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興
(紹興文理學院 圖書館,浙江 紹興31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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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東兩座賀秘監(jiān)祠來歷考證
張炎興
(紹興文理學院圖書館,浙江紹興312000)
摘要:依據(jù)新舊唐書、《會稽掇英總集》、嘉泰《會稽志》等相關地方文獻,對浙東地區(qū)的兩座賀秘監(jiān)祠的來歷進行梳理考證,確認紹興的賀秘監(jiān)祠建于賀知章還鄉(xiāng)生活之處,屬于歷史的存在;寧波的賀秘監(jiān)祠,源于南宋明州知州莫將所建的逸老堂,是后人景仰賀知章而建,屬于文化的存在。
關鍵詞:賀知章;賀秘監(jiān)祠;紹興;寧波
賀知章(659-744),字季真,唐代著名詩人、書法家,累官至正授秘書監(jiān),人稱賀秘監(jiān)。浙東地區(qū)有兩座賀秘監(jiān)祠,一位于紹興市越城區(qū)勞動路277號*紹興賀秘監(jiān)祠的真正位置,應在現(xiàn)賀秘監(jiān)祠后的學士街49號(原勞動路小學)內,尚存少許遺跡。,一位于寧波市海曙區(qū)柳汀街150號。本文將就兩座賀秘監(jiān)祠的來歷作一考證。
一、紹興賀秘監(jiān)祠
(一)賀知章建道觀于會稽五云門外
紹興的賀秘監(jiān)祠,得從賀知章還鄉(xiāng)說起?!杜f唐書》本傳稱:“賀知章,會稽永興人,太子洗馬德仁之族孫也。……天寶三載(744),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請度為道士,求還鄉(xiāng)里,乃舍本鄉(xiāng)宅為觀。上許之……御制詩以贈行,皇太子以下咸就執(zhí)別。至鄉(xiāng)無幾壽終,年八十六?!盵1]5033-5035《新唐書》本傳稱:“賀知章字季真,越州永興人。……天寶初,病,夢游帝居,數(shù)日寤,乃請為道士,還鄉(xiāng)里,詔許之,以宅為千秋觀而居。……既行,帝賜詩,皇太子百官餞送?!洌臧耸??!盵2]5606-5607對于賀知章的籍貫,《舊唐書》稱會稽永興人,《新唐書》稱越州永興人。唐時的會稽、越州均指現(xiàn)在的紹興市,永興現(xiàn)屬于杭州市蕭山區(qū),唐時屬會稽管轄。既然是永興人,那么,賀知章的還鄉(xiāng)該是回蕭山,但事實上,賀知章回的卻是會稽郡城(現(xiàn)紹興城區(qū))。
新舊唐書提到賀知章還鄉(xiāng)時,有帝賜詩,皇太子百官餞送。宋孔延之編定的《會稽掇英總集》中的“送賀監(jiān)”部分,收有唐明皇、李適之、李林甫等人的《送賀秘監(jiān)歸會稽詩》三十八首,均只言歸會稽,并未言歸永興。對于賀知章歸會稽的具體去處,“送賀監(jiān)”之宋鼎的《送賀秘監(jiān)歸會稽應制》云:“誰知探禹穴,更有散金人?”[3]28郭慎微的《送賀秘監(jiān)歸會稽應制》云:“少別商山下,長探禹穴前?!盵3]32均提到賀知章的去處有禹穴。對于禹穴的位置,清嘉慶《山陰縣志》所錄明鄭善夫的《禹穴記》記:“禹穴在會稽山陰,昔黃帝藏書處也。禹治水至稽山,得黃帝《水經(jīng)》于穴中,案而行之,而后水土平,故曰禹穴。”說明禹穴就在會稽山陰的會稽山上。另外,“送賀監(jiān)”之盧象的《送賀秘監(jiān)歸會稽歌并序》中提及:“山陰舊宅作仙壇,湖上閑田種芝草。鏡湖之水含杳冥,會稽仙洞多精靈?!盵3]35其中的會稽仙洞就是唐司馬承禎《天地宮府圖》所言的“三十六小洞天”之“第十洞天”:“第十會稽山洞,周回三百五十里,名曰極玄大元天。