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心態(tài)下的吳偉業(yè)詠史詞研究*

趙玉民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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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心態(tài)下的吳偉業(yè)詠史詞研究*

趙玉民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吳偉業(yè)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詩人、詞人，因其自幼熟讀史書，為官又歷任史官，形成了他獨有的史官心態(tài)。生際鼎革，屢遭蹬蹭，吳偉業(yè)受盡痛苦而又無能為力，因此將亡國之痛、生存大苦、滿腔愧疚與求隱而不得的多樣情感都灌注于詠史詩詞之中。吳偉業(yè)的詠史詞通過對近人近事的描寫，鮮活而生動地展現(xiàn)了戰(zhàn)亂之后的社會創(chuàng)傷。其詞不僅體現(xiàn)了他作為一名史官的歷史責任感，更是他心靈深處的真實寫照。

吳偉業(yè)；梅村；史官心態(tài)；詠史詞；明清之際

吳偉業(yè)字駿公，號梅村，是明清之際著名的詩人、詞人，自幼穎悟聰慧，詩詞自成新吟，謂之“梅村體”，現(xiàn)存其詞共107首[1]。雖然梅村之詞不如其詩盛名，然在明清易代之際文網(wǎng)高張的特殊環(huán)境下，文人在創(chuàng)作時往往會采用隱喻、托喻、象征等手法躲避文字獄的劫難，“梅村身閱興亡，時事多所忌諱，不敢顯言，但撮數(shù)字為題，使閱者自得之。如《雜感》《雜詠》《即事》《詠史》《東萊行》《雒陽行》《殿上行》之類，題中初不指明某人某事，幾于無處捉摸?！盵2] 1288-1289可見嚴苛的政策對吳偉業(yè)確是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嚴酷的政策對梅村詞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其詞以深微幽隱的特征來表達內(nèi)心的情感，成為當時政治環(huán)境的特殊產(chǎn)物。

“詠史”從《詩經(jīng)》就已見端倪，《大雅· 生民》為記述后稷事跡的祭祀詩，是一首歌頌大功于民眾的英雄的史詩，其后班固與左思的本體、變體詠史詩開創(chuàng)了詠史的先河。若認同詞起源于民間的說法，則敦煌曲子詞中已有詠史詞的萌芽。唐五代詠史詞雖然艷麗綺靡，仍可見直抒史事的偏于壯美之篇章，漸至北宋、南宋，已成大氣候，歷經(jīng)宋元、元明、明清三個朝代交替，間以中間大大小小的戰(zhàn)爭、變革引發(fā)的離亂與動蕩，引發(fā)無數(shù)文人于易代之際發(fā)出相似興亡感慨，詠史一體已擁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蘊，積累至清，幾臻極致。吳偉業(yè)是明清易代之際詠史詞創(chuàng)作的大家，其詠史詞創(chuàng)作具有較高的研究意義與價值。

一、以史為鑒傳統(tǒng)下的史官心態(tài)

“中國于各種學問中，惟史學最為發(fā)達。史學在世界各國中，惟中國最為發(fā)達?！盵3]11中國自古便有記史之傳統(tǒng)，歷代也設置了繁復多樣的史官，形成了厚重博大的史官文化?！笆氛吆?？記述人類社會庚續(xù)活動之體相，校其總成績，求得其因果關系，以為現(xiàn)代一般人活動之資借鑒也?！盵3]1

吳梅村“自幼聰慧，十四歲已通春秋及三史(《史記》《兩漢書》)”[4]1，自號外史氏、舊史氏、國史氏。清代王昶在《吳偉業(yè)傳》中說他:“幼有異質，篤好史、漢。”[5]清代顧湄也曾在《吳梅村先生行狀》中說：“時經(jīng)生家崇尚俗學，先生獨好三史，西銘張公溥見而嘆曰：‘文章正印,其在子矣！’因留受業(yè)，相率為通經(jīng)博古之學?！盵4]1403崇禎四年，吳偉業(yè)考取進士，“授編修”[6]13325，崇禎八年，歸京補原官，后又“充東宮講讀官，再遷左庶子。弘光時，授少詹事”[6]13325。入清之后，被迫出仕，歷任《順治大訓》《內(nèi)政輯要》《太祖太宗圣訓》《孝經(jīng)衍義》編纂官[7]213。辭官歸鄉(xiāng)后，受當時修史風氣的影響，梅村又先后寫下《春秋氏族志》《春秋地理志》《復社紀事》及《倭寇紀略》，一直將搜集明清之際的史料作為一項重要的工作，甚至是一種責任與使命。

