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喜福會》中被丑化的中國男性形象書寫

摘 ?要：在美國華裔文學(xué)作品《喜福會》中，譚恩美濃墨重彩塑造了正面的中國女性形象，輕描淡寫勾畫出的中國男性呈現(xiàn)的是被丑化了的形象。本文將《喜福會》中的中國男性形象分為三類：長相丑陋、邪惡無恥和無能平庸，并探析了華人男性被丑化的原因：一是和譚恩美的家庭經(jīng)歷有關(guān);二是緣于女性意識的覺醒。

關(guān)鍵詞：喜福會;譚恩美;華裔;男性;丑化

作者簡介：童安劍（1979-），女，云南麻栗坡人，文山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英語國家文化和教學(xué)法研究。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2-0-03

華裔美國作家譚恩美（Amy Tan） 的處女作《喜福會》（Joy Luck Club）自1989年出版就因其獨(dú)特的中國魅力而備受美國社會矚目，而且從上世紀(jì)90年代起就成為了中美兩國學(xué)者的研究新寵。據(jù)粗略統(tǒng)計，從90年代初至今，國內(nèi)公開發(fā)表的以《喜福會》為研究對象的論文就達(dá)1100余篇。美國華裔文學(xué)的序幕在1912年被艾迪絲·伊頓（Edith Eaton）的短篇小說《春香太太》（Ms. Spring Fragrance）拉開，但是初期的華裔文學(xué)作品并沒有得到美國主流的認(rèn)可和接受。直到20世紀(jì)的70年代，新生代的華裔后裔女作家湯亭亭、譚恩美等憑借其獨(dú)特的視覺使得華裔文學(xué)進(jìn)入到美國主流小說范圍內(nèi)。湯亭亭的《女勇士》和譚恩美的《喜福會》成為各界學(xué)者研究“中國性”的范文。《喜福會》中豐富的中國元素符碼，尤其是中國母親的形象深深感染了美國主流社會，小說中的華裔女兒們激起了移民后代的共鳴，所以，《喜福會》的影響力顯而易見。

在《喜福會》中，譚恩美站在女性主義的立場上，著力刻畫女性，深刻表現(xiàn)了文化背景不同的母女兩代人之間的沖突。在譚恩美的筆下，女性是著力刻畫的主體對象，為數(shù)不少的男性在這部小說里成為點(diǎn)綴。在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作品中，男性主角或聰睿智慧，或風(fēng)流倜儻，或英勇驍戰(zhàn)，這些具備優(yōu)秀品質(zhì)的男性總能成為某些人心目中的英雄或偶像。然而，《喜福會》顛覆了以男性為主女性為輔的男性書寫，男性非但不是小說的主角，而且大多數(shù)的男性形象毫無陽剛之氣，又加上品行不端，讓人生厭，尤其是其中的華人男性。在這部小說中，每個女性有各自的、豐滿的、正面的形象，而中國男性則是丑陋不堪、邪惡無恥、無能平庸的形象。本文將對《喜福會》中的華人男性形象進(jìn)行分類，并就他們被丑化形象的原因進(jìn)行探析。

一、《喜福會》中的男性形象

1. 長相丑陋的中國男人

傅滿洲（Fu Machu）和查理·陳（Charlie Chan）是美國大眾心里定型化的主導(dǎo)華人形象。美國作家薩克斯·羅默（Sax Rohmer）創(chuàng)作了關(guān)于傅滿洲的17部小說，這些故事后來被搬上銀屏，因而惡魔一樣的華人傅滿洲在美國家喻戶曉。羅默這樣描寫傅滿洲的外貌：“高高的，瘦瘦的，像貓一樣不聲不響，肩膀高聳，長著莎士比亞的額頭、撒旦的臉，腦袋刮得精光，細(xì)長的、不乏魅力的眼睛閃著貓一樣的綠光。”在美國具有同樣知名度的中國男人查理·陳是一個聰明智慧的華人偵探，用嚴(yán)密的邏輯推理和東方人的耐性機(jī)智地破獲了一個又一個疑案。然而，查理·陳卓越的表現(xiàn)并沒有給他掙來英俊帥氣的外表，比格斯（Biggers）把他孩童化了，“他確實(shí)很胖，卻邁著女人似的輕快步伐，他那象牙般膚色的臉像嬰兒一樣可愛，黑頭發(fā)剪得短短的，深褐色的眼睛有些斜視。”

