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襲者

劉賀

如今的著名學者多有顯赫的學歷背景，像閆照文這樣的“逆襲”者還屬少數(shù)，但他也毫不避諱自己一路而來的爬坡路，因為那是他一步一個腳印踩出的康莊大道。

在之前和閆照文電話聯(lián)系時，話筒另一端是一個聲音溫和、性情儒雅的中年男子。直到如約在他的辦公室進行采訪時，坐在記者對面的才是一個真實的閆照文——自信、果斷、堅定……

一切皆有可能

閆照文出生在20世紀60年代，他經(jīng)歷了那個年代的變革動蕩和生活不易，還好他趕上了全國恢復高考的春風。但命運跟他開了個不小的玩笑。1982年他以離本科線只差7分的成績與大學失之交臂。讀中專則成了他不得已的選擇，收拾好行囊，他從河南家鄉(xiāng)奔赴遼寧。雖然學校的起點比較低，但他依舊保持著對知識的渴望，努力學習，直到1984年畢業(yè)。

工作兩年后，閆照文的心中還存有一股不服氣，因為考大學是他始終不變的夢想。于是，1986年，他毅然決然地參加了成人高考。功夫不負有心人，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考取河南焦作礦業(yè)學院電氣自動化專業(yè)，邁入大學校門的那一刻，心中的“結”也隨之消散開來。

大學時光轉瞬即逝，倍加珍惜學習機會的閆照文分外刻苦，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做科研，也很享受學術氛圍濃郁的校園時光。畢業(yè)之際，他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考研。1993年，他進入西安礦業(yè)學院攻讀碩士。

至此，閆照文的學習生涯并沒有終止。通過不斷地學習，他愈發(fā)感到知識的欠缺，“要想做科研差的還比較遠”，考博的想法便躍然腦海，這次他又如愿以償?shù)爻蔀槲靼步煌ù髮W一名電氣工程專業(yè)博士。

歷時3年半，發(fā)表多篇論文，取得優(yōu)秀成果的閆照文拿到了博士學位。這在當時非常少見，其他同學有的需要四五年?；仡櫷拢芨兄x自己的博士導師，“是導師讓我學會了如何做科研，如何在沒有涉足的領域提高業(yè)務水平”，也正是此時，他的科研能力邁上了一個新臺階。

“理論研究很深，想和實踐結合一下”，就這樣，閆照文南下華中科技大學，繼續(xù)做博士后的研究。2年多的時間，他與企業(yè)合作，解決工程問題。理論和實踐相得益彰，他的綜合能力再次得到很大提升。隨后，他只身來到北京，開始了他全新的科研之旅。

閆照文總是笑稱，自己的經(jīng)歷是很少見的，甚是獨有的。從中專讀到博士后，沒有絲毫的傳奇色彩，是他堅定的信念與辛勤的付出帶他飛躍了層層關卡，收獲到金字塔頂寶貴的果實。每當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閆照文總能果斷地選擇好方向。他不滿于現(xiàn)狀，“缺什么補什么”，一路走來，他就是一邊補落下的知識一邊學習新的內容。同樣的路，別人走得會輕松、快速一些，對閆照文來說，“累一些、慢一點，但只要不斷向前邁進，終究會到達終點”。在他看來，越是不可能越要做到，“一切皆有可能”才是人生存在的意義。

突轉專業(yè)，挑戰(zhàn)自我

在轉專業(yè)之前，閆照文的研究方向一直都沒離開過電氣工程?？墒牵敃r我國的電氣工程發(fā)展得已相當成熟，日漸趨于穩(wěn)定，再發(fā)展似乎已經(jīng)到了瓶頸，所以，他決定換一個研究方向——電磁兼容，于是來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完成第二站博士后研究。

不同于電氣自動化的低頻電磁場，電磁兼容研究更多涉及到高頻電磁場。上世紀80年代，我國對電磁兼容研究的重視程度不高，因為那時電子產(chǎn)品還很少，電視很少，而且是黑白的，沒有手機……現(xiàn)在情況大有不同，有越來越多的汽車、筆記本、通訊設備……

國際電工委員會標準IEC給電磁兼容的定義是：系統(tǒng)或設備在所處的電磁環(huán)境中能正常工作，同時不會對其他系統(tǒng)和設備造成干擾。其實，每種電子設備都會輻射電磁波，隨之引出的問題是，手機輻射對人體有沒有影響？計算機有沒有輻射、輻射對人體有沒有損害？打手機為什么有時候信號好有時候不好……這些都是電磁兼容的實際問題。