在越州山陰縣鏡湖中,仙人郭華治之?!盵4]154因此,綜合以上文獻提到的會稽、山陰、鏡湖、禹穴、會稽仙(山)洞等紹興府城周圍固有的關鍵詞,可以確定,賀知章的還鄉(xiāng),還的不是永興,而是會稽郡城。從新舊唐書及《會稽掇英總集》極自然提到賀知章還鄉(xiāng)到會稽府城來看,賀知章或祖籍永興,但似乎已長居于紹興郡城。而且,賀知章不僅還鄉(xiāng)會稽,其墓地也在會稽。嘉泰《會稽志》卷第六稱:“賀知章墓,在山陰縣東南九里,其地因名九里,墓在山巔,鄉(xiāng)人呼為賀墓?!盵5]111“九里”地名至今尚存,在距今紹興城區(qū)九里處。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之二也云:“離別家鄉(xiāng)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因此,可以確定,當年賀知章還鄉(xiāng)回的是會稽郡城(現(xiàn)紹興城區(qū))。
賀知章回到會稽后,《新唐書》說其“以宅為千秋觀而居”。對于千秋觀的位置,宋嘉泰《會稽志》卷第七稱:“天長觀,在府東南六里一百六十六步,隸會稽。唐天寶三載,秘書監(jiān)賀知章辭官入道,舍宅置,號千秋觀。七載,改今額。初,開元十七年,從群臣請,以八月五日上降誕日為千秋節(jié),觀蓋用節(jié)名。后改千秋節(jié)為天長地久節(jié),觀名從之?!盵5]117其中不僅說明了唐代天長觀(千秋觀)名稱的由來,還指出天長觀(千秋觀)的位置在府*府指紹興府,其位置在現(xiàn)紹興城區(qū)府山的東南麓。東南六里一百六十六步。對于府東南六里的具體方位,明萬歷《紹興府志》卷之十稱:“賀監(jiān)宅,在五云門外,一名道士莊。賀知章以秘書監(jiān)請為道士,還鄉(xiāng)里,詔許之,以宅為千秋觀?!盵6]224其中提到的五云門,是紹興舊時九座城門之一,位于原坊口大街(今東街)東端,即今與環(huán)城東路相交接的東環(huán)城河東側。五云門外已屬紹興城外,其與紹興府的距離,與嘉泰《會稽志》所稱的天長觀(千秋觀)位置基本相符。然而,北宋以后,由于湖底淤積,加上紹興北部平原的墾殖,山會平原南北成為一片河湖交錯的水網(wǎng)地帶,道士莊的具體方位,賀知章天長觀(千秋觀)的到底在何處,現(xiàn)已很難確定。
(二)賀知章建行館于會稽郡城
既然賀知章的千秋觀在城區(qū)東南五云門外的道士莊,何以現(xiàn)在紹興的賀秘監(jiān)祠卻是在市區(qū)的勞動路上?
事實上,從宋嘉泰《會稽志》開始,即已有賀知章宅在郡城的記錄。
嘉泰《會稽志》卷十三記:“賀季真宅。唐賀秘監(jiān)宅,在會稽縣東北三里八十步,知章晚自號四明狂客,天寶初,請為道士還鄉(xiāng)里,詔許之以宅為千秋觀?!裉扉L觀是?!盵5]256
稱賀知章宅在會稽縣東北三里。據(jù)嘉泰《會稽志》卷十三記:“(會稽)知縣廨在府東一里?!睆臅h廨到現(xiàn)城區(qū)勞動路的賀秘監(jiān)祠,約在東北三里左右,說明當時已有賀知章宅在紹興城區(qū)。明萬歷《紹興府志》卷之二十二中的“明真觀”條云:“明真觀,在府東北二里,賀知章行館也?!盵6]464亦稱賀知章宅在府東北二里,與嘉泰《會稽志》卷十三所稱的位置較為接近。
綜上所述,同樣是嘉泰《會稽志》和萬歷《紹興府志》,上節(jié)引文言賀知章宅在府東南六里的五云門外,本節(jié)引文又言賀知章宅在府東北二三里的城區(qū),如何解釋這一矛盾?仔細品味,萬歷《紹興府志》將賀知章宅稱“賀知章行館”非常重要。行館是古時官員出行在外的臨時居所,因此,萬歷《紹興府志》所稱的“賀知章行館”,應是賀知章除五云門外住宅以外的另一處居所。筆者認為,這處居所,或與賀知章還鄉(xiāng)之時,為將其五云門外的住宅改為道觀,而在城中暫住有關。自此之后,該處城區(qū)的住宅一直保留下來,由此造成賀知章既有府東南六里五云門處住宅,又有府東北二三里處居所的兩宅共存局面。