“以詩證史”的文化背景和特定的明清鼎革時期，加之對經(jīng)史多年的興趣與多次充任實錄纂修官的經(jīng)歷，梅村形成了自己的史官心態(tài)，他曾明確提出“詩與史通”的觀點，認為詩歌是“史外傳心之史”。史官心態(tài)，是作者對時代有歷史責任感的態(tài)度，因此在創(chuàng)作時，梅村相較于一般作者更加注重使用歷史題材，從而達到存經(jīng)留史的目的，不僅寄望作品通行于當世，更希望還原給后代讀者一個真實的歷史。

二、史官心態(tài)下易代之際的多樣情感

易代之際，梅村將一腔愁緒都澆鑄于詩詞，“吾詩雖不足以傳遠，而是中寄托良苦，后世讀者讀吾詩而知吾人，則吾不死矣。”[8] 77梅村在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感情時，也能看出其受史官心態(tài)的影響，而多借古人古事喻今、自比來抒發(fā)感情。

(一)陵谷變遷之悲痛

明末，天災人禍爆發(fā)頻仍，明朝的統(tǒng)治在風雨飄搖中難以為繼，崇禎帝雖欲有所作為，然無力回天。一方面，李自成率領的農(nóng)民起義如火如荼，入京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并建立大順政權；另一方面，關外的清軍一直虎視眈眈地在等待機會。得知北京淪陷的消息后，福王朱由菘在馬士英的支持下于南京建立南明政權，但其不思治國，整日沉浸在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中，排斥清流、任用宵小，梅村在投靠之后希望破滅，辭官回家。入關的清軍為了鞏固政權，相繼頒布了圈地令、剃發(fā)令、禁關令以及屠城等六大政令，招致了漢人的怨氣，梅村亦是為了躲避戰(zhàn)亂而輾轉流徙，經(jīng)歷了近十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梅村嘗言：“吾一生遭遇，萬事憂危，無一刻不歷艱險，無一境不嘗辛苦，實為天下大苦之人?！盵8]78其《西江月·靈巖聽法》便表達了明亡后的興亡之感、漂泊之思：

昔日君王舞榭，而今般若經(jīng)臺。千年霸業(yè)總成灰，只有白云無礙。

看取庭前柏樹，那些石上青苔。殘山廢塔講堂開，明月松間長在。[1]46

梅村思及春秋那個一樣戰(zhàn)亂連年的時代，吳王夫差滅越敗齊，與晉爭霸，而如今，那千年的霸業(yè)與表征其輝煌成就的舞榭歌臺早已蹤跡全無，只留下是非功過任后人評說感嘆。如今，不過是歷史的覆轍與重現(xiàn)，在感慨之余也有一股釋然之情涌上心頭，只有“明月松間常在”。

(二)死易生難之大苦

舉凡易代之際，忠臣義士總會面臨兩難的選擇，貪生畏死乃是人之常情，所以時人多以殉國為大義，其死后便不再為世事所煩擾，而活下去的人，卻要忍辱偷生，要么為復國奔勞，要么隱居守節(jié)，總之都要在新朝的嚴酷高壓下生活幾年甚至幾十年，相較于殉國者，或許心靈承受的痛苦更甚。更何況梅村被逼二仕，內(nèi)心更是鎮(zhèn)日愁苦?？梢酝ㄟ^梅村《賀新郎·病中有感》這闋幾近于生命盡頭的詞作，來窺探他這種情懷：

萬事催華發(fā)。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y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西風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追往恨，倍凄咽。

故人慷慨多奇節(jié)。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噴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1]195

生際鼎革，滄海橫流，天下分崩離析，故人蓬飄云散。用盡天下的良醫(yī)，也難將心病治愈，二十五年梗在心頭的，一則銅駝石馬、故宮禾黍之悲，一則晚節(jié)不保、身事兩姓之苦，二者交相煎熬，只余孑然一身，伴著苦痛與悔恨度日?！笆乔锞旁拢肺虘偃雽m，實非本愿，而士論多竊議之，未能諒其心也。”[8]78這種感情無處無人訴說，天大的誤會也無從辯白。龔勝于王莽篡政后絕食而死，詞中梅村以龔勝自比，振筆直書，是梅村心靈的告白。一方面為自己的處境而哀嘆，一方面又為自己辯解：雖然自己并沒有如龔勝一樣決絕，但自己絕對不是不忠不義的臣子，出仕清廷實屬無奈之舉。

