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妙悟”說是南宋后期著名的詩論家嚴羽在其理論批評著作《滄浪詩話·詩辨》中所提出的詩歌理論。一般認為,嚴羽的“妙悟”說只是一種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妙悟”也可以成為鑒賞詩歌的理論,本文運用嚴羽的“妙悟”說,鑒賞王維的山水田園詩,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王維的詩歌藝術(shù),鑒賞其中所蘊含的深刻意蘊。
關(guān)鍵詞:妙悟 王維 山水田園詩 空靈
“妙悟”說是南宋后期著名的詩論家嚴羽在其理論批評著作《滄浪詩話·詩辨》中所提出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鑒賞理論。嚴羽認為,“妙悟”是詩家必須具備的一種思維能力和認知能力。也就是所謂的“悟性”,通俗點講是稟賦或潛質(zhì)。對于詩家來說,“妙悟”是高于一切的,學詩者必須要懂得詩歌的藝術(shù)規(guī)律和創(chuàng)作技法。詩之所以成為詩,就在于詩具有屬己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這是與其他文學體裁的根本區(qū)別之所在。
而作為中國詩歌史上一流的山水田園詩人,王維在其山水田園詩中所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境界與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提出的“妙悟”有很大程度上的相似,通過“妙悟”來鑒賞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可以讓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王維所創(chuàng)造的意境和其詩中蘊含的幽深微遠的禪機,從而對詩人的藝術(shù)境界有更加深刻的認識。
一、物我兩忘,妙悟自然
王維生活的時代,佛教繁興,士大夫?qū)W佛之風盛行。佛學思想滲透到其詩中,致使王維的詩中充滿了佛理與禪機,這與嚴羽“妙悟”說的根源是一致的。嚴羽的“妙悟”是詩人對詩歌本身的一種直覺性的理解和覺悟,而我們在鑒賞其詩歌時,也要從佛學和禪理出發(fā),體會賦予其中的深刻哲理。王維詩中富有禪理的詩歌很多,如《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①
在這首詩中,王維首先通過“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這幾乎沒有任何雕琢的一句來交代山中芙蓉花即將開放的生長情況,后句“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則簡單直白地交代了芙蓉花在山中盛開和衰敗的過程,卻沒有將自身的情感融入其中。王維看到了山中芙蓉花的自然開落,但卻并沒有像其他詩人那樣對芙蓉花的無人欣賞感到遺憾,也并沒有將自己的感情寄托其中,難道真的是詩人無情嗎?當然不是。王維超脫的物我的境界,將自己也置身于這寂靜幽深的山林中,把自己也變成了一朵在山中自然開落的芙蓉花,這種物我兩忘,妙悟自然的境界當然不需要人世間的感情來紛擾。詩人將自己置身于大自然中,與大自然同呼吸,同一花、一草、一木一樣,沒有紛繁的欲望和糾纏,只剩下對大千世界的一種超脫,詩人在自然中看待花開花落、云卷云舒,任萬物變化,不變的始終是詩人的本心,詩人的“妙悟”。
王維崇尚的是一種澄澈無塵的詩歌境界,并且超脫了物我,把自己也置于自然之中,在自然事物和現(xiàn)象中得到啟發(fā),悟出禪機。這正是嚴羽的“妙悟”所倡導(dǎo)的藝術(shù)境界。王維的“妙悟”是其對自然、對物我之中直覺性的體驗,而這正是嚴羽所認為的“妙悟”,即重視作家的心靈體驗。詩歌藝術(shù)的奧妙,既非語言所能表達清楚的,亦非理論所可以闡述明白的,必須在對大量的詩歌佳作的直覺思維中,從內(nèi)心去感受和體驗,方能體會其中的奧妙,這就是詩家的“妙悟”。
二、本色為真,不假藻飾
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論述“妙悟”時曾論述道:“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②可見,嚴羽所倡導(dǎo)的“妙悟”是以“本色”“當行”為核心的,其中,更重要的是“本色”。嚴羽所推崇的孟浩然就是著名的山水田園詩人,他的詩歌平淡自然、不加雕飾,充分地體現(xiàn)了詩人的“本色”。而王維的山水田園詩也具有這個特點。我們從他許多的詩歌中就可以看出來。如他的《終南別業(yè)》: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③
在詩中,詩人首先用短短的一句話交代了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詩人已經(jīng)擺脫了官場生活的勾心斗角,回歸了大自然的懷抱。“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此時的詩人已經(jīng)拋下了塵世間的紛紛擾擾,在寂靜的生活中忘卻了紅塵繁華,一心一意回歸本真,找回真實的自我?!靶械剿F處,坐看云起時。”作者并不刻意地追求美麗的風景,他認為自然的每一種景色都是美麗的,都值得去欣賞,隨著心的腳步隨意行走,眼前的景色就是最美的。而當作者欣賞了美麗的景色之后準備回家時,卻“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回家早晚并不重要,碰到了知音人,當然要好好地談笑一番,方不負此行。詩人樂在其中,怡然山水,這是因為現(xiàn)在的生活順從了詩人的“本心”,讓詩人感覺到了生活的快樂和自在。這是詩人“本心”的呼喚,也是詩人“本色”的體現(xiàn)。