(三)紹興賀秘監(jiān)祠的出現(xiàn)
對照一下嘉泰《會稽志》卷第七和卷十三的內容,一個現(xiàn)象值得注意,就是賀知章五云門外和城區(qū)的住宅,都稱之為千秋觀或天長觀。按理,城區(qū)賀知章的居所僅是行館,五云門外的住宅才可稱千秋觀和天長觀,何以賀知章城區(qū)的住宅也會稱千秋觀和天長觀?其中原因一是嘉泰《會稽志》卷十三的記述有誤,將兩處賀知章宅的記述相串戶所致,但更重要的是與賀知章五云門外住宅的逐漸荒蕪有關。
萬歷《紹興府志》卷之十九記:“會稽賀監(jiān)祠,在鏡湖上。宋王十朋詩:賀老祠堂枕鑒湖,霓裳羽化宅荒蕪。無人更問君王覓,轉使高風千載孤?!盵6]404王十朋紹興二十七年(1157)狀元及第,初添差紹興府僉判,二十九年(1159)臘月解官還鄉(xiāng),紹興三十一年(1161)又遷著作佐郎、會稽大宗正丞。因此,他對紹興非常熟悉。從“賀老祠堂枕鑒湖,霓裳羽化宅荒蕪”句可看出,至遲在1160年左右,紹興城東南五云門外鑒湖上的賀監(jiān)祠業(yè)已荒蕪。賀監(jiān)祠的重建是在宋乾道四年(1168),嘉泰《會稽志》卷第七稱:“千秋觀,在縣東南五里。乾道四年八月,安撫使史丞相浩奏移天長觀舊額建。”說的是乾道四年(1168),宋代紹興安撫使、官至右丞相的史浩移唐天長觀的舊額重建千秋觀,并指出其位置在縣東南五里。紹興府與會稽縣衙約相距一里,因此,宋千秋觀與府東南六里的唐天長觀差不多在同一位置,或許宋千秋觀就重建在唐代天長觀舊址上。其后賀監(jiān)祠又有過更新,宋寶慶《會稽續(xù)志》(1225)卷第三“宮觀”稱:“千秋鴻禧觀,初賀知章入道,以其所居宅為觀……嘉定十三年(1220),賜名千秋鴻禧,仍為祠官典領之地?!骂~頒降,守汪綱以觀偏小,無以揭虔,即更新之,為屋六十余間?!盵5]429說明至遲在1220年,千秋(天長)觀尚在府東南。
饒有意思的是,嘉泰《會稽志》卷第七稱:“千秋觀,在縣東南五里。乾道四年八月,安撫使史丞相浩奏移天長觀舊額建。其中為三清殿,兩廡分享前代高士,東廡曰高尚之士,西廡曰列仙之儒,凡四十一人,故俗謂之先賢堂?!比f歷《紹興府志》卷之二十二中的“明真觀”條云:“明真觀,在府東北二里,賀知章行館也。宋乾道中,史浩奏移千秋觀舊額建,其中為三清殿,兩廡分享前代高尚之士,凡四十一人,故俗稱謂之先賢堂。又名鴻熙觀,永樂中,改今額?!憋@然,賀知章縣東南五里的千秋觀和府東北二里的明真觀,均含有史浩重建賀宅的內容,且其寫法基本一致。個中原因,或由于隨著鑒湖的逐漸縮小,到明代,原來在城東南“千秋觀”的建筑已移植至府東北的“明真觀”。萬歷《會稽縣志》卷十六稱:“天長觀,即賀知章宅……越人相傳,謂明真觀即賀監(jiān)宅,然所謂鑒湖一曲者,觀中蓋無此景,則嘗疑之。今考前志,乃知賀監(jiān)宅在五云鄉(xiāng),其地風景宛然如昔,而宅乃為河之廢署,可慨也夫?!逼渲小捌涞仫L景宛然如昔,而宅乃為河之廢署,可慨也夫”一語,說明原在五云鄉(xiāng)的賀知章宅,至遲在萬歷年間業(yè)已廢署,進而賀知章在五云鄉(xiāng)的天長觀,也由于鑒湖的縮小而廢署,觀內的有關器物,亦由城東南的天長觀移放到城區(qū)中心的明真觀,原為行館的明真觀逐開始被認作為賀知章宅。
因此,賀知章宅由城東南“搬入”城區(qū)中心,顯然發(fā)生在汪綱更新擴建千秋(天長)觀的宋嘉定十三年(1220)至編定萬歷《會稽縣志》的明萬歷三年(1575)間,至于具體年代,前引萬歷《紹興府志》卷之二十二“明真觀”條,有“明永樂中,改今額”句,說明位于城區(qū)的明真觀原稱千秋觀,改名在明永樂年間(1403-1424)?;蛟S,明真觀改名之時,即是賀知章宅由城東南“搬入”城區(qū)中心之時。
進一步的問題是,城區(qū)的“明真觀”又在何時改稱了“賀秘監(jiān)祠”?
