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維
(廣西大學文學院, 廣西 南寧 530004)
?
馮志沂:清道光時期桐城派重要的古文家
張 維
(廣西大學文學院,廣西南寧530004)
摘要:馮志沂是清道光時期桐城派作家,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評價他是梅曾亮的“高第弟子”。在師事梅曾亮十余年間,他忠實地踐行梅氏的古文理論,古文造詣日益精進,文風簡凈精潔,在梅氏諸弟子中堪稱翹楚。因此,馮志沂在道光時期桐城派作家中具有不容忽視的重要地位。
關(guān)鍵詞:馮志沂;道光時期;桐城作家
清代道光年間,以梅曾亮為中心活躍著一批桐城派作家,桐城派大有再次興盛之勢。當時,師事梅曾亮的后進門生眾多,有著“嶺西五大家”之稱的朱琦、王拯、龍啟瑞、彭昱堯等人,因為曾國藩《歐陽生文集序》的揭橥而備受關(guān)注。事實上,與“嶺西五大家”同時請益梅曾亮的馮志沂,其文風偏于陰柔,簡凈精潔,最得梅氏真?zhèn)?。他的古文?chuàng)作水平“骎骎乎駕同時諸公而上之”[1],在梅氏諸弟子中堪稱翹楚。然而長期以來,對馮志沂及其古文創(chuàng)作卻罕有專門研究。因此,本文試圖通過相關(guān)文獻的梳理和研讀馮志沂的古文作品,重新認識馮志沂在清道光時期桐城派的重要地位,以期對道光時期桐城派的深入研究有所助益。
一
最早提到馮志沂師事梅曾亮的文獻材料,是王先謙的《續(xù)古文辭類纂序》[2]。此后,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則肯定了馮志沂在梅氏諸弟子中獨出眾上的重要地位。然而,馮志沂從學梅曾亮的具體情況,至今未見詳說。以下通過梅、馮二人的詩文集,以及同時梅氏門下諸生的記載,對此略作梳理。
馮志沂(1814—1867),字魯川,山西代州人。道光十六年(1836)中進士,授刑部主事,擢升郎中,為官京中二十余年。這段時間,正是梅曾亮倡導桐城古文,聲勢日盛之時。馮志沂先于1838、1839年間與朱琦相識:“余初識君在戊戌己亥之間。時海內(nèi)無事,兩人居并門,日相從談文字甚樂也?!?《送朱伯韓序》卷一)[3]后于1841年經(jīng)由朱琦薦引,開始從學于梅曾亮:“昔歲辛丑時初秋,朱君介我從翁游。”(《伯言先生決意南歸有感賦呈》卷一)[4]雖說馮志沂學術(shù)上受漢學影響更大,但梅曾亮卻并未因此而拒之門外,仍對其悉心教誨,常常討論至深夜。馮志沂有詩記曰:“勝侶無煩折柬呼,盤飧風味似山廚。在官其有閑居樂,好事誰摹雅集圖。人慕劉臻稱作圣,我逢穎士愿為奴。長安壇坫須公等,莫厭黃塵憶五湖?!?《同人夜集伯言先生寓齋》卷一)[4]梅曾亮也有詩寫道:“杯盤草草酒微行,共喜論文就短檠。孤學自慚非世好,高言何意集朝英。常悲師魯成先死,不分公明作老生。夜久轉(zhuǎn)溫知欲雪,相看飛動有詩情?!?《夜集偶成,呈伯韓、小坡、藝叔、魯川》卷七)[5]兩人在京中所居相距不過幾步之遙,相互往來極為方便,因此常得夜集切磋之樂。此一時期,梅曾亮門下弟子朱琦、王拯、余坤等亦時時參與古文研習活動,馮志沂和他們也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nèi)障σ晕淖智袆嗾撋鯕g,“載酒論文忘朝夕”(《贈余小頗戶部》卷一)[4]。多年以后,馮志沂還對這一段與師友探搜文字的日子念念不忘:“辛酉(1861)春,先生以秩滿簡守廬州,行有期矣。自言官長安二十余年,惟師友之樂,強人意耳,后此恐不復得?!?董文煥《微尚齋詩集序》前附)[4]
在梅曾亮的指導下,馮志沂古文創(chuàng)作日益精進,文章簡凈精潔,最得梅氏真?zhèn)?。正如董文煥所說:“其文凡四十篇,潔凈精微,皆可存者。昔柏枧老人論文言曰:言有物,言有序,行文之道盡之矣。先生之文,殆無愧乎?”(《適適齋文集序》前附)[3]馮志沂《適適齋文集》卷一《書張端甫遺稿序后》文后有王拯的評注二條。其一曰:“深悲,文境清冽自震川來而又小變?!逼涠唬骸按艘郧皵?shù)文大都皆經(jīng)言老(梅曾亮)賞鑒者……”現(xiàn)存馮志沂文章四十篇,經(jīng)過梅曾亮評賞的雖只占五分之一,但馮志沂的文章所達之境,“置震川集幾不能辨”。(王拯評語《吳氏老仆雷沁源傳》卷一)[3]這顯然與梅曾亮積極倡導歸氏文風有密切關(guān)系[6],同時也說明了馮志沂是梅曾亮古文理論的忠實踐行者。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馮志沂與“嶺西五大家”一樣,在桐城古文理論的學習和古文創(chuàng)作的實踐方面,都得到了梅曾亮的悉心指導。而馮志沂因為至京城始學桐城文法,相較于“嶺西五大家”而言,他對梅曾亮古文理論的堅守更加純粹,或者說,馮志沂的古文作品最能體現(xiàn)梅氏的理論主張。關(guān)于這一點,以下將通過馮志沂古文作品的具體分析,并結(jié)合王拯的評語加以論證。
二