“我當時就覺得電磁兼容是未來發(fā)展的重點”，的確，電子產(chǎn)品日漸增多，問題也愈發(fā)容易顯現(xiàn)，質量如何保證是電磁兼容最核心的問題。2000年以后，任何電子產(chǎn)品在出廠銷售前都要經(jīng)過3C認證（國家安全認證（CCEE）、進口安全質量許可制度（CCIB）、中國電磁兼容認證（EMC）），在EMC認證中要求產(chǎn)品主要通過兩大類實驗：電磁發(fā)射實驗和電磁敏感性實驗。

這就迫切需要產(chǎn)品在設計過程中就能預測出其電磁發(fā)射電平和電磁敏感性限值，以便提前對產(chǎn)品進行整改和加固，否則只能在樣品生產(chǎn)出來后進行實驗測試，再進行整改和加固。顯然提前預測比事后整改要節(jié)省大量的時間和資源。

由于產(chǎn)品的多樣性和電磁場的復雜性，準確預測產(chǎn)品的電磁發(fā)射電平和電磁敏感性限值存在很大的困難，所以，世界各國電磁兼容的專家學者一直在致力于這方面的研究。這也是閆照文帶領團隊一直在從事預測產(chǎn)品的電磁發(fā)射電平和電磁敏感性限值這方面研究工作的原因。

主辦國際學術會議ISPAE2008

2012年，覺得應該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閆照文，選擇了到美國密蘇里科技大學電磁兼容實驗室做訪問學者。在這個世界電磁兼容最好的實驗室里，他的研究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那一年的交流學習，閆照文最大的收獲就是視野開闊了，他深感國際項目的深度、前沿性和先進水平是國內所無法比擬的。

在實驗室里，細心的閆照文觀察到，我們的設備和美國是一樣的，但為什么科研能力水平總是跟不上？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閆照文。后來，他發(fā)現(xiàn)，國外的項目大多都來自大公司，比如蘋果、因特爾、IBM，研究的是行業(yè)最新問題，自然他們思考問題站在的角度要高，項目實施的要求也高，“這些在國內是從沒聽說過，沒見過的，所以我們的水平上不去?！?/p>

回國后，閆照文立志要改變我國的研究現(xiàn)狀，“硬件軟件都一樣，他們能做出來，我們也能做出來！”骨子里有股不服輸勁兒的他就開始按著國外的思路，一步步往下做，慢慢的，竟也出了些成果，“以前不知道怎么做，不敢做，現(xiàn)在思路開闊了，知道怎么做了?！比缃窳钊丝上驳氖?，在閆照文的不懈努力下，他團隊的科研能力達到了國際水平。

正是這種思維的轉變，使閆照文心中有數(shù)，便敢想敢干起來。閉門造車終究會被時代拋棄，若能沖破桎梏，感受一下更大的舞臺，才會發(fā)現(xiàn)差距的所在，然而，這不是唯一的目的，反而會化成動力，促使我們不斷挑戰(zhàn)自我，大步向前。

從零開始

說起閆照文最初進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電子信息工程學院時，一切都還剛剛起步。每位老師都有一個研究分支，而信號完整性對于大家來說是一個嶄新的領域，沒有人愿意啃硬骨頭，閆照文就迎難而上，一步步組織建設起“信號完整性”學科分支。

對此同樣不熟悉的閆照文，可謂“從零做起”。他從攻讀專業(yè)書籍和查閱資料入手，在他的辦公室隨處可見的就是書，其中厚厚的那摞便是有關信號完整性的書，大部分都是外文書?！翱?本不夠用，看10本也不夠用”，一段時間下來，閆照文竟看完了幾十本，他不停地看、從不同的角度看，在他看來這是了解一個領域最直接的方法。就這樣，他對信號完整性有了基本的了解，并熟悉了國外在這方面是如何做的。

什么是信號完整性？信號在傳輸路徑上的質量，傳輸路徑可以是普通的金屬線、光學器件或是其他媒質。信號具有良好的信號完整性是指當在需要的時候，具有所必需達到的電壓電平數(shù)值。差的信號完整性不是由某一單一因素導致的，而是板級設計中多種因素共同引起的。

“先看森林，再找一棵你想要的大樹”，做學問，閆照文有著他獨特的理念，先了解全局，然后再主攻其中的一兩個點研究透了，其他自然也就觸類旁通了。

看國際期刊論文，跟蹤國際研究進展，也是他經(jīng)常要做的事情，保持對國際發(fā)展趨勢的持續(xù)更新，使他總能站在前沿思考問題。牛頓說：“如果說我比別人看得更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科學的金字塔正是這樣一代一代壘起來的。

