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晶雯
摘 要:中國傳統(tǒng)小說總帶有一種宿命意識,即從小說一開始,就注定了故事的走向和人物的結局,本文著重分析其在明清白話小說中的體現(xiàn)。這種宿命感又與西方文學傳統(tǒng)中的命運不同,它帶有世俗的民間性,也具有中國民間文化中的因果論色彩,使小說的情節(jié)和結構具有完整性、解釋性特征。
關鍵詞:明清小說;宿命;民間性;因果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5-0-01
宿命一詞,源出于佛教,佛教宿命之說認為世人過去之世皆有生命,輾轉輪回,故稱宿命。而這里所說的宿命意識,是指為生來注定的命運,世事變遷、人生際遇都是命運或“天”注定的,這種意識在傳統(tǒng)小說的情節(jié)和結構中都有展現(xiàn)。
一、宿命意識在明清小說中的表現(xiàn)
中國傳統(tǒng)小說通常帶有宿命色彩,這在代表傳統(tǒng)小說高峰的明清白話小說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作品在一開始就會出現(xiàn)對故事走向和人物結局的暗示,并在故事發(fā)展過程中不斷向之前的暗示靠攏,一步步走向必然的結局。
作為歷史演義小說,《三國演義》雖受“七分事實”的限制,但也有毛綸、毛宗綱父子加入的總述:“話說天下大式,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第一回)三分勢必歸一。諸葛亮初登場就有后人詩嘆“星落秋風五丈原”的讖語(第三十八回),也預示了后文諸葛禳星失敗的必然。似諸葛亮這般“多智而近妖”亦難違天命,何況他人。《水滸傳》中開篇寫石碑“遇洪而開”誤走妖魔,致使天罡地煞鬧遍趙家社稷,而一百單八將既是星宿,必將歸位,也預示著他們的死亡?!斗馍裱萘x》中周武伐商也是因為商紂無德,褻瀆女媧,女媧看出商氣數(shù)將盡,周出祥瑞,妲己則是受女媧之命蠱惑紂王。《西游記》中西天取經九九歸真,八十一難自有定數(shù),四人取經更是等待已久的贖罪之旅。而表現(xiàn)最為突出的就要算古典小說之大成《紅樓夢》了,無論是前文頑石化身通靈寶玉下界,木石前緣,亦或是“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第五回)的愛情故事走向,太虛幻境中“千紅一窟,萬艷同悲”的十二釵判詞,都預示著大觀園中人物命運的悲劇走向。
二、宿命意識的民間性
中國明清白話小說中的宿命意識與西方的命運觀不同,它起于民間,自然帶有民間文化的色彩。
西方傳統(tǒng)中人的命運最先由神的預言展現(xiàn),預言明確而不容置疑,人會因不甘屈服而反抗,在反抗與躲避中一步步走向命運的指向,比如俄狄浦斯的弒父娶母命運。
而中國小說中的宿命只有神或“異士”知曉,他們偶爾會給人以暗示,但往往不會明確預言,天機不可泄露只可意會。大多數(shù)人物對于自身命運毫不知情,極少數(shù)人物,比如賈寶玉、諸葛亮,他們對于命運也只是略窺一二。寶玉游太虛幻境,看到了朦朧暗示的判詞,警幻仙子猶恐泄露天機,不肯讓他多看;一面又“醉以美酒,沁以芳茗,警以妙曲”(第五回),只恨寶玉不能領悟。
民間文化中對于命運和神的信仰很世俗化和功利化,人們的信仰都是為眼前之事服務,黛玉幼時看病,寶玉的瘋癲之癥,都是由跛足道人、瘋癲和尚出面告誡,眼下無事時黛玉家人及賈府眾人對“醫(yī)囑”的態(tài)度,也只是當做奇聞聽一聽罷了,沒有人當真去遵守,黛玉依舊進了賈府;而寶玉因趙姨娘陷害而瘋以及失玉而傻時,賈府眾人又表現(xiàn)出驚異、懷疑、感激等復雜情感,可見人們對于神或異士的態(tài)度,往往處于寧信其有和不可盡信之間。
另外,傳統(tǒng)小說中的人物大多都服從命運的安排,《紅樓夢》中的女子對自己的命運絲毫不知,寶玉在領悟她們命運后,也只有冷語旁觀;《西游記》中師徒四人一馬面對取經“事業(yè)”都是在等待,他們在懲罰中等到了觀音尋找取經人,而徒弟們又在已知取經命運后一心等候取經人的到來??梢娭袊耖g文化傳統(tǒng)中的被動與順從,這是民間對于“天”的敬畏,從荀子的“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到民間的“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天”都是不可違逆的,由天而定的命運自然也不可改變,所謂“萬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難與命爭衡”(《水滸傳》第一百三回),至少今生的命運個人無法改變,展現(xiàn)出民間文化中人面對宿命和“天”時的渺小和無力。
三、宿命意識與因果論
西方文學在面對人物命運時,往往追問“怎么辦”,而在明清白話小說中往往追問“為什么”,也就是為不公的命運尋求原因和解釋。
小說中宿命有其因緣,命運的走向都有其原因,寶黛姻緣是還淚以報汲水救命之恩,妲己奉命下界迷惑紂王是因其褻瀆神靈,唐僧一行五人都因犯錯而受罰取經,這種冥冥中的注定都有完整而合理的前因后果,這便是民間對于宿命的解釋。
這種對于宿命的解釋顯然與佛教的因果思想影響有關,佛教以因果論警醒世人,達到勸人為善,使人內省的目的,而小說則把宿命本身的不可改變與種如是因,得如是果的因果論相融合,善惡有報,雖然此生宿命已定,但也是前世業(yè)報,那么,此生的行為就會影響來世的福禍。
從效果上看,這種對宿命解釋的合理性無形中減少了悲劇帶來的憤慨,使人物悲劇的命運能夠被人們所接受。另外,這種解釋也體現(xiàn)了小說完滿性的要求,從最初的緣起,到歷經波折達到最高潮,再到衰落收尾,再點開篇提出的宿命主題,從《三國演義》天下由一統(tǒng)而三分再歸一,《水滸傳》從災星降世到歸位,《西游記》由受罰到五圣成佛,《紅樓夢》從情之誕生到“有情世界之毀滅”,各歸其位,前后呼應,達到故事結構的完整。
總結:
這種根植于民間文化,融合了佛教因果論的宿命意識,逐漸成為了明清白話小說潛在的思維模式,形成了白話小說完整的故事發(fā)展體系,也使中國傳統(tǒng)的章回小說形成了自身獨特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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