馮志沂文集《適適齋文集》二卷是在他去世后,于同治八年(1869),由董麟校定刊行。文集作品以序、傳、記、墓志銘、哀辭等記敘文為主。此外,約半數(shù)作品附有王拯的評語。
馮志沂與王拯交往深厚。二人皆推崇歸有光文風,并互為品評。馮志沂認為就古文研劘和對桐城古文精髓的理解方面,王拯更勝一籌。他說:“蓋余與少鶴同受文法于梅先生,少鶴功專而力銳,余牽吏事又雜好說文聲韻之學,以是少鶴所業(yè)遂遠過余。……少鶴之文,淬厲精潔而出以平夷紆徐,時使人得其妙于語言文字之外?!?《吳桐云文序》卷二)[3]事實上,王拯又何嘗不是對馮志沂的作品連稱“拜倒”呢。王拯《〈媭碪課誦圖〉序》以姊弟真情打動了每一個人,引來師友的吟誦稱頌,馮志沂《書王少鶴戶部〈媭碪課誦圖〉后》就是其中之一。文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朋友之間的理解與信任,令王拯深為感動。文章寫道:
少鶴之將行也,友人程生告予曰:王君歸,殆不出矣。余謂不然,以少鶴材氣,天下事宜,無不可為?;蚱翖壥朗?,一意于作者之林,亦必能立不朽之言,以顯其親于后世。然予觀古之立言者,茍非功成名遂之后,則必蓄利器久不得施與世。磨厲至于既衰,乃始退處于寂寞之濱,以自適其意。少鶴之齒與時俱未也。夫少鶴賴姊氏教,以有今日,居京師數(shù)年,未嘗一日忘,誠不能無歸以慰其志。余與少鶴雖不欲一日離,而無以尼其行也。顧使少鶴以方壯之年伏處山澤,為文人以終,則豈其姊所以教弟之意哉?則少鶴之歸而行,且奉姊以復來京師也。請即以斯圖卜之。(卷一)[3]
朋友離別遠去,作者不可能若無其事,但文章沒有被憂傷、哀愁之情所充斥,而是表現(xiàn)出對王拯的理解。馮志沂深信王拯不會因難以割舍的親情而退居山林,甘于寂寞,因為他們都有經(jīng)世之志。文章雖無豪言壯語,卻可見其豪情壯志。文章未及平日交往一語,卻難掩深摯的友情。難怪王拯感慨道:“讀君此文,惟有愧嘆?!崩?,因有負朋友的期望。嘆,因斯人已逝,斯文尤在。
這類敘寫文友之情的佳作不在少數(shù)。1844年,余坤獲職外任,即行之際,京中師友紛紛詩文相贈。馮志沂的《送余小頗先生出守雅州序》(卷一)[3]讓王拯也覺自愧不如。其文曰:
志沂幼失學,自應(yīng)試文外無所措意。通籍后始為詩,又好隨俗為纖靡之音。戊戌(1838)春,于友人所見小頗先生文,求介以見,因呈所為詩。先生涂乙過半,心初不能平,徐取古人詩讀之,乃始恧然愧汗,悉取舊作焚棄之。自是有作,非經(jīng)先生可否,不敢以示人。先生所居去余居僅十步,時沂初官京師,吾母不令多結(jié)客,顧雅重先生。每先生至,吟嘯聲作,輒輟刀尺以聽。入必問曰:“書舍客,余君耶?其吟聲吾耳熟之矣?!毕壬鷩L為吾母壽序,亦舉此。蓋是時,兩人無日不相見,恒自朝至暮不去。飯至即飯,其飲饌未嘗豫戒家人。其坐次酬對,一惟意所適,未嘗為主客禮。他客至,多瞲然怪之,而吾兩人者,但知相見之為樂,不知人世間有是非毀譽與聚散離合之足感也。后數(shù)年,先生移居益近,而官事及人事益繁,沂亦稍以職事見拘。兩人恒旬日不相見,然每讀書有疑,及得創(chuàng)解,必以聞,兩家童仆日或三四返。
文章主要敘寫與余坤相識、相交、相知的過程,王拯評此文道:“意質(zhì)而神氣斂靜,此已成體之文。視鄙作為高矣?!北疚淖钔怀鲋幵谟谶x材詳略得當,描寫手法多樣。文章先對作者呈詩求見的相識經(jīng)過稍加詳寫,表現(xiàn)余坤以誠待友,直言不飾的爽快個性,這是正面描寫。中間進一步詳寫二人日漸相知、如漆似膠,終成摯友的情況,則運用了側(cè)面描寫。從作者母親和其他朋友的口中和眼中,寫出他們彼此心意相通,性情相近,不拘世俗禮節(jié)。最后則略寫成為至交之后,兩人并未因公務(wù)纏身而疏于往來,仍然一如既往,相互探討。在看似平淡無奇的敘述中,馮、余二人的友情不言自明。這就是王拯所評“神氣斂靜”之意。
馮志沂還善于通過細節(jié)描寫,刻畫人物形象,頗有歸有光文章遺意。如《吳氏老仆雷沁源傳》,(卷二)[3]傳主是作者姊氏家仆,侍主忠誠,追隨左右。不善言辭,卻通達人情。文章記道:
老仆姓雷氏,余姊家仆也。無兄弟、妻子,無名字,以其本沁源,人悉呼之沁源云。初余姊夫吳午樓官襄陵典史,使老仆秣馬,馬輒肥。午樓卒,其尊人接三翁方官清河,老仆遂從眷屬之清河。有稅吏司之,使老仆監(jiān)焉。偶從稅所歸,狀若迷惘,時向隅喃喃語。一日晨起,持錢四千跪主前,搏顙泣且言曰:奴當死。前日某吏以此錢與奴,不知其意何也,畏主人怒,不敢言。今數(shù)日不能寢食,寧昧死告主人。言已,叩頭泣不止。主人笑,仍以錢畀之。接三翁卒,老仆又從余姊之京師。老仆性戇口吃,每語目眶上下動,久之不能成一言,親串家,嘗狀其言動以為笑。樂使市物,得物少則出己錢益買之,歸夸主人,謂京師人不我欺也。余嘗飲姊家,天寒夜深,聞老仆嗟怨,呼之前,與少酒肉,輒喜躍曰:二舅愛我。
