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治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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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盡落蒲公英
●易治榮
比迎春花慢了半個節(jié)拍,牛腳印里開出了幾片瘦瘦的葉子和一朵小小的金黃,那是一株田埂上的蒲公英,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出現(xiàn)和存在。等到布谷啼唱,燕子呢喃,櫻桃花開的時候,人們才會覺得孟春真的是來了。所謂人微言輕,花小春淺,是同一個道理。
天氣越來越暖和,蒲公英在田壟河灘,在山坡墳冢,在房前屋后,處處可見,尤以鄉(xiāng)間小路最多。那些剛開的蒲公英就像初生的嬰兒,像少女的笑臉,像點燈的星星,有獨落的明亮,散落的奪目和群落的燦爛;那些正午的蒲公英像土地長出的金子,像剛剛睡醒的村姑,像美妙動聽的曲子,有著太陽的光輝,亂世的嫻雅和芳菲中的浪漫。
清明時節(jié),踏青是少不了的,你或許要看的是萬頃的麥綠,潮涌的菜花,漫山的杜鵑,或者是笑盡春風的桃花。其實,蒲公英一直與你默默同行,猶如默默愛你的兩行目光。留意的話,你會覺得自己走在蒲公英的微笑與注視之中,路多長,她就陪你多久;在意的話,你會在縱橫與曲折的花路里迷失了自己;刻意的話,你會生拉硬扯,胡思亂想,莽撞地折殺了許多美好。
成片的蒲公英十分少見,仲春時節(jié)會別有一番景象。那齒狀的葉子早已匯入了碧綠的野草,乍看,你是分辨不出來的,那芊芊的莖桿,仿佛父親的肩膀,又仿佛母親的長臂,讓托在頂端的花盤翩翩欲飛,更仿佛一大群舞著春傘的窈窕仙子,落了凡塵。螞蟻來了,甲蟲來了,蜜蜂也來了,更少不了那些花哨的蝴蝶。眾多的花瓣連成一片,像春江里的漁火,在水中搖曳,在浪中偎依,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煞是好看。成熟的蒲公英會更高出一層,那白色冠毛結(jié)成的絨球,像穿著婚紗的女子,婀娜迷人;又像湖泊里蕩漾的水母,清澈透明。綠色、黃色和白色層層相疊、錯落呼應,走在這樣的路途之中,你會情不自禁地停下來、坐下來、趴下來、打個滾,路也不想走了。
季春的蒲公英兀自開放,只是一臉的殘像,葉子一點兒也精神不起來,莖桿也近乎發(fā)白,頂部要么是稀拉拉的丑陋不堪,要么是光禿禿的眼黑洞空,那些種子已經(jīng)隨風飄散,隨雨遷徙,隨了飛禽走獸。最能觸動人心的也只有那些還算完整的白絨球了。
不問人間爭方田,只借長風舞蹁躚。誰言花小春色淺,阡陌盡落蒲公英。其實,蒲公英算得上半草半花,半食半藥,春生秋生年又生,風里雨里阡陌里,靠的是一柄小傘行遍天下,靠風上天,靠雨落地,無毒無刺,無攻無防,對世界充滿了最徹底的愛。隨遇而安,落地生根,猶如謙卑的村婦,有著最堅韌頑強的生命力。此花不妖艷迷人,不奇芳惑人,不刻意邀寵,不遷媚世俗,不倚人自重,雖然入不得君子之流,卻也是草根之上品。
此花幾分成佛,那一瓣瓣的黃花,構(gòu)成精巧的輪盤,在春秋之間,與星相呼,與光相應,不斷地輪回,其莖桿空而無心,子孫超凡脫俗,求生求存,沒有此岸,沒有彼岸,你看那精妙的絨冠,不就是佛來之筆嗎?此花幾分同道,其晝開夜合,適于天意,地生為陰,隨風為陽,陰陽互生,陰陽共存,無為于天下,卻浪跡于天下,在物競天擇之中獨善其身,無意于厚土高堂,卻能與天同色,與地同氣,天生則生,天滅則滅,以柔弱根植于基因,以數(shù)量決勝于千里。此花幾分像儒,不在寒風中凜冽,不在酷熱中顯擺,有懷柔天下之心,包攬八方之志,中庸沉穩(wěn),大智若愚,有大風吹四方,我在風中央之大氣。此花幾分似母,從明眸皓齒到白發(fā)蒼蒼,從兒女成群到天各一方,其殫精竭慮,舉手相托,歷無數(shù)磨難而無怨無悔,經(jīng)萬般困苦而風雨兼程,當引游子牽掛,赤子折腰,書生潑墨,世人之吟唱。
“窮人三件寶,薄地、丑妻、破棉襖”,這句民謠竟然與蒲公英有著驚人的相似,或許是農(nóng)夫們看破了蒲公英而獲得的啟示,做人也不妨如此這般,野生阡陌,耐得寂寞,遭得冷眼,抗得貧瘠,遇得炎涼,經(jīng)得人踩車壓、牛過馬踏,方得入泥落根,方得開花結(jié)果,方得乘風而越。
蒲公英,阡陌之花后,草根之大愛。
(作者單位:京山五中)
責任編輯嚴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