宋寶慶《會稽續(xù)志》卷第三“宮觀”中記述汪綱更新擴建天長觀時,有“又增建真武殿、先賢列仙祠,并賀秘監(jiān)祠、爽氣堂”語,這是紹興相關文獻第一次出現(xiàn)“賀秘監(jiān)祠”之稱謂,但這一稱謂顯然指的是城東南鑒湖上的賀知章宅,而不是城區(qū)的賀知章行館。此后康熙《紹興府志》(1673)、乾隆《紹興府志》(1792)均稱賀監(jiān)祠在鏡湖上,明真觀在府(縣)東北二(一)里,為賀知章行館,并沒有將城區(qū)的明真觀稱為賀監(jiān)祠。清嘉慶《山陰縣志》(1803年)卷二十一載:“賀秘監(jiān)祠,在城西一十五里十五都一圖,壺觴埭。”但壺觴埭在現(xiàn)紹興西邊的東浦鎮(zhèn),既與紹興東南的天長觀等無關,也與紹興城區(qū)的明真觀無關。不知賀知章的祠,清嘉慶年間為何會出現(xiàn)在紹興東浦的壺觴埭?或許,賀知章的后代曾經(jīng)遷居過東浦鎮(zhèn)?
對于城區(qū)的“明真觀”改稱“賀秘監(jiān)祠”的時間,1937年蔡元培的《重修賀秘監(jiān)祠記》有過記述。在敘述賀知章會稽縣東北的行館,至清嘉慶年間歷史的基礎上,《重修賀秘監(jiān)祠記》又云:“……清嘉慶中,里人重修,有碑存觀中。近年以來,祀事廢缺。今浙江第三區(qū)專員永新賀君名揚靈者,秘監(jiān)之第四十一孫也。守越兩載,政通人和,文獻保存,尤所注重。議恢復秘監(jiān)祠,請于大府,獲報可需貲三千余版,期月而成,丹雘煥然。屬記于余?!盵7]189蔡元培題目中的重修,顯然指的是在清嘉慶里人重修基礎上的重修。不知嘉慶里人的重修,與上引嘉慶《山陰縣志》的賀秘監(jiān)祠是何種關系?但既然蔡元培稱嘉慶里人重修,有碑存觀中,相信其稱勞動路上的“明真觀”為“賀秘監(jiān)祠”,肯定有確鑿的證據(jù)。因此,將紹興城區(qū)的“明真觀”改稱“賀秘監(jiān)祠”,應是在清嘉慶之時。從而有了現(xiàn)今勞動路上的賀秘監(jiān)祠。
二、寧波賀秘監(jiān)祠
(一)莫將建逸老堂于明州
寧波的賀秘監(jiān)祠,得從南宋莫將的《逸老堂記》說起。
比史浩在會稽建千秋觀(1168)略早,1144年,莫將在明州建起了逸老堂。宋《乾道四明圖經(jīng)》(1169)卷九之莫將《逸老堂記》云:“士有負高世獨見之明,介然自守以表于世者,必不俟招而來麾而去,能此者非學也,氣也,非氣也,識也。……蓋自漢晉以來至唐,得二人曰賀季真李太白……二子之識,所以絕人遠甚者也,季真于長安一見太白,呼為謫仙人。而太白在金陵送權昭夷亦曰:‘吾希風廣成,蕩漾浮世。受寶訣,為三十六帝之外臣。即四明逸老賀知章,呼予為謫仙人。蓋實錄爾。’則二子之相與,當有神交于窈冥者矣。……四明按東漢《地理志》乃越之鄮縣,地有句章城及古鄞城,皆漢廢城也。唐武德初,鄞復為州,與嵊姚嚴婺并總于越。八年(625)廢鄞為鄮縣,開元二十六年(738)析會稽之鄮置明州,取四明山為名,實并東海。真淑氣蜿蟺扶輿、磅礴積郁之地,宜有魁奇才識之士,必季真乃當之。而四明之人,初不以季真為鄉(xiāng)人。予為明州一年,得湖上茀地為堂,以太白所稱季真之名榜之,曰‘逸老’,并繪季真之像于堂上。尚友千載,鳳藻鸞觴,而想遺風焉。昔通和先生祖貫子元,元和己亥年(819)嘗遇季真,授以至訣,言季真得攝生之妙,近數(shù)百歲不死,負笈貨藥,如韓康伯,近于天臺上升,遍于人聽。則季真果仙去無疑。予聞仙人左元放、許宣平,每往來九仙城陽山中;蔡經(jīng)仙去,亦十二年一至其家,得道者或未能忘其鄉(xiāng)里,安知季真不時來還此閑耶?!紹興十四年(1144)八月日謹記?!盵8]4936-4937
