維吾爾族行動的不自由?!都~約時報》在報道新疆哈薩克自治州一些護照管理的舉措時,則援引國外學者批評相關舉措是對維吾爾族人行動自由的限制,并將之定義為邊緣化維吾爾族人的做法,認為會引發(fā)更多不滿。第三個表現(xiàn)政府“高壓”政策的常見維度就是渲染異見者的“不公平”待遇。英國《泰晤士報》發(fā)表專門文章報道在美異見者控訴其在新疆遭受的所謂“迫害”。美聯(lián)社則聚焦自由亞洲電臺的維族記者,痛陳其家人遭遇,并援引紐約的相關人權組織批評中國“壓制涉維報道”。
從西方媒體的報道手法來看,在報道中國政府的聲明或解釋時,往往會通過引用自由亞洲電臺、人權組織、疆獨組織(如世維會)、異見者、西方學者等信源的相左說法或?qū)χ袊呐u言論來降低中國政府的信度。同時報道也會批評政府在沖突事件中缺乏信息公開性,以顯示其他信源的重要性,并進一步襯托政府的“高壓和強硬”。
二、西方媒體對非西方國家民族問題的報道特點
涉疆報道的這些特點是西方媒體對待非西方國家民族問題一貫做法的體現(xiàn)。很多國際學者對此類報道的研究都有相似的發(fā)現(xiàn)。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期,隨著世界民族分離運動和民族沖突的此起彼伏,以及西方利益及其干涉行動的介入,西方媒體開始對危機地區(qū)的沖突事件進行鋪天蓋地的報道。以非洲為例,作為世界體系的邊緣地區(qū),非洲在通常情況下很少被西方媒體報道,西方記者也缺乏長期的駐扎,但媒體一旦對非洲有所涉及,總是狹窄地聚焦于民族之間的暴力沖突,并以此定義了非洲的媒介形象。這一方面與西方記者和編輯出于西方新聞價值觀報道外國沖突的偏好有關,也與其對新聞生產(chǎn)成本的考慮有關。因此,他們總是在沖突爆發(fā)時迅速出現(xiàn),快速連續(xù)地報道突發(fā)的戲劇性事件。一旦沖突結束又迅速撤離,等待下一個沖突出現(xiàn)趕赴危機地區(qū)。這種報道方式被形容為“傘降式報道”,往往只關注沖突事件的現(xiàn)狀,卻不了解當?shù)氐恼?、文化和歷史,因此民族問題國際報道的簡單化問題非常突出。西方新聞媒介總是將地區(qū)沖突歸因于民族問題,無視其復雜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歷史等因素。Banks和Murray指出西方媒體的話語預設了民族問題的固化及其歷史必然性,于是這些沖突就成為決定論,具有了不可避免性。結果就是,盡管各國媒體會蜂擁而至報道沖突,但其框架都不可避免地落入這樣的范式。究其原因,“古老的民族沖突”最能滿足現(xiàn)代新聞媒體的需要,因為這樣的解讀最簡單方便。但這最終會使民族沖突陷于無解的境地,把各民族分開成立單一民族國家就似乎成了唯一出路。
國際學者還指出,在這類報道中,記者們往往傾向于為沖突一方“挑錯”,另一方則成為受害者,并進一步分析這種兩極化的媒介框架是在為西方的外交政策或干涉行動做鋪墊。waltzer認為,干涉行動的修辭邏輯極度依賴于加害者與受害者、好人與壞人的敘述模式。而這種敘事模式中派生出的英雄與受害者敘事又進一步為西方的干涉行動背書,介入的西方國家于是成為拯救受害者的“白騎士”式的英雄。而當西方媒體所在國牽涉在內(nèi)時,報道框架就具有了更加明顯的本國視野,呈現(xiàn)鮮明的本國文化框架和利益框架。
西方媒體的涉疆報道很明顯繼承了這種一貫的思維模式,同時還投射了其對共產(chǎn)黨國家這一“洪水猛獸”所謂“集權”“高壓”的他者想象。在這種邏輯下,讓被“壓迫”的少數(shù)民族從“鐵腕統(tǒng)治”中分離出來就變得順理成章,為疆獨、藏獨樹立了合法性。
三、國際涉疆輿論的扭轉空間
西方國家及其媒體在中國民族問題上投射了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利益,顯示出與中國較大的文化價值觀的分歧,這種根深蒂固的分歧要改變非一日之功。然而正因如此,探索中西共享的利益和價值訴求點、打造相互的認同對于改善中國民族問題的西方語境是非常有必要的。其中,結合全球反恐形勢,在反恐框架下引導國際社會的涉疆輿論具有一定的空間。