譚恩美，一個在美國長大的華裔后代，從未在中國生活過，那么她會如何描繪中國男人的長相呢？是以自己父親和哥哥們?yōu)樵?？或是沿用傅滿洲、查理·陳的定型了樣子？在《喜福會》中，答案不揭而曉。譚恩美用只言片語勾勒出幾個中國男人的外形：在顧映映關(guān)于兒時中秋節(jié)的回憶中，她一心崇拜、并急于向之傾訴的月亮娘娘竟是一個男子扮演的，“起皺的雙頰，一只油光光的酒糟鼻，滿口大板牙和布滿血絲的雙目?！盵1]（P71） 年幼的顧映映不僅失卻自我，還從這個長相丑陋的“月亮娘娘”透視到了丑惡的現(xiàn)實(shí)。

安梅第一次看見吳青時，他在一堆女人的簇?fù)硐路勰菆?，“用人們慢慢扶出一個大塊頭男人，他個頭不高，但很肥胖，氣喘吁吁的，看著比我母親要老多了。他的前額油光光的，鼻翼邊一顆大黑痣。”[1]（P224） 吳青妻妾成群，家里所有女人對他必須得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千方百計討好他。掌控女人的命運(yùn)的吳青披上這樣的外皮，必定成為遭人唾罵的對象。

再有，精美的鋼琴老師老鐘，“他似已很老很老了，頭頂突得光光的，戴著副啤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在層層疊疊的圈圈里，一雙眼睛整日像昏昏欲睡的樣子。”[1]（P128） 失聰?shù)匿撉倮蠋熥罱K沒有教會叛逆的精美，試想，吳素云為女兒找一位高大英俊的美國教師，精美的命運(yùn)又是如何呢？

《喜福會》中浮現(xiàn)出的中國男人在外表上毫無魅力可言，然而，譚恩美筆鋒一轉(zhuǎn)，塑造出的美國男性個個魅力十足。顧映映的美國丈夫克利福特﹒圣克萊爾，“大塊頭、白皮膚” [1]（P243），“儀表端莊，干凈整潔，直至我們結(jié)婚后，他還保持著這種良好的儀態(tài)”[1]（P244） 。顧映映的女兒麗娜如是評論丈夫，“他的皮膚細(xì)膩白皙，欣長結(jié)實(shí)的軀體，真的十分迷人。”[1]（P150）許露絲說道，“我不諱言，特德最初能引起我的注意的，恰恰就是那些與我的哥哥和我所認(rèn)識的中國男孩子們的不同之處：他的魯莽，他的執(zhí)著，他的自信和固執(zhí)己見。他的瘦削的輪廓分明的臉龐和欣長的身材，他的壯實(shí)的手臂，還有，他的父母來自紐約泰蘭城而不是中國的天津?！盵1]（P107） 薇弗萊在離婚后，認(rèn)識了“長著一頭拳曲的紅頭發(fā)，鼻子兩邊還布滿了橘紅色的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里奇[1]（P175），盡管外表上不似前幾位那樣出眾，但是他性格溫存，善待薇弗萊和蘇珊娜（薇弗萊的女兒），因而，里奇的魅力也絲毫不遜色。

2. 邪惡無恥的中國男人

在美國人心目中，中國男人劣跡斑斑，《喜福會》中舊中國的幾個男性形象亦然。傅滿洲被視作“黃禍”的代表和邪惡的化身，緣于他想要掌控整個世界的野心以及他給西方文明帶來的巨大威脅;《喜福會》中塑造的男性沒有這般本事，但也被看成十惡不赦的壞蛋。他們的“邪惡無恥”主要是對女性的肆意摧殘和凌辱。舊中國時期，封建男權(quán)制度的統(tǒng)治堅不可摧，男性成為女性的主宰，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屬品，對男性只能惟命是從，往往難逃淪為男權(quán)制度犧牲品的厄運(yùn)。《喜福會》中的吳青和顧映映的第一任丈夫堪稱這一時期劣根性男人的典型代表。

吳青是天津的富商，經(jīng)營地毯，靠外國人發(fā)財，因此十分洋派，喜歡洋貨：住的房子是外國人在英租界建造的洋房，漂亮高挑的四姨太必須穿西服。盡管如此，吳青骨子里仍是中國封建時期的男尊女卑、傳宗接代的思想?！皡乔嗟拇蟛糠秩松家浴鷥鹤?、傳宗接代為借口，四處尋花問柳。為了自己一時的快活，他設(shè)計陷害了安梅的母親--- 一個與他僅有一面之緣、可憐而清白的寡婦，讓她成為自己性欲的犧牲品?！盵2] 安梅的母親被迫嫁給吳青，當(dāng)了四姨太，悲劇接踵而來：娘家人把她拒之門外，骨肉分離，和吳青的兒子被三姨太強(qiáng)占，經(jīng)常遭受其他姨太太的隨意欺辱。安梅的母親對于吳青來說，只是他夜晚泄欲的工具，完全是可有可無的一種存在。最終，這個可憐的女人因為僅存的一絲希望也成為枉然時，吞食裹著鴉片的元宵自殺了。