莫將(1080-1148),字少虛,曾以敷文閣學士身份于紹興十二年至十四年任明州(今浙江寧波)知州,《逸老堂記》為其在知州任上所作。
“明州”稱謂的來歷,與四明山有關。四明山位于浙江省東部,橫跨現(xiàn)寧波的余姚、鄞州、奉化和紹興的嵊州、上虞五市區(qū),呈東西向狹長形分布。正如莫將在記中所指出的,明州在東漢的《地理志》中為越之鄮縣,屬會稽郡。到唐武德四年(621),以鄮縣、鄞縣、句章縣設鄞州,州治在鄮縣,同時在越州置總管府,總管越、嵊、姚、鄞等十一州。武德八年(625)又廢鄞州為鄮縣,重歸會稽管轄。到開元二十六年(738),再析會稽之鄮縣置明州,取四明山為名,州治設在鄮縣(今寧波市鄞州區(qū)鄞江鎮(zhèn))。由此可知,唐開元二十六年(738)設明州前,包括賀知章生活的大部分時間,明州區(qū)域主要為越州管轄。而且,四明山列道教洞天福地三十六小洞天中的第九洞天,因此,李白稱越州的道士賀知章為“四明逸老”,是極其自然的事。
莫將的《逸老堂記》以賀知章與李白的關系為線索展開全文,其中的“逸老”,出自李白《金陵與諸賢送權十一序》中“四明逸老賀知章,呼予為‘謫仙人’”一語中的“逸老”一詞。而莫將把賀知章與明州聯(lián)系起來,也是因為此語中有“四明”一詞。莫將為明州知州時,州治在鄮縣,鄮縣境內也有四明山。因此,通過“四明”一詞的過渡,莫將把越州的賀知章請到了明州。
從《逸老堂記》中可以看出,“四明之人,初不以季真為鄉(xiāng)人?!碑敃r,明州人并沒有將賀知章認為同鄉(xiāng),莫將也沒有特別去認定賀知章就是明州人。只是作為知州,他感到“真淑氣蜿蟺扶輿、磅礴積郁之地”的明州,“宜有魁奇才識之士”,而賀知章號“四明逸老”,明州州治鄮縣境內又有四明山,于是,莫將便“得湖上茀地為堂”,建起“逸老堂”,并“繪季真之像于堂上”,開始祭祀賀知章。
(二)宋《寶慶四明志》始稱賀知章始居地在鄞縣
此后“逸老堂”經(jīng)歷過兩次修繕。宋《乾道四明圖經(jīng)》卷二之“祠廟”稱:“逸老堂在西湖上,眾樂亭相對,為唐秘書監(jiān)賀公知章季真而作也。而祠堂在其西?;食B興十四年八月,太守莫公將建,乾道五年(1169)四月,太守直秘閣張公津重修?!盵8]4885宋《寶慶四明志》(1226-1228)卷三“敘郡下”之“公宇”云:“德隱堂,眾樂堂之南,紹興十三年守莫將為賀公知章立設像而祠焉,取李太白之句名以逸老,久而圯。寶慶三年(1227),守胡榘更新之……明年乃繪夏黃公之像,合祠其中,更今名?!逼渲胁]有涉及賀知章的籍貫問題。
然而,同時期宋《寶慶四明志》卷第八“敘人上”之“賀知章”,在敘引唐書所錄賀知章內容的基礎上,卻有以下記述:“唐書本傳所載如此,然今鄞縣句章鄉(xiāng)小溪之馬湖,有洗馬池故跡,世傳以為賀監(jiān)舊宅。相距三里曰賀家灣,其地賀姓甚多而貧,掘土得碑石率棄之。今其斷石存而可識者曰‘會稽郡賀’與‘府君’六字而已。耆老謂賀監(jiān)始居此,后乃徙剡川也?!弊髡吒鶕?jù)洗馬池故跡和碑石刻字認為,賀知章的始居地在鄞縣句章鄉(xiāng)小溪之馬湖、賀家灣一帶?!秾殤c四明志》之所以言“洗馬池故跡”與賀知章有關,大約是因為《舊唐書》稱賀知章為太子洗馬德仁之族孫之故。然太子洗馬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官職,為太子隨從官員。太子洗馬意即在太子馬前做先導,似乎與是否洗馬以及洗馬池關系不大。同時,該文也沒有說明刻有字樣的斷石究竟何在。而且,即使有斷石存在,僅憑“會稽郡賀”與“府君”六字,也很斷定其與賀知章有什么關系。因此,《寶慶四明志》稱賀知章始居地在鄞縣,不免有些突兀。
