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羅伯-格里耶在他的新小說《橡皮》中進行了大膽的文學創(chuàng)作實驗,作者通過游戲寫作和故意留下空白,試圖打破傳統(tǒng)小說的藩籬,建立起一種新的作者-讀者關系。本文嘗試對《橡皮》中的“游戲”和“空白”進行分析,挖掘羅伯-格里耶的新小說創(chuàng)作方式。
關鍵詞:游戲;空白;作者-讀者關系;新小說
作者簡介:謝小豐(1982-),男,湖北天門人,西南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法國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9-0-02
羅伯-格里耶一直倡導著一種絕對的寫作自由:“小說,是我一個人在創(chuàng)作,以一種幾乎自由自在、與世隔絕的方式在創(chuàng)作?!盵1]他對現(xiàn)實毫不關注,只醉心于自己的精神創(chuàng)作,徹底與現(xiàn)實主義文學相決裂,在《橡皮》中開辟了一種新的寫作方式:最重要的不再是指稱(signification)與涵義(implication),而是寫作本身,“剔除了一切社會學、道德倫理和政治考量的寫作?!?/p>
一、小說創(chuàng)作的“游戲”
在羅伯-格里耶看來,“傳奇般”的世界是一種假象,藝術就是謊言。也就是說,格里耶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存在主義者是完全相反的。薩特認為:“在一個夭折的小孩面前,《惡心》顯得毫無力量”[2],羅伯-格里耶則認為把一具現(xiàn)實中的尸體與一部虛擬的小說放在天平兩端去衡量這種做法是很可笑的。事實上,“一旦試圖去指涉現(xiàn)實中事物,文學就開始退步,消失”。格里耶完全贊同羅蘭巴托對作家(écrivain)和“寫作者”(écrivant)的區(qū)分:前者并不把語言看作一種工具,而是一種用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材料,并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成為他的最終目的”[3], 而“寫作者”則是利用語言來傳遞某種預定的意義。對于作家(écrivain)來說,“介入”( engagement)不再是薩特意義上的政治介入,而是對其語言中現(xiàn)實問題的一種知覺,對這些問題的重要性的一種確信,以及從語言內部解決這些問題的決心。作為作家(écrivain)的介入,是將語言本身看作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并且是唯一重要的東西,更是他自身的證明和關切。
等待某種意義(sens),或者某種適用于我們這個世界的教誨,所得到的都會是無盡的失望,正如《橡皮》中法比烏斯對瓦拉斯的提醒:“這是份艱難的任務,艱難而令人失望”。格里耶也如此提醒他的讀者們,不要將小說與現(xiàn)實相混淆。在《橡皮》中,一切都顯得“美得不敢相信”,各種要素最后構架得嚴絲合縫,故意處處暴露出作家的創(chuàng)作痕跡。傳統(tǒng)的小說家一般會通過某種表面的抉擇自由來掩蓋這種痕跡,而格里耶則反其道而行之,在《橡皮》中大膽的揭示了這種運作痕跡的存在。小說中下面兩段極好地展示了作者的意圖:
完全調度好的機器,不能有半點意外差錯。只要按照寫下來的,一句句照本宣讀,上帝的意旨就可實現(xiàn),拉撒路就將從墳墓里出來,全身裹著尸布……
突然間,清澈的海水變得渾濁了。在這一堂按照規(guī)律定死的布景里,演員左右前后沒有一寸活動的余地,沒有一秒鐘的間歇,沒有停頓,沒有回想一下的可能;演員一句臺詞念到半中間,就突然停住……對這個每天晚上都要扮演的角色,他記得很清楚,可是今天,他拒絕演下去了。[4]
在第一段中,作者揭示了傳統(tǒng)的作者-讀者關系:前者“試圖展示一個穩(wěn)定的、邏輯嚴密的、連續(xù)的、單義的、可解讀的世界。由于世界的可理解性沒有受到質疑,那么講述故事就完全沒有問題,小說創(chuàng)作也被看作是純真無辜的”,讀者也確信自己所讀到的故事確實是發(fā)生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在第二段中,作者以舞臺戲劇為例來揭示文學創(chuàng)作的虛假可信性,將作者趕下神壇。布景是“按照規(guī)律定死的”。但是規(guī)律又是誰定的呢?當然是導演(作者)。他們對于自己創(chuàng)作的作品猶如凌駕于眾生之上的上帝。但是,演員(角色)不再愿意被人牽著鼻子走,他決定展示自己的自由意志。因此, “傳統(tǒng)意義上的角色創(chuàng)作者們如果繼續(xù)向我們推出一些連自己也不相信的提線木偶可能不會再成功了。”