這種空間的轉折點出現(xiàn)在美國白宮就2014年5月22日烏魯木齊暴力恐怖襲擊發(fā)表聲明進行譴責。這是美國官方首次在正式聲明中將新疆暴恐事件定性為“恐怖襲擊”。美國《華爾街日報》隨后在5月24日發(fā)表的《暴力影響大巴扎生意》一文中指出,暴力襲擊使得出于安全擔憂的客流驟減。《華盛頓郵報》則在多篇報道中指出,以前發(fā)生在新疆的暴力襲擊事件都是針對政府,特別是針對警察部門的,現(xiàn)在暴力分子開始越來越多地將襲擊目標放在公共場所,并通過專家之口分析稱,這種恐怖襲擊已經(jīng)具有選擇任何時機以任何方式攻擊任何地方的能力,還指出這種具有不定時性的針對平民的襲擊,是任何國家都很難去應對的。
西方國家和媒體對新疆暴恐行為的認定和擔憂是建立認同的開始,當然西方的固有觀念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完全改變,應該看到,在西方媒體譴責恐怖主義襲擊的同時,仍然時不時會將暴力的根源引向中國政府對少數(shù)民族的“壓制”,而且還會借其他信源認為,中國夸大“恐怖分子”活動的事實以轉移沖突的責任。由此可見意識形態(tài)影響之根深蒂固。筆者采訪過的美國《紐約時報》駐華記者安德魯·雅各布斯以及法國《世界報》駐華記者布萊斯·佩德羅萊蒂都表示,在來到中國之前,他們對中國民族問題的認識主要來自西方主流媒體和西方的相關書籍,而且他們都認為中國的受眾是從國內(nèi)單一渠道獲得信息,視角有限,因而他們的報道旨在提供更“全面”的視角。盡管這兩名記者都不認為他們在報道前具有對問題的主觀預設,但是很顯然西方媒體與中國不同的文化與知識體系起到了一種長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因此,在中國民族問題上建構與西方國家的共識和認同空間將會經(jīng)歷一個長期而艱巨的探索過程。
此外,隨著非西方國家的崛起,以及中國對建設周邊利益共同體的重視,我們還應該擺脫西方輿論的桎梏,與周邊國家從共同的地區(qū)安全利益出發(fā)營造積極的民族話語。就涉疆問題而言,新疆所處的中亞地區(qū)民族、宗教復雜,極端勢力猖獗,而新疆地區(qū)與俄羅斯及其他中亞國家接壤,并與這些國家都有著多個跨界民族。隨著極端勢力在中亞和相鄰地區(qū)的流竄和聯(lián)系,以及“車臣一中亞一新疆”恐怖主義活躍帶的形成,這些國家都非常關注新疆的穩(wěn)定以及與其有關的民族問題。尤其是俄羅斯,其自身也飽嘗民族分裂問題之苦,同時也擔心新疆騷亂對其局勢的影響,更重要的是,俄羅斯一向反感西方對其民族問題的插手,因此其與中國在民族問題上有許多共通之處以及可以合作的空間。比如俄羅斯媒體對中國涉疆問題的報道就明顯不具有意識形態(tài)分歧,更顯示出對新疆騷亂影響穩(wěn)定的擔憂。因此中國在涉疆問題上應該積極與中亞地區(qū)的周邊國家基于共同的安全利益打造不同于西方的共同話語,并可以將這種共同話語提升為在全球改變西方話語主導國際輿論和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傳播新秩序的努力。
此外,中國的快速發(fā)展和周邊國家乃至更多國家與中國共謀發(fā)展的需求使得涉疆國際報道有了更大的空間。新疆在“一帶一路”發(fā)展戰(zhàn)略中具有重要的橋梁作用,理應在更多方面吸引國際媒體的注意力。值得注意的是,哈薩克斯坦作為“一帶一路”上緊鄰的國家,其媒體就非常關注新疆地區(qū)的發(fā)展,尤其是新疆與中亞國家的合作。甚至《紐約時報》在2015年也已經(jīng)注意到了新疆地區(qū)與巴基斯坦的經(jīng)濟合作并給予專門報道。雖然這類內(nèi)容的涉疆報道還沒有在國際輿論界形成主流,但隨著中國在全球構建“命運共同體”,并積極將新疆和其他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國際傳播納入這一共同體框架,相信打造中國民族問題更大的話語空間前景可期。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