(三)深恩負盡之愧疚

吳偉業(yè)少年登科，得崇禎帝手批“正大博雅，足式詭靡”八個字而洗清嫌疑，于崇禎帝懷有深深的知遇之恩。崇禎十七年(1644年)，崇禎帝于煤山自縊身亡，“先生里居，聞信，號痛欲自縊，為家人所覺，朱太淑人抱持泣曰：‘兒死，其如老人何！’乃已?！盵8]43明亡后，吳偉業(yè)雖沒有進行積極的反清復明的活動，但其終老山林，不仕二朝的決心是可見的。臨終之前，梅村寫有《臨終詩四首》，其一云：“忍死偷生廿哉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債應填補，總比鴻毛也不如?！盵4]531其聲也哀，其情也真，百年之后讀來，仍不禁為之慨嘆。生前梅村也多次表達對故國以及崇禎帝的懷念。明朝皇帝多于中午上朝議事，或許之后某個下雨的中午，梅村觸景生情，想起從前午朝也曾這樣飄起過雨絲，《沁園春·午朝遇雨》云：

十里紅墻，樹色陰濃，銅扉洞開。見觚棱日炫，金銀照耀，朱霞天半，避暑樓臺。忽起奇云，琉璃萬頃，燕雀罘罳風動來。西山上，有龍迎返照，急雨驚雷。

涼生殿閣佳哉。但瀟灑瑤階絕點埃。聽御河流水，琤琮雜佩，黃滋細柳，翠逼宮槐。玉管銀毫，冰桃雪藕，枚馬詩成應制才。承恩久，待歸鞭晚霽，步月天街。[1]173

當年情景，依舊歷歷在目，而當時君臣融洽、共商國是的情境卻再也不能重現(xiàn)了。再看其另外一首《金人捧露盤·觀演秣陵春》：

記當年，曾供奉，舊霓裳。嘆茂陵、遺事凄涼。酒旗戲鼓，買花簪帽一春狂。綠楊池館，逢高會、身在他鄉(xiāng)。

喜新詞，初填就，無限恨，斷人腸。為知音、仔細思量。偷聲減字，畫堂高燭弄絲簧。夜深風月，催檀板、顧曲周郎。[1]76-77

《棱陵春》約明亡后即動筆，于順治十年成稿，此劇演出之后，一時反響甚巨，堪與《牡丹亭》相媲美。此劇雖然是“倩女離魂”的舊題，但梅村借此劇想表達一個尤為深刻的命題：舊朝既滅，歡會不再，只能去鏡花水月中尋找虛幻的快樂。明亡后，梅村再無真正的快樂，內(nèi)心填滿了哀愁，渴望羽化登仙，是梅村唯一的愿望。而在清廷文字獄的高壓下，梅村只能在戲劇中尋找自己感情的寄托、心靈的棲息。梅村于崇禎十年任東宮講讀官，常供奉皇帝左右，聆聽宮中樂曲。如今數(shù)十年過去，物是人非，臺上唱著南唐舊事，梅村在臺下又想起了前朝往事，感遇崇禎帝的知遇之恩，只覺無以為報，實是愧為人臣。

(四)向往隱逸之情懷

歷史給人的選擇很少，出于一以貫之的忠君愛國的教化，也迫于社會輿論的壓力，許多文人沒有殉國的堅定意志，也沒有出仕二朝的愿望或勇氣，但還有一個選擇：隱逸山林。而對于梅村來說，這個選擇也變成了一種奢侈，梅村沒有像陳子龍、夏完淳一樣壯烈地殉國。雖然一開始他也有過這種想法，但后來還是與現(xiàn)實妥協(xié)，選擇逃亡、隱逸。然而作為久負詩名的江南文人領袖、虎丘集社公推的盟主，梅村逃不脫被征召的命運。而正是這種求死不能、求隱無望的情形下，梅村對于歷代或殉國、或隱逸的士人才有了更加強烈的向往與羨慕之情?！稘M江紅·過虎丘申文定公祠》一詞寫道：

