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天一
2016年4月26日,梅葆玖以82歲的高齡在北京去世,帶走了一個時代。
在3月進行的全國兩會上,梅葆玖也全程參會,他的提議是希望今天的孩子們多聽京劇、練習書法,并且能夠認識繁體字。
父親的兒子
有一張著名的老照片,是梅家父子的合影。
在那張圖像中,能看到一個面容清俊的少年,安靜地立于他聲名顯赫的父親的身后。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在端正中帶著一點謙恭的姿態(tài)。
黑白影像中的兩張臉孔都很斯文平和,但卻清楚地向我們透露著基因傳承的巧合與奇妙。
梅家的“洋派”教育
梅葆玖成長在上海,與他那位北平梨園世家出身、南城胡同長大的父親不同,他似乎天生就沾染著一點洋氣。
對于中國來說,20世紀三、四十年代,是戰(zhàn)火紛飛的亂世,面對國恨家仇,父親梅蘭芳也背負著巨大的壓力,他曾數(shù)次在時代的轉(zhuǎn)折點做出艱難的抉擇,但對于滬上少年梅葆玖來說,他的童年時光在父母的庇佑之下,過得相對安詳平和。
梅家的教育很洋派,梅葆玖的小學與中學都在有著教會背景的震旦度過。在那里,他學會了流利的英文與簡易的法語,并養(yǎng)成了洋派紳士的禮貌與儀表。
在學生時代,梅葆玖的興趣與愛好并不局限于文學與藝術,事實上,他最感興趣的事情是制作航模與汽車模型,還有研究電子管收音機。生活中,他自己做過立體聲音響設備,對機械汽車極有研究,還學會了駕駛飛機。
暖意的父親
梅蘭芳并不是一個專制的父親,雖然早已認定京戲是自己一生的方向與信仰,但他并沒有嚴格規(guī)定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從事這行,而當梅葆玖決定繼承衣缽的時候,梅蘭芳還是由衷地開心。
1949年,梅葆玖陪父親一起來到北平,參加第一屆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那是這個上海少年第一次見到父親長久生活的古都。
他第一次走進了北京城的老劇場,見識了父親從小生活的地方,也在父親的引薦下,見到了大批父親的老前輩與老朋友們,那是梅葆玖青少年時代藝術成長最受益的時間,他幾乎天天守著父親,甚至跟隨父親去朝鮮慰問演出。想來,那時候梅葆玖的形象,與我們今天在老照片中看到的一樣,是一位站在父親背后的少年,眉眼間還帶著青澀與羞怯。
梅蘭芳為了練就靈動流轉(zhuǎn)的眼神,曾經(jīng)用目光追隨天空上的鴿群鍛煉,而在梅葆玖學戲的辰光,上海不比北平,沒有養(yǎng)鴿的傳統(tǒng),梅蘭芳就讓他對著黑暗中的一星燭火來練習。
某種程度上來說,父親對于梅葆玖的意義,也就像是那一簇在寒夜中閃爍的燭火,有暖意,也指引著前路,看到它,就覺得篤定而穩(wěn)妥。
氣質(zhì)的傳承
雖然梅葆玖從無門派之見,但他對于梅派藝術的傳承與努力,不僅僅是繼承并發(fā)展了一個京劇的流派,更像是復興了一種審美:謙和、優(yōu)雅,沒有大江東去的悲情與炫技的演繹,一切都圓融隨意、波瀾不驚,卻在暗香浮動中流露出骨子里的堅持與韻味。這是梅派藝術的審美,也是梅家父子做人的修為。
梅葆玖將自己從父親處繼承來的梅派代表劇目一出出傳承給了李勝素以及其他的學生。
他的弟子李勝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學完《生死恨》后,在劇場首次公演。按照一般的規(guī)律,她五點來到劇場上裝,穿戴好之后,七點半正式大幕拉開。
但她沒想到,梅葆玖先生四點多就來到了劇場,手里拿著錄影錄像的設備,他親自把場,給學生信心,并且從頭到尾自己錄完了整出戲?!拔业牡谝淮巍渡篮蕖?,是老師親手錄下的。”如今說起來,李勝素依然滿心感動。
在任何場合看到他,梅葆玖永遠都是樂呵呵的樣子。在上海,他講一口斯文的老式上海話,其中很多用詞今天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再使用;在北京,他講一口柔和輕松的京腔,帶著點隨意灑脫的味道。
在兩會期間,除了共同參會的藝術界名流會帶著仰慕的神情上來與梅葆玖先生寒暄、合影,還有很多年輕的甚至沒有聽過京戲的服務員上來要求合照,梅先生一律樂呵呵地答應,從不婉拒。
對于大部分接觸過梅葆玖的人來說,他的謙遜與溫和最讓大家所印象深刻,這是人所公認的、梅葆玖除了似幻還真的長相之外,對于父親最大程度的繼承與發(fā)揚。
梅蘭芳從來都是一個不爭不搶、愿退一步為他者讓出一條生路的人,但最后卻成為了象征中國戲曲藝術最高審美理想的一代宗師。梅葆玖也是一樣,盡管他沒有像父親一樣,在京戲最繁華的時代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經(jīng)典的角色,但他卻用自己的努力,在時代的變遷中盡量維護著京戲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