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研
食物當然是有興奮點的,通俗一點講,這興奮點便是食物具有最佳口感的時刻。如在滾水里焯秋葵,必須時間、火候掌握得當,才能保有它的鮮脆,這原汁原味的鮮和脆,便是秋葵的興奮點了。又如,對于薯片愛好者來說,薯片的興奮點,莫不在于薯片與牙齒磕碰時的那一下明亮、爽利又有些孩子氣的嘎嘣脆,這種咀嚼的快感,一直都是薯片的正確“打開方式”。
但你知道這嘎嘣脆是怎么出現的嗎?遠比常規(guī)的烹飪術語如“火候”“適量”來得復雜,它涉及一臺叫作“咀嚼模擬器”的聽上去便讓人“不明覺厲”的機器。早年間,某薯片公司為擴大銷量,專門發(fā)明了這臺機器“用以測試和完善薯片的口感,找出諸如最佳崩裂點這樣的東西”。研究結果顯示,薯片大約在每平方英尺受到4磅的壓力時,會呈現出完美嘎嘣脆的效果。一句話,即使一袋平常的薯片,也別小瞧了它,你吃的每一口,包括在何時嘎嘣脆,可都是動用數學和高科技,經過嚴格計算的。
在《漢堡統(tǒng)治世界?!》這本書中,作者喬治·瑞澤爾全面呈現了快餐食物制作過程中絕對至上的理性精神。比如薯條,規(guī)定每根薯條“要切成1厘米厚,并炸9個30秒”。再如烤漢堡包的操作步驟,仿佛比操作高壓電都嚴格:“漢堡包必須從左到右地移動,每次要烤6排,每排6個,共36個小餡餅。由于頭兩排離加熱器具最遠,烤架工必須每輪都先翻動第三排,然后第四排、第五排、第六排,最后再翻動前兩排。”
如此詳細、規(guī)范,無非是要保證每個漢堡包都有最佳的口感,達至其興奮點。但想想還是會有些沮喪,就像電子技術的出現,改變并在某種程度上約束了人們的思維方式,經過嚴格理性計算的食物,也代表我們的口味其實不過是現代工業(yè)的一個小環(huán)節(jié)。這貌似又與流行個人主義的時代精神背道而馳,你非常驕傲地以為自己是“一個人,沒有同類”,但事實上連你的味覺都在規(guī)范操作中被馴化了。
麥克尤恩的小說《追日》,簡單說,講的就是一個愛吃薯片的“吃貨”科學家的故事。作為科學家,別爾德即便清楚自己所吃的每袋薯片里,“裝滿了灑著鹽、工業(yè)化制作的營養(yǎng)素、防腐劑、水解膨松劑、高效增味劑、酸性調節(jié)劑和色素”,不過是一袋特殊風味的化學盛宴,但當他在火車上找到位置坐下,仍然急不可耐地開始享受。而坐在他對面的家伙,也是個薯片愛好者,居然時不時從他放在小桌上的薯片袋里偷走一片——“還可能是這一包里最大的一片”,就這樣,兩個男人你瞪我、我瞪你,你一塊、我一塊,搶著吃完了這包薯片。但直到下車,別爾德才愕然發(fā)現,自己買的那袋薯片還在包里沒拿出來……
所以,這又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在精確計算過其興奮點的垃圾零食面前,連最理性的科學家有時也無法保持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