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叔

韓浩月

【適用話題】希望 堅韌 卑微與偉大 生活與寄托

四叔去世的那一天，在返鄉(xiāng)的深夜火車上，我不禁想起他離開家園，在鄉(xiāng)村四野晃蕩的時光。他終于拋棄所有，放下所有，為自己而活。

小的時候，四叔常和我聊天，聊一些孩子聽不懂的話。那么多話中，只有一句話我記得，他說：“如果我們整個大家族，每一個人都能夠活得好好的，我哪怕死也沒關(guān)系?！边@句話像道閃電一樣把我的童年世界照耀了一下。從此一副沉重的擔(dān)子，也壓在了心頭，一直壓到今天。四叔干體力活總是沖在前頭，像頭累不垮的牛。他會天不亮就一個人去田地里干活，等別人到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屬于自己的那份干完了。在得到夸獎的時候，他會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再幫別人干。

我踏入社會的時候，有半年是和四叔在一起工作，后來轉(zhuǎn)向別的職業(yè)，遠走他鄉(xiāng)。見到四叔，也就是每年春節(jié)的時候去他家里拜年。每次見他，都是在客廳里簡單地聊上一刻鐘的樣子。所以這20年來，他究竟是怎么過的，我竟然從未聽他親口說過。年齡大了之后，四叔變得木訥寡言，他從不給我打電話，我極偶爾打給他，也是閑說幾句就掛了。我聽到，他在一家工廠燒鍋爐。怪不得有兩年回家，看到四叔的臉總是黑黑的，但笑起來，牙齒還像年輕時一樣白。

我還聽到，他因為信了一種教，要出去傳教，于是離家出走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居然有點兒替四叔高興，那段時間，他該是暫時忘記了家庭責(zé)任，忘記了壓在身上的所有負累，快活地為自己活了一段時間吧。想到他在鄉(xiāng)村四野游走晃蕩，身影既消瘦又孤單，他該體會到那種難得的逍遙與自在。那是屬于一個詩人的生活，被寄托于某種信仰之上，那種生活使他告別了自己的農(nóng)民身份，成為一名布道者，后來他面對死亡的勇氣，也是從那時候就開始積攢下的吧。

我想像四叔那樣，盡管是這世間一枚笨拙的陀螺，也能夠努力轉(zhuǎn)動?？墒且粋€走出鄉(xiāng)野的孩子，轉(zhuǎn)動起來太艱難。我也想像四叔那樣，把整個家族的期望背在自己身上，但真的是背不動。背不動，就變自私了，就放棄了，把精力用在了經(jīng)營自己的小家庭身上。我覺得自己辜負了四叔的期望，沒能夠給他更多的關(guān)心。

去埋葬四叔的時候，我和弟弟們把人們祭奠的盆花都帶到了墓地上，在新墳周邊挖了二十多個小坑，把那些鮮花都栽了進去。這該是四叔這一輩子，第一次收到鮮花，也是唯一一次收到這么多鮮花吧。它們在冬天枯萎，可根卻留在了土壤里，春天來的時候，幸運的話，那些花還會開。

在栽下那些花的時候，想到明年春天，四叔的墓邊會開滿鮮花，不禁在心頭微笑了一下。我想四叔在天有靈，也會會意一笑。

【素材分析】四叔無疑是中國底層農(nóng)民的縮影，他為了家族的繁榮興盛，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他樸實、善良、吃苦耐勞、任勞任怨，有責(zé)任擔(dān)當(dāng)和犧牲精神，像田野里一株生死由天的狗尾巴草，蓬勃而堅韌地點綴著春天。但他又是卑微和脆弱的，從事著最艱苦的勞動，生活貧瘠的土壤使他滋生出許多痛苦，但心田的荒蕪又讓其精神無所附麗。所以他選擇在努力轉(zhuǎn)動生活的同時，把精神寄托于某種自我麻醉的信仰。不管怎樣，為中華大地這樣偉大而堅韌的小人物點贊。

【速用名言】

1.生活是一種綿延不絕的渴望，渴望不斷上升，變得更偉大而高貴。

——法國小說家、戲劇家 杜伽爾

2.希望是附麗于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是光明。

——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家、思想家、革命家 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