二、小說中的“空白”
在一部小說里面,作者會刻意留下一些缺失(或空白),往往會令讀者駐足思考。傳統(tǒng)小說里的“留白”一般來說都是傳遞某些信息,是某種隱藏著的確定性。 而格里耶的小說則恰恰相反,永遠也無法完全填補里面的空白,只能是一些不確定的推測。
在《橡皮》里面,作者對事物的描寫總是詳盡而繁瑣。但是我們卻無法很好的抓住這些物體,因為物體最重要、最根本的那些方面始終不在敘事者(或人物)的視線內。作為小說的標題,橡皮或許就是某種解開故事中謀殺迷案(或小說本身謎題)的鑰匙。小說主人公瓦拉斯夢靨般地對他一直尋找的橡皮分別進行了六次描述,幾乎向讀者展示了這塊橡皮的所有物理屬性:形狀、長度、質地、光澤、材質等等……“這種橡皮既輕又柔軟,脆而易碎,用力壓下不會變形,只會變成粉末;這種橡皮不費勁就可以切開,而且剖面光亮平滑,象螺螄殼一樣?!彼M入所有他碰到的文具店去尋找這種橡皮,但是最終卻毫無結果,因為他遺忘了橡皮最重要的方面:商標,更準確地說,是忘了橡皮商標中的某幾個字母?!吧a廠家的商標印在一面上,不過已經模糊到看不清了,只有中間兩個字母‘di還可以看得出來;前后大概至少還各有兩個字母?!毙≌f中一個說著斯芬克斯謎語的酒鬼似乎點破了這個謎題:“是什么動物早上殺父,中午淫母,晚上瞎掉眼睛的?”如果說前面橡皮商標中的“di”這兩個字母讓我們滿頭霧水的話,那么斯芬克斯的謎語就讓我們眼前一亮。答案似乎就是那個弒父娶母的古希臘悲劇英雄俄狄浦斯(Oedipe)。但是,作者從來都沒有明確的點明,一切都是讀者自己的猜測,作者不保留任何解釋,也不承擔任何責任,他只提出邀請,讀者就這樣被帶動起來加入到作者設計的填字游戲當中,時而疑惑、時而欣喜、時而失望,樂此不疲。
小說中最大的留白“橡皮”到底是什么?對于格里耶巴爾特來說,它是主人公“情感的體現(xiàn)和依托”;“橡皮代表著瓦拉斯-俄狄浦斯身上具有的自我毀滅傾向,在使用過程中達到自我消亡?!币虼?,橡皮在小說里具有雙重功能:瓦拉斯利用它來找到并銷毀自己的過去(父親);作者利用它來搭建并拆除故事情節(jié)。
如果說橡皮的商標的確就是俄狄浦斯(Oedipe)的話,那么這就意味著受害人杜邦就是瓦拉斯的父親。在小的時候,瓦拉斯曾和母親來過這個海濱小城,為了尋找他的生父。巧妙的是,杜邦恰好就有過一個私生子。所有的線索似乎都指向了那個講述弒父故事的古希臘悲劇。但是這一切又是不確定的。瓦拉斯又想起他們來這里尋找的似乎是一位女親屬。而且作為證人之一的樓層管理員又堅持說和杜邦發(fā)生爭執(zhí)的是他的一位學生而不是他的私生子。在閱讀《橡皮》的時候,我們什么都無法確定。因為就在我們將要得出結論的時候,接下來的信息會立馬將前面的成果全部推翻。敘事者始終將自己隱藏在不同人物的視角后面,使讀者無法完全捕捉到其真身。對于那些習慣了“作者即上帝”的傳統(tǒng)讀者來說,這種閱讀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就像被上帝遺棄的信徒一樣。但是對于思維開放的現(xiàn)代讀者來說,這種新小說是一種邀請,邀請他們參與,讀者與作者一同完成小說的創(chuàng)作,而且每個讀者都會帶入自己個人的經驗和情感。正如莎士比亞所說:“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讀者的參與可以為小說帶來更加多樣化的延伸,這正是羅布格里耶的新小說所需要的。
參考文獻:
[1]羅伯-格里耶:為了一種新小說·快照集[M].余中先譯.湖南美術出版社,2001.
[2]薩特:文字生涯[M]. 沈志明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
[3]羅蘭·巴爾特:文藝批評文集[M].懷宇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4]羅伯-格里耶:橡皮[M].林青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