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亂江南

常驍鸞

揚州城內(nèi)，往常唐憶瑤和江夢飛閑庭信步時，心里總是會涌出一股甜蜜，臉上紅暈燦若云霞。然而，最近不知怎的，唐憶瑤變得郁郁寡歡，終日眉頭緊鎖。

“阿瑤，你怎么了？”江夢飛關(guān)切地問。

“啊？沒，沒事兒！”唐憶瑤晃過心神，臉色卻煞白。

唐憶瑤是唐門用毒高手，自小和母親相依為命，后來被義父唐戊收養(yǎng)。兩年前，義父派她去暗殺江天南，未果，卻被江天南一劍導(dǎo)致重傷，逃走后倒在路邊，被江夢飛所救，又將她帶回碧凝莊。相處時間長了，她居然愛上了江夢飛。

可是，這誤打誤著的棋子，順應(yīng)了唐戊的心。兩日前，她接到唐戊的命令，三日內(nèi)務(wù)必殺掉江天南?？墒?，江天南是江夢飛的父親??！她的內(nèi)心陷入焦灼，萬般痛楚。

是夜，萬籟寂靜。一道恍惚的暗影飄過揚州城的護城河，沿著光滑峭立的城墻如猿猱攀緣，飛身直至城墻頂端，隨即遁入城墻一座暗房。是唐憶瑤！

暗房原是用來存放將士的盔甲和兵器的，近年來天下還算太平，故此已有許多年月無人來此了。古舊的暗房內(nèi)漆黑一片，“噗”的一聲甩袖，銀燭猛地一亮，將整個暗房照亮。唐憶瑤惶恐跪拜道：“憶瑤見過義父！”

“事情辦得怎樣了？”枯瘦如柴的唐戊轉(zhuǎn)過身來，一雙凌厲的眸子卻迸發(fā)出極陰冷的光。

“尚……尚未完成！”唐憶瑤戰(zhàn)戰(zhàn)兢兢，和義父相處多年，她深知義父秉性。

“哼！第二天了，明日倘若還是這般，仔細你娘的性命！”唐戊的眼中露出殺機。

“不，不要！義父，求你不要傷害娘親！”唐憶瑤乞求中已有哭意。

“那你就在二者之中做一個選擇吧！要么，你娘死;要么，江天南死。記住，你的時間不多了！”唐戊冷道，身形卻遁聲而去。

次日，唐憶瑤捧著一杯云煙過雨茶前往江天南書房。來之前，她已在茶中倒入了五毒散。五毒散，無色無味，就算江天南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是她下的手。她糾結(jié)了一夜，在娘親和未來的公公之間，她還是選擇了娘親。想著，想著，心中有些不安，她自袖中摸出一只益蟲塞入茶里。

“嘭嘭”兩聲，唐憶瑤叩指敲門。

“憶瑤么？進來！”書房內(nèi)傳來江天南熟悉的聲音。

“伯父，給您送茶來了！”唐憶瑤推開房門，故作鎮(zhèn)定，徐徐步入。

“嗯！憶瑤，來，坐下！”江天南招呼著她在對面坐下，“憶瑤，你來我江家已經(jīng)兩年了！你覺得夢飛這孩子怎樣？”

“夢飛待我很好……”說著，唐憶瑤紅暈乍現(xiàn)，更增少女羞澀風(fēng)韻。

“那你喜歡夢飛么？”江天南一句話問得唐憶瑤滿臉通紅，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那是不喜歡了？”

唐憶瑤神色驚愕，連忙搖頭。

“那就是喜歡了！如此，甚好?！苯炷限垡话押毥又?，“你一孤苦女子，無依無靠，我這糟老頭子，就替你們做主，擇一個良辰吉日，早日將婚事辦了吧！我也好盡早享受天倫之樂！哈哈……”

自江夢飛所救之日，唐憶瑤就向江家聲稱自己父母被仇人所殺，流落至此，無依無靠。兩年來，也多靠江夢飛和江天南的關(guān)心，才漸漸放下心事。此刻，唐憶瑤呆住了，她沒想到江天南會在此時提出這事。

正當(dāng)江天南端起茶水準(zhǔn)備喝之時，書房門被重重地撞開，江夢飛大咧咧闖進來，笑道：“痛快！”他三兩步踏到父親身側(cè)，隨手奪了茶水，一飲而盡。唐憶瑤臉色忽地煞白，蒼白若紙。

江天南嗔道：“胡鬧！你這孩子這般頑劣，憶瑤在前，不怕人家笑話！”

“父親恕罪！孩兒聽了一個有趣的故事，故而情不自禁！”他如此說，眼睛瞟向唐憶瑤。被這眼神一掃，唐憶瑤忽覺芒刺在背，心神緊張。

“什么故事？說來聽聽……”江天南問道。

“這是一個關(guān)于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話說……”