作者只選取二三事,老仆音容笑貌便躍然紙上。其一,偶收稅吏之錢,坐立不安,跪請問罪,見其一向為人本分,非貪婪狡黠之徒。其二,購買日用,市人短斤少兩,自己出錢補足,見其憨厚可愛。其三,稍與之酒肉,便歡天喜地,見其無多欲求,自足為樂。至此,一個忠厚老仆已讓人過目難忘。我們不得不嘆服作者細膩精煉的筆法、文字。王拯評道:“真凈之至,置震川集幾不能辨?!?/p>
三
總而言之,馮志沂從梅曾亮學習桐城古文,十余載從未間斷。馮志沂的古文創(chuàng)作自覺實踐著梅曾亮的古文理論,其古文“簡凈有法”、“精潔真純”,深受師友的稱贊,可謂最得梅氏真?zhèn)?。因此,對馮志沂及其古文的研究,不僅有助于更全面研究道光時期桐城派作家創(chuàng)作的實際狀況,而且對這一時期桐城派的相關(guān)研究可以由此而進一步深入。如梅曾亮不拘漢宋門戶之見,對馮志沂悉心教導,這是嘉道時期學術(shù)上漢宋調(diào)和趨勢的反映,也是桐城派順應(yīng)時代需要,擴大自身影響的必然選擇。又如馮志沂是山西籍桐城派作家,這是否提示我們在對道光時期桐城派研究時,不應(yīng)受原有認識的束縛,將目光僅局限于南方地區(qū),而應(yīng)該注意到桐城派在北方的影響。諸如此類的問題,都值得我們?nèi)ブ匦滤伎肌?/p>
參考文獻:
[1]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M].徐天祥,點校.合肥:黃山書社,1989:246.
[2]王先謙.續(xù)古文辭類纂序[M]//舒蕪,等.近代文論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319.
[3]馮志沂.適適齋文集[M].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4]馮志沂.微尚齋詩集初編[M].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5]梅曾亮.柏枧山房詩文集·詩集[M]. 彭國忠,胡曉明,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6]張維.回歸“文人”:道光時期桐城派的選擇——梅曾亮推動崇尚歸氏古文風氣的原因和意義[J] .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6):52—56.
責任編校:汪長林
FENG Zhi-yi: An Important Tongcheng School Writer during the Daoguang Period of the Qing Dynasty
ZHANG Wei
(College of Arts, Guangxi University, Nanning 530004, Guangxi, China)
Abstract:FENG Zhi-yi was an important Tongcheng School writer during the Daoguang Period of the Qing Dynasty. LIU Sheng-mu, in Origin of the Tongcheng Literature, considered him as a capable student of MEI Zeng-liang. Under the guidance of MEI Zeng-liang, FENG Zhi-yi faithfully practised his teacher’s theory of classical essays, made great progress and became one the best among the disciples for his concise writing style. Therefore, FENG Zhi-yi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which cannot be neglected.
Key words:FENG Zhi-yi; the Daoguang Period; Tongcheng School writer
中圖分類號:I20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730(2016)01-0007-03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6.01.002
作者簡介:張維,女,廣西容縣人,廣西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收稿日期:2015-10-09
網(wǎng)絡(luò)出版時間:2016-03-09 13:49網(wǎng)絡(luò)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60309.1349.0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