相國祠堂，看古樹、蒼崖千尺。聽斷澗、轆轤聲緊，闌干吹笛。士女嬉游燈火亂，君臣際會松杉直。任年年、急雨打荒碑，兒童識。

今古恨、興亡跡。白社飲，青門客。嘆三公舊事，吾徒蕭瑟。歌舞好、隨時改，溪山到處還堪憶。盡浮生、風月倒金尊，千人石。[1]93

梅村不僅想起了過去申時行與萬歷帝配合呼應時君臣際會的情形，還想到了秦朝覆滅之后，秦東陵侯召平隱居在長安青門外，以種瓜為業(yè)的情景，從而表達了自己愿意像董京和召平一樣隱居不出、布衣終生的意愿。另外一首《滿庭芳·孫太初太白亭落成，分韻得林字》也表達了相似的情感：

鐵笛橫腰，鶴瓢在手，烏巾白夾行吟。仙蹤恍惚，埋玉舊煙林。多少唐陵漢寢，王孫夢、一樣消沉。殘碑在，高人韻士，留得到而今。

云深。來此地，相逢五隱，白石同心。喜今朝吾輩，酹酒登臨。忽聽松風驟響，蘇門嘯、放佛遺音。歸來晚，峰頭斜景，明日約重尋。[1]126

梅村于此詞中表達了“我本淮王舊雞犬，不隨仙去落人間”的感嘆，只愿羽化而登仙，頭戴烏巾，就如從前的苕溪五隱一樣，以全名節(jié)。而梅村始終是做了清朝的臣子，這是他洗不掉的污點，在向往從前隱逸之士的同時，梅村也將深藏著的悲痛、苦難、愧疚與懺悔之情熔鑄在詞作中。透過梅村的詠史詞，可以感知他內(nèi)心深處的復雜情感，也對他無時不憂的心態(tài)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梅村在表達自己感情的同時，將一個時代的感情融入其中，為后世留下了許多堪稱“詞史”的作品。

三、史官心態(tài)下的“詞史”創(chuàng)作

梅村的史官心態(tài)，不僅使得他在創(chuàng)作詩詞的過程中，會用史官的眼光去選擇歷史題材、評論歷史人物，也決定了他更會關注當世題材。可以從梅村的詞作中，見到許多對近人近事的描寫與記錄。亡國之痛與遺民之悲，深深可見。

崇禎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帶領的農(nóng)民起義軍攻破北京城，據(jù)《明史·流寇傳》記載：“十八日，賊攻益急，自成駐彰義門外，遣降賊太監(jiān)杜勛縋入見帝，求禪位，帝怒，斥之下，詔親征。日暝，太監(jiān)曹化淳啟彭義門，賊入，帝出宮，登煤山，望烽火徹天，嘆息曰：‘苦我民耳！’徘徊久之，歸乾清宮，令送太子及永王、定王于戚臣周奎、田弘遇第，劍擊長公主，趣后自盡。十九日丁未，天未明，皇城不守，鳴鐘集百官，無至者。乃復登煤山，書衣襟為遺詔，以帛自縊于山亭，帝遂崩。太監(jiān)王承恩縊于側?！盵9]7964-7965《滿江紅·白門感舊》述崇禎皇帝自縊悲極而泣血事，感慨南明小朝廷在風雨飄搖中灰飛煙滅的情景：

松栝凌寒，掛鐘阜、玉龍千尺。記那日、永嘉南渡，蔣陵蕭瑟。群帝翱翔騎白鳳，江山縞素觚棱碧。躧麻鞋、血淚灑冰天，新亭客。

云霧鎖，臺城戟。風雨送，昭邱柏。把梁園宋寢，燒殘赤壁。破衲重游山寺冷，天邊萬點神鴉黑。羨漁翁、沽酒一蓑歸，扁舟笛。[1]89

《風流子·掖門感舊》提及李自成義軍攻陷北京城之事：

咸陽三月火，新宮起、傍鎖舊莓墻。見殘甓廢磚，何王遺構，荒薺衰草，一片斜陽。記當日、文華開講幄，寶地正焚香。左相按班，百官陪從，執(zhí)經(jīng)橫卷，奏對明光。