《寶慶四明志》稱賀知章始居地在鄞縣,在同時期似乎影響不大。宋開慶元年(1259),任沿海制置大使的吳潛(1196-1262)有《重建逸老堂記》(《兩浙金石志》卷十二)流傳,其中云:“逸老堂者,紹興十四年郡守莫侯將所創(chuàng),并為文以記之者也?!翘弥?,迨今一百十五年矣,屋老圮壞,屢葺屢頹,片瓦尺椽幾無存者。予領郡之三年,始克鼎新之,規(guī)模宏敞,視昔稍異。因求季真之像于越,繪而龕之,且誄以詞,述以贊,用詔永久,俾邦之人士,景清風而企芳躅,或少裨于風教云爾。”[9]293“俾邦之人士,景清風而企芳躅,或少裨于風教云爾。”文中可看出,吳潛重建逸老堂目的,是為教化之用,并沒有特別強調賀知章是否為明州人士,而且其中“因求季真之像于越”一語,似乎隱含有賀知章為越州人士之意。
因此,賀知章與明州關系的相關文獻并沒有出現(xiàn)在唐代,而且出現(xiàn)在宋代。而且,在宋代的相關文獻中,與逸老堂記有關的文獻,如莫將的《逸老堂記》、吳潛的《重建逸老堂記》以及宋《寶慶四明志》卷三,均未提及賀知章為明州人士;只有《寶慶四明志》卷第八在介紹賀知章時,將其列為了明州人士。
(三)元代《賀秘監(jiān)祠堂記》讓賀知章成為明州人
將寧波相關文獻統(tǒng)一起來,讓賀知章成為明州人的,是元至正二十年(1360)劉仁本所撰的《賀秘監(jiān)祠堂記》。劉仁本(?―1368),字德元,授江浙行省左右司郎中。至正十四年(1354),方國珍統(tǒng)轄臺溫,劉仁本應聘為幕僚。其《賀秘監(jiān)祠堂記》(《兩浙金石志》卷十八)云:“唐秘監(jiān)賀知章,字季真,世居四明小溪湖上……迨宋紹興間,郡守莫將訪其讀書故地,辟‘逸老堂’于城西隅月湖之曲,與李太白同祀,蓋取白稱其為‘逸老’也。寶慶中,守胡榘又更為‘隱德堂’,以漢四皓黃公并祀,蓋擬其同郡同德也。既而毀廢,尋屬其址為驛傳,至元更化因之弗改。至正十九年冬,江浙行中書省理問官丘楠奉省命繕修館舍,得碣像于蕪穢中,爬挲刮滌,衣冠儼如,即驛東偏別作祠堂三楹,以專祀。撤黃公、李白位,設椒醑奠之,昭崇敬焉。于是,吞吐湖光,以據(jù)十洲島嶼之勝,而云煙月露,徘徊于斗牛之間者,尚想先生之風可陟也。彼車塵轍跡,宦途鞅掌,過祠下,趨館谷,寧無一二竦息者乎?……”[9]458劉仁本《賀秘監(jiān)祠堂記》的重要性在于,其綜合了莫將《逸老堂記》以及宋《寶慶四明志》中與賀知章相關的內容,不僅稱賀知章“世居四明小溪湖上”,而且強調“逸老堂”原來就是賀知章的讀書故地,賀知章已儼然成為明州人。
到明末高宇泰的《賀秘監(jiān)祠堂記》,賀知章已經(jīng)完全變成寧波人?!顿R秘監(jiān)祠堂記》云:“唐賀公知章,鄞人也?!蛴幸晒芹慈苏?。按,漢為會稽郡,合明越皆其地,唐開元間鄞尚為鄮,原隸于越州,旋因四明山分置明州,然則言會稽、言越州、言明州,可通稱也。至于舊唐書原多舛誤,其言永興未足為據(jù)。公實生鄞小溪之響巖,今名高尚宅,舊有公讀書樓。其地馬湖有洗馬池,相傳公讀書處。公本洗馬賀德仁之族孫,池名或因是。相距三里曰賀家灣,迄今賀姓尚多。城之月湖亦公讀書故地。……考會稽固列于寓賢,而以所舍宅為行宅也?!?參見馮貞群、張壽鏞編《賀秘監(jiān)遺書》外紀卷三“祠廟”。