如果說安梅的母親遭遇不幸的源頭是家境貧寒的話，那么出身富貴的顧映映為何也不能擺脫悲慘的命運(yùn)呢？顧映映是無錫一個富庶家庭中嫡出的女兒，長相漂亮，性格潑野，也因父母之命嫁與一個寡廉鮮恥、風(fēng)流成性的富家子為妻。一段描寫把顧映映丈夫的輕薄展露無遺，“‘開瓜！說著，他操起一把刀按在西瓜上，只聽 ‘撲的一下，那熟透了的瓜一剖為二，他則咧嘴狂笑起來，并露出一顆金燦燦的牙齒?！盵1]（P238）自恃過高的顧映映的終身大事由不得她自己拿主意，這在舊中國是司空見慣的做法。本是不情愿，但在婚后顧映映“變了，變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為了他打扮自己，不斷更換自己的發(fā)式，在床笫間舒展自己的魅力，希望能生個兒子?！盵1]（P241）使顧映映發(fā)生變化的無疑是男權(quán)制度，她沒有了自己的思想和評判標(biāo)準(zhǔn)，只知千方百計討好自己的丈夫。但是，同時飽嘗了男權(quán)制度好處的顧映映丈夫也明白自己處于尊貴的地位，肆意踐踏妻子的尊嚴(yán)。他拋下新婚而且懷孕的妻子，肆無忌憚地和戲子、舞女、美國太太、妓女，甚至和他的一個比顧映映還要年輕的表妹鬼混，最后，一個被他玩弄后棄之如履的女傭人用一把利刃刺死了他。

3.無能平庸的中國男人

說到男性的無能，表層含義指的是喪失了性生活的基本能力。美國華裔男人老早就被冠以無性能力或同性戀的污蔑，這種異類形象追根溯底反映的是早期移民的生活。1882年美國國會通過的《排華法案》禁止華工的妻子進(jìn)入美國，隨后美國政府針對亞裔移民又制定了“反通婚法”，明確禁止白人和亞裔結(jié)婚。因此，華人只得生活在畸形的單身漢社會里，而且被定格為“性無能”的形象。此外，為了避免華人移民和白人男性在勞動力市場上形成競爭，政府只允許早期華人移民靠體力在礦山勞作或修建鐵路，或是做些女人的活兒，像在餐館洗碗、端盤子，給有錢人當(dāng)侍從，在洗衣店洗衣等等。理查德·馮拍攝的錄像《骯臟的洗衣房》中出現(xiàn)了華工男子互相幫忙梳理辮子的鏡頭，許多美國人據(jù)此做出了華人之間搞同性戀的推斷。

《喜福會》中洪天余---龔琳達(dá)的第一任丈夫---恰好符合了美國人對中國男人性能力方面的定性。龔琳達(dá)以童養(yǎng)媳的身份進(jìn)到洪家。她的小丈夫天余“十分霸道，就像個大軍閥似的，”“千方百計地要逼我掉眼淚”。[1]（P47）婚后，琳達(dá)“明白了天余身上那東西的能耐了?！?他對我沒欲求，他那種驚慌失措的懼怕，令我明白他對任何女人都沒有欲求。”[1]（P54）無能的天余把所有責(zé)任全部推到龔琳達(dá)的身上，可憐的小媳婦不僅挨了耳光，還被“圈禁在床上不準(zhǔn)起身”，[1]（P54）過著比囚犯都不如的生活。