至尊微含笑，尚書問大義，共退東廂。忽命紫貂重召，天語瑯瑯。賜龍圑月片，甘瓜脆李，從容晏笑，拜謝君王。十八年來如夢，萬事凄涼。[1]165

還有兩首詞，梅村記錄了清軍剛入關時平定民亂而引發(fā)的兩起屠城事件。

其一，《臨江仙·過嘉定感懷侯研德》講述順治二年清兵屠戮嘉定事：

苦竹編籬茅覆瓦，海田久廢重耕。相逢還說廿年兵。寒潮沖戰(zhàn)骨，野火起空城。

門戶雕殘賓客在，凄涼詩酒侯生。西風又起不勝情。一篇思舊賦，故國與浮名。[1]62

清順治二年(1645年)六七月間，嘉定民眾因不滿清廷的剃發(fā)令，據(jù)城抵抗清軍，遭到了清軍三次屠城。清朱子素《嘉定屠城紀略》記載：“兵丁遂得肆其殺略，家至戶到，小街僻巷，無不窮搜，甚至亂葦叢棘中，必用槍亂攪，知無人，然后已。……所殺不可數(shù)計，其懸梁者，投井者，斷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猶動者，狼藉路旁，彌望皆是。投河死者，亦不下數(shù)千人?！盵10]264于是過了數(shù)十年百姓才得以“海田久廢重耕”，盡管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二十年，仍然能想起清兵過后“寒潮沖戰(zhàn)骨，野火起空城”那慘不忍睹的景象。

其二，《風流子·為鹿城李三益壽》描述清兵南略昆山之后十年的情景：

青山當戶牗，秋光霽、明月倒壺觴。羨金粟道人，草堂松竹，青蓮居士，藜閣文章。傳家久，朱門開累葉，畫省付諸郎。綠酒黃花，淵明高臥，紅顏白發(fā)，樊素新妝。

登高頻回首，江南舊恨在，鐵笛滄浪。十載故園兵火，三徑都荒。待山園再葺，讀書萬卷，湖田晚熟，縱博千場。老子婆娑不淺，盡意疏狂。[1]158

時清順治二年(1645年)七月，清兵攻占昆山縣城，在鎮(zhèn)壓反抗者之后又大肆屠城，士民死難者數(shù)萬人之巨?！笆d故園兵火，三徑都荒”，十年過去了，城郭依然蕭條，田地無人耕種。戰(zhàn)爭本是統(tǒng)治者爭奪上位的方式，而百姓卻要在戰(zhàn)后經(jīng)歷數(shù)十年方能從戰(zhàn)爭的悲痛中恢復過來，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許多詞學家都曾表達過詩有史、詞亦有史的觀點，明清易代的悲痛與清初文網(wǎng)高張的形勢使得眾多詞人以詞代詩，言志訴情，詞人詠史詞創(chuàng)作急劇增多，詠史詞深刻反映了明清之際士子難以言說的亡國之痛。梅村是明清之際較有代表性的詠史詞作家，其高超的創(chuàng)作手法與獨特的史官心態(tài)，成就了梅村詠史詞的藝術價值，藉此基本可以略窺明清之際士子的心靈悲音。

[1]陳繼龍.吳梅村詞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趙翼.甌北詩話[M]//郭紹虞，富壽蓀.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3]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4]吳偉業(yè).吳梅村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5]王祖畬.太倉州志(卷二十)[M].臺北：成文出版社，民國六十四年[1975].

[6]趙爾巽.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6.

[7]葉君遠.吳偉業(yè)評傳[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8]馬導源.吳梅村年譜[M].香港：崇文書店，1972.

[9]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10]中國歷史研究社.揚州十日記[M].上海：神州國光社，民國三十五年.

(責任編輯：母華敏)

Research on Wu Weiye’s Yongshi Ci under the Mentality

Zhao Yumin

(Faculty of Arts,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Jiangsu 221116,China)

Wu Weiye is arenowned poet and Ci poet in the end of Ming Dynasty and early Qing Dynasty. Meicun had a strong knowledge of history since childhood and he also served successively as historiographer, which made him form his own mentality of historiographer. Living in the age of changing dynasties and suffering the setback, Meicun suffered a lot but felt helpless. He poured his emotions pain of national subjugation, great bitterness of survival, full of guilty and unavailability of reclusion into history poet and Ci. He described people and things near him in his Ci. The trauma after war was also demonstrated vividly under his pen, which not only reflected his sense of 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 as a historiographer but also was the picture of his mind.

Wu Weiye;Meicun;the mentality;Yongshi Ci;Ming and Qing Dynasties

10.3969/j.issn.1672-7991.2016.02.012

2015年江蘇師范大學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計劃一般項目“明清之際詠史詞研究”(2015YYB116)。

2016-03-10；

2016-03-31

趙玉民(1992-)，女，江蘇省豐縣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清代詩詞。

I207.23

A

1672-7991(2016)02-006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