高宇泰在確認賀知章為鄞人的基礎上,還增加了賀知章世居之地小溪的一些細節(jié):“公實生鄞小溪之響巖,今名高尚宅,舊有公讀書樓?!比欢?,高宇泰對于賀知章世居寧波的理由首先是:“言會稽、言越州、言明州,可通稱也?!本褪钦f,高宇泰認為,會稽、越州、明州原是一家,因此,新舊唐書稱賀知章為會稽人或越州人,也就是稱賀知章為明州人。但新舊唐書稱的是賀知章為會稽或越州之永興(蕭山)人,似乎與明州并無關系。于是,高宇泰就認為:“至于舊唐書原多舛誤,其言永興未足為據(jù)?!辈幻怙@得有些強詞奪理了*對于賀知章世居明州而非永興一事,毛奇齡的《蕭山縣志刊誤》卷二有辯駁,但其文只是圍繞蕭山展開,也顯然有些強詞奪理。。
到清代,全祖望的《逸老堂碑銘》(《鮚埼亭》卷第二十三之“碑銘十八”)認為,對賀知章籍貫之爭,已是久來之事:“……秘監(jiān)籍里,會稽人爭之久矣。會稽所據(jù)者新、舊兩《唐書》,吾鄉(xiāng)所據(jù)者不但李杜二公之詩,而以莫氏之碑;會稽所據(jù)者遺墓,吾鄉(xiāng)所據(jù)者故居。將其何以質之?予考秘監(jiān)先世本居會稽……自六朝至唐,學士大夫雖遷居,必著舊籍,晉隋諸史,無不然者。劉昫、宋祁系秘監(jiān)以永興,蓋以此也。秘監(jiān)之生,則于甬上,實在城南馬湖,有村曰賀家灣,有池曰洗馬,以秘監(jiān)族祖德仁得名。馬湖稍北為響巖,秘監(jiān)釣臺在焉。有澤曰高尚,莫將之定秘監(jiān)以鄞產(chǎn),蓋以此也。秘監(jiān)晚年復居會稽,則剡川既賜之后,以周官湖為放生池,以千秋觀為道場,故其嗣子曾子即以貳郡侍養(yǎng),而墓亦在焉。徐渭之列秘監(jiān)于會稽寓公,蓋以此也。然則無所事于紛爭,如后人輩之嘵嘵也。”[10]420-421全祖望為了調和越甬之爭,編制了一份賀知章的世系圖:賀知章世居會稽永興,生于甬上,晚年復居會稽,云云……全祖望可謂用心良苦,但其中有兩點必須特別強調:一是莫將建起逸老堂時,并沒有稱賀知章生于甬上;二是徐渭為主編纂的萬歷《會稽縣志》,的確沒有將賀知章列入卷十一“列賢”中,而是將其列入了卷十二“寓賢”中,但將賀知章列入卷十二“寓賢”,并非如全祖望所言,是因賀知章生于甬上,而是因為賀知章為會稽永興人。
三、結論
通過上述對紹興和寧波賀秘監(jiān)祠的分析,可得出以下兩點結論:
紹興市越城區(qū)勞動路的賀秘監(jiān)祠是賀知章曾經(jīng)生活之處,為歷史之存在。從新舊唐書、《會稽掇英總集》到嘉泰《會稽志》、萬歷《紹興府志》的記載可以看出,會稽是賀知章晚年還鄉(xiāng)之所。盡管當時賀知章的主要居所,在距府東南六里的五云門外道士莊,現(xiàn)勞動路的賀秘監(jiān)祠,僅是其行館,而且歷代文獻對勞動路賀秘監(jiān)祠的記述,也有矛盾之處,但這些均不足以否定,現(xiàn)在勞動路的賀秘監(jiān)祠就是賀知章曾經(jīng)生活之所。
寧波市海曙區(qū)柳汀街上的賀秘監(jiān)祠,則是寧波人民景仰賀知章而建,為文化之存在。寧波的賀秘監(jiān)祠,始于宋莫將所建的逸老堂。莫將建逸老堂,是因賀知章為“有魁奇才識之士”,并沒有認定賀知章就是明州人。稱賀知章始居鄞縣小溪,逸老堂是賀知章的讀書故地等等,均是通過距賀知章至少有近五百年之遠的宋《寶慶四明志》、元劉仁本《賀秘監(jiān)祠堂記》、明高宇泰《賀秘監(jiān)祠堂記》等文逐漸補充、完善而成,其真實性令人質疑,賀知章到過寧波的證據(jù)并不充分。但本文稱寧波賀秘監(jiān)祠并非賀知章居住、讀書之所,并沒有要貶低寧波賀秘監(jiān)祠之意?!