此外，這些男人的無能還表現(xiàn)在他們在家庭生活中“隱形”的身份。薇弗萊的故事里，父親極少登臺，好似隱形人一樣，不管是下棋還是挑選人生伴侶，薇弗萊只在意和聽從母親的建議。許喬治一家模仿美國人去海灘度假，小兒子許平不幸溺水。第二天凌晨，許安梅帶著露絲重返海灘，希望找到兒子。在這樣的時刻，喬治缺席了。吳素云一直竭力打聽失散的雙胞胎女兒的下落，“這是她朝思暮想，銘心刻骨要想實(shí)現(xiàn)的事”。[1]（P263） 吳坎寧卻對妻子不斷找尋女兒的事情毫不知情，他對什么都無所謂的心理恐怕也沒有對妻女的關(guān)心，他從未給過她們和他交流的機(jī)會，“每天晚飯后，當(dāng)媽在廚房擦洗完了，餐桌也已抹擦干凈了，此時老爸早已將臉躲在報紙后面，一支接一支地抽起他的黑貓香煙---這通常是‘請勿打攪的暗示?！盵1]（P7）

如果按照所處地的差異來劃分的話，《喜福會》中的中國男人有舊中國男人和在美華裔男人之分。舊中國男性的丑陋在于他們?nèi)我怩遘k女性的惡劣行徑，而在美國的華裔男人們丑陋之處是他們碌碌無為、自甘平庸的心理。吳坎寧“向來是個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什么都無所謂。”[1]（P14） 薇弗萊棋藝超群，兩個哥哥不是奮起直追，而是“自甘落后，自愿承擔(dān)妹妹應(yīng)做的家務(wù)，自甘放學(xué)后只顧嬉戲玩耍，不愿苦練棋藝，不想出人頭地。”[3]

二、中國男性形象被丑化的原因

《喜福會》中的男性形象沿襲了美國主流文化長久以來對中國男性的刻板形象（stereotypes）：缺乏男性魅力、被動、順從等。批判的矛頭一致指向了譚恩美的“偽華裔”身份，斥責(zé)她為了迎合美國主流的需求，特意否定貶損男性同胞。對于譚恩美在《喜福會》中丑化中國男性的原因，筆者有著一些自己的看法。

首先，譚恩美丑化中國男人和她自己的經(jīng)歷有著很大的關(guān)系。譚恩美在創(chuàng)作《喜福會》前并沒有在中國生活的經(jīng)歷，小說中穿插的中國故事和中國元素全部來自她母親的講述，所以吸納和創(chuàng)造這些中國符碼時難免摻雜了時代的、社會的、個人的情感因素。譚恩美的父親和一個哥哥先后死于癌癥，這可能是她認(rèn)為中國男人在體格上不如美國人強(qiáng)健的原因，所以，中國男人或許像吳青一樣肥胖，或許像洪天余一樣瘦弱。譚恩美的母親在移民美國前受盡第一任丈夫的虐待，為離開他，母親不得不拋下三個女兒。顯然，《喜福會》中不少情節(jié)來自于母親的生平經(jīng)歷，“作為一個華人移民的后代，當(dāng)譚恩美獲悉了母親早年在中國的苦難以及當(dāng)時社會中存在的種種不公時，揭露舊中國男性的丑惡嘴臉，將其作為負(fù)面的角色加以丑化、鞭撻，便成了她表達(dá)對母親那段苦難人生的深切同情的重要手段”。[2]

再者，女性意識的覺醒也促使譚恩美塑造了有失公允的男性形象。在男女地位相對平等的美國成長，再加上轟轟烈烈的女權(quán)運(yùn)動的巨大影響，像譚恩美這樣的華裔后代逐步發(fā)展自我中心意識，她們不愿再像母親一輩那樣生活在男性主導(dǎo)的家庭和社會里。華裔女作家們確定了女性在其作品中的主體地位，塑造出一系列英雄女性和反叛女性，從而抨擊男權(quán)制度?！敖衣度A人男性壓制女性的劣行，并指出他們及其代表的中國父權(quán)制才是制造華人女性痛苦的根源，成了她必然的選擇?！盵2]

歸根結(jié)底，譚恩美在《喜福會》中成功塑造了丑陋的中國男性形象，也憑借這一“他者化”形象賺足了美國人的目光。但是，譚恩美通過丑化、他者化中國男性形象來襯托女性形象，無疑強(qiáng)化了中國男性在美國主流社會中的刻板形象，加深了美國主流和華裔族群的區(qū)分意識，結(jié)果只會是讓美國華裔子孫（包括華裔女性）的身份構(gòu)建越來越艱難。因此，美國華裔作家在融入強(qiáng)勢主流社會的同時，應(yīng)該切實(shí)地了解中華文化的精髓，在作品中真實(shí)介紹中華傳統(tǒng)，確認(rèn)中華文化的認(rèn)可。

參考文獻(xiàn)：

[1]譚恩美（著）. 程乃珊，賀培華，嚴(yán)映薇（譯）. 喜福會[M].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0，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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