唐憶瑤忍著內(nèi)心的糾纏，心跳劇烈，江夢飛口中的每字每句，都刺進她的心頭。她眉間一擰，自袖中摸出一只青瓷藥瓶，指甲輕輕一挑，撥開了瓶口。一股清淡的香氣自房間蔓延開來，江天南全身心放在兒子所講的故事上，沒有注意到室內(nèi)的香味，未幾，安然昏睡。

江夢飛運足內(nèi)氣，抵御奇香和體內(nèi)的劇毒，眼神突然變冷：“唐憶瑤，你果真蛇蝎心腸！我一直以為你是被冤枉，護院阿布慘死，盡管屢屢線索都指向你，可是我還是不愿相信。直到昨天晚上我偷偷跟著你看到唐門敗類唐戊，我才懊悔當(dāng)初為什么要救你回來。呵呵，救你也就罷了，為何我這傻子還會愛上你？”

“不，夢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是……”唐憶瑤哭訴道。

“那是怎樣的？你告訴我！”江夢飛突然恨聲道。

唐憶瑤噤聲，她已經(jīng)看到，血順著江夢飛的嘴角滴落地上。江夢飛噙笑：“可是，我不相信你會殺我！與其看著你殺了我的父親，倒不如我換父親一命?！彼蝗徽鏆饽嬗?，毒性發(fā)作，狂吐出一口血，急道：“答應(yīng)我，不要殺害我的父親！”唐憶瑤渾身一顫，強忍著淚水，沖著江夢飛使勁點頭。

碧凝莊上飛鴿傳書，書上只寫兩字：江亡。

揚州河畔，一葉扁舟漂蕩于水面。舟中二人安詳昏睡，正是江家父子！

忽然船身嚴(yán)重趔趄，年輕男子一躍而起，心中充滿疑慮，看到身側(cè)的江天南，大聲嚷道：“父親，父親！”他注意到身側(cè)的一張宣紙，打開一看，驚呆了：夢飛，對不起，當(dāng)你醒來時，你們已經(jīng)安全了！伯父身上的包裹里邊放足了盤纏，夠你們花銷一陣子了。唐門這禍害是我?guī)Ыo你們江家的，也自當(dāng)由我?guī)Щ亍１棠f你們是回不來了，因為唐戊下令，今晚要驅(qū)毒人血洗碧凝莊。感謝上蒼，讓我今生能遇見你，只是，我戴罪之身，何德何能嫁給你？如若有來生，我定不負你！阿瑤絕筆！

江夢飛的眉間露出痛苦之色，原來唐憶瑤終究無法對江天南下毒手，之前雖在茶中下了五毒散，而后卻又將唐門秘蠱蜉蝣投入。此蠱可吸附天下奇毒，故而江夢飛喝了茶水中毒，然而毒物卻在肺腑間被蜉蝣吞噬干凈，而書房內(nèi)的香氣卻只是普通的迷魂散而已。

“你不打算去救阿瑤么？”江天南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來，問道。

“父親！你都知道了？”江夢飛驚道。

“嗯，兩年前她進入江家時，我就知道她是那個女刺客了！”江天南嘆道。

“可是……”

“記住，莫要讓自己后悔！”江天南打斷兒子的話，“不用擔(dān)心我，我江天南至今還沒怕過什么呢！”

江夢飛拜別父親，操起身側(cè)的君子劍，運足輕功向碧凝莊奔去：阿瑤，一定要等著我??！

碧凝莊，唐戊帶著驅(qū)毒人進入莊內(nèi)，卻沒有碰到一個人，正疑惑間，江天南的書房門忽然開了，唐憶瑤從里走出。唐戊道：“江天南人呢？你不會說把他放走了吧？”

“那又怎樣？”唐憶瑤冷道。

“你當(dāng)真不擔(dān)心你娘親的性命了？”唐戊要挾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娘親已經(jīng)被你殺死了！”唐憶瑤哭著呼喊出來。

唐戊驚愕，隨即笑道：“不錯！你娘確實已經(jīng)死了，不過，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憶瑤眼中冒火，她記得三年前，偷看到唐戊非禮娘親，娘親不從，唐戊便施用噬心蠱將娘親殺死了！當(dāng)時她還小，盡管身負血海深仇，也只能忍住，認(rèn)賊作父，尋找機會報仇。她忽然冷笑：“唐戊，你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樣么？”

唐戊的面部突然僵住，他使勁兒嗅了嗅，驚恐道：“磷粉？”唐憶瑤笑了。

“給我殺了她！殺死這個瘋女人！”無數(shù)驅(qū)毒人在唐戊的指揮下森然撲向唐憶瑤。唐憶瑤從身后摸出一個火筒子，放在嘴邊輕輕一吹，燃起半點火星，將火筒子扔向磷粉。火光驟然而起，沖天的火勢吞滅了一切罪惡……

江夢飛運足內(nèi)氣于丹田，施展輕功身法，在梁間奔縱雀躍，大聲呼喊：“阿瑤……”

選自《百家故事》2014.6上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