嚴羽的“本色”是要求詩人在創(chuàng)作詩歌時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不要用過分華麗的語言壓倒情感的抒發(fā)。而在鑒賞詩歌時也需要用自己的“本色”去揣摩詩人的“本色”,心中缺少一份純凈透明,是無法理解詩人在詩中所賦予的情感和思想?!氨旧笔莿?chuàng)作原則,也是鑒賞原則,一顆被污染的心是沒有辦法體會純凈的情感的,沒有“本色”,也無法理解“本色當行”的純美詩歌。
三、空靈精妙,無跡可求
嚴羽在《滄浪詩話》中曾有這樣一段論述:“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雹芸梢?,嚴羽認為詩歌的最高境界便是空靈精妙、無跡可求的?!芭d趣”的特點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是一種看似無而實際有、看似空而實際實的感受。即指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作者的思想感情能夠和作品中的物象融為一體,達到一種空靈蘊藉之境界。這種境界的表現(xiàn)則是“妙悟”所帶來的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⑤,也就是詩歌達到的一種水月鏡花的空靈蘊藉之美感。所以說妙悟即要求作者在創(chuàng)作詩歌的過程中,情感與物象達到一種若即若離、不即不離的空靈之境界?!安患础保冈姼栊蜗蟮囊环N現(xiàn)實性;“不離”,則是指形象的一種空靈精妙?!翱铡笨此剖且环N離,而由于在詩歌中注入了作者的真實性情,因此那種因生命性情而產(chǎn)生的一種“靈”,或者說是一種“氣”則成為詩歌感染力的源泉。也就在詩歌形象與作品的思想情感之間搭起了“不即不離”的微妙之橋,可謂是“妙不可言”。因此“妙悟”的涵義中應(yīng)該有“空靈”之境。
而我們在鑒賞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時,便要細心地體會其中所具有的空靈精妙、無跡可求的藝術(shù)特色。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⑥
詩的一開頭,詩人就用簡單的一句話交代了時間和地點,并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清新的意境。時值秋天,在寂靜的深山中,剛剛下過一陣微雨,空氣清新,夜晚也即將來臨。在這種氣氛下,作者又用一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深刻細致地描繪了山間的明月和清泉,近乎直白的描寫卻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讓整首詩產(chǎn)生了一種空靈的意境。“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一句則是用來對比前句,有靜便有動,用人的動態(tài)的活動來襯托景物靜態(tài)的狀態(tài),形成了十分有趣的對比?!半S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則是表明了作者眷戀自然、熱愛山水的思想感情。在清新寧靜而生機盎然的山水中,感受到萬物生生不息的生之樂趣,精神升華到了空明無滯礙的境界,自然的美和心境的美完全融為一體,創(chuàng)造出了如水月鏡花般不可湊泊的空靈純美的詩境??梢?,空靈境界和寧靜之美是王維山水田園詩的藝術(shù)結(jié)晶。
“無跡可求”也是王維詩中的一個重要特點,“無跡”是指詩歌的意味含蓄深遠,只能給人以無限的深思而不只是停留于紙面上的意思,這與王維山水田園詩中的“不可湊泊”的藝術(shù)特點是一致的。
嚴羽的“妙悟”說雖然側(cè)重的是詩歌創(chuàng)作,但我們不可以僅僅把它理解為單一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而是應(yīng)當一分為二地看待“妙悟”,詩歌創(chuàng)作中需要“妙悟”,詩歌鑒賞中也同樣需要“妙悟”。只有將“本心”調(diào)整到與作者一致的狀態(tài),并且凝神靜思、心領(lǐng)神悟,才能達到“妙悟”境界,也才能夠領(lǐng)悟作者的境界,擁有良好的詩歌鑒賞能力和深厚的文學底蘊。
①③⑥ 陳鐵民校注,王維撰:《王維集校注》,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425頁,第191頁,第451頁。
②④⑤ 郭紹虞校釋,嚴羽著:《滄浪詩話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12頁,第26頁,第26頁。
參考文獻:
[1] 許志剛.嚴羽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
[2] 染瑜霞,師長泰(主編).王維研究[M].鎮(zhèn)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11.
作 者:李迎春,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2013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典小說與紅學研究。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