百掳钪耸?,景清風而企芳躅,或少裨于風教云爾?!睂幉ㄈ嗣駥R知章的景仰,令人感動。而且,對賀知章詩文的整理,紹興、蕭山、寧波三地中,寧波用力最多,寧波的地方文獻中留下了許多賀知章的詩文。筆者撰寫本文時,手邊的重要參考書《賀秘監(jiān)遺書》,就是由民國時期的寧波人馮貞群、張壽鏞編輯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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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東明)
TextualResearch of Two Hemijian Temples in East Zhejiang Province
Zhang Yanxing
(Library, Shaoxing University, Shaoxing, Zhejiang 312000)
Abstract:Grounded upon the literature review of the origins of two Hemijian Temples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Tang Dynasty, Sylloge of Notable Literati in Kuaiji, and Records of Kuaiji compiled in the reign of Emperor Jiatai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his paper summarizes and confirms that the Hemijian Temple in Shaoxing was the historical residence of He Zhizhang after his retirement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that the Hemijian Temple in Ningbo was established as a memorial hall for He Zhizhang by a magistrate Mo Jiang in Ningbo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Key words:He Zhizhang; Hemijian Temple; Shaoxing; Ningbo
中圖分類號:K878.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293X(2016)02-0008-06
doi:10.16169/j.issn.1008-293x.s.2016.02.002
收稿日期:2016-01-1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會稽山文化的起源與演化研究”(15FSH004)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張炎興(1963-),男,浙江紹興人,紹興文理學院圖書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