形勢大好的就業(yè)前景使眾多學生慕名而來，但受“每位教師2個名額”的限制，3年下來，閆照文的團隊現(xiàn)有6個人。

俗話說，嚴師出高徒，此話不假，閆照文用他的嚴格要求換來的是學生們過硬的科研素質。師從閆照文門下，按時完成任務是鐵的紀律，他每天和學生聊進展，每周聽取學生做匯報。盯得緊的同時，閆照文充分給予學生自由，讓他們自己分配時間。

現(xiàn)在的閆照文，上課、帶學生、搞科研、做交流，還擔任電子信息工程學院實驗中心副主任，分管行政事務，一個“忙”字都不足以形容他現(xiàn)在的生活。但是，面對這一切，閆照文沒有怨言似乎還很享受這樣的生活，他說，“忙才充實，喜歡干就不覺得有多累”。的確，唯有熱愛才能持續(xù)。在短短的1個半小時的采訪過程中，閆照文每每講起他和他的電磁兼容事業(yè)，興奮之處他總是大聲的笑出來，有謙虛的笑、自豪的笑、滿足的笑……

與部分研究生在一起

閆照文是個喜歡靠實力說話人，評獎評級，他總是秉著“不行就不報，一報就必須上”的觀念。他的晉級路就好像是一場場通關升級，戰(zhàn)斗打響前，他一直在不斷地儲蓄能力，待能量值滿格，他便披甲掛帥前去PK?！爸\事在人，成事在天，把自己做好”在他看來，才是最應花心思的。

成功的自主研發(fā)路

20G電磁輻射探頭是閆照文成功自主研發(fā)的產(chǎn)品。

眾所周知，CPU是電子計算機的核心配件，其功能主要是解釋計算機指令以及處理計算機軟件中的數(shù)據(jù)。CPU會發(fā)射脈沖信號，分解后會出現(xiàn)無數(shù)個頻譜，從9K開始到幾十個G都會產(chǎn)生輻射。所以，要想測量從低頻到高頻輻射的數(shù)值，就需要能覆蓋從低頻到高頻的單一寬頻帶電場和磁場檢測探頭。

國外目前出售的探頭頻率最高可達到6G，越高頻率的探頭越精密，技術高端，所以，通常不會被出口銷售。目前，國內的探頭都是進口國外，自主研發(fā)的探頭也有，但最多1?2G，做不到6G以上。

6G以上之所以不好做，是因為它很小，頻率越高振蕩越大，導致無法測量，或測量值不準。所以，要想測量，必須先消除振蕩。

“這個問題國外已經(jīng)解決了，但我們解決不了”，在美國實驗室時，閆照文就曾和他們聯(lián)合研制20G的探頭，但是受產(chǎn)權保護，閆照文最終還是不知道具體的技術原理。

“老外能做出來，我們?yōu)槭裁床恍校俊敝皇侵来蟾旁淼拈Z照文決定自主研發(fā)。

從理論研究到設計，再經(jīng)過不停地改版，反反復復一二十次后，探頭終于被加工出來，就在歡呼雀躍之時，閆照文卻發(fā)現(xiàn)測量效果并不好，這無疑好似晴天霹靂。

閆照文深諳科研路注定坎坷，重新理清思路后，他和加工廠商聯(lián)系，問題出在他們有些地方做不到很精細，于是閆照文就根據(jù)廠商可以達到的加工程度再次修改了設計方案。

這次，他成功了！

不到兩年的時間，完全自主研發(fā)，國內唯一的20G電磁輻射探頭，這是閆照文交出的答卷?！敖衲戤a(chǎn)品已經(jīng)出來了，和國外的完全一樣，頻率達到20G”，這時的閆照文如釋重負。方便，是產(chǎn)品最大的優(yōu)勢，只需把探頭嵌入電子產(chǎn)品，便可檢測出輻射數(shù)值，再通過計算便可知道輻射是否超標。

“堅信自己能做出來”是支持閆照文走向成功的動力，他有自信，有拼搏鉆研的精神，總之，他做到了。

目前，閆照文正在申報專利。

走在國際前沿

預測電磁產(chǎn)品的抗干擾能力是閆照文目前正在從事的研究之一。他用一個很形象的比方解釋他的工作，“當病毒入侵，一人感冒，一人不感冒，說明后者比前者身體好，也就是抗病毒的能力強。按照同樣的思路，電子產(chǎn)品在使用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其他電磁的影響，這些電磁就像病毒一樣，抗得住，能正常工作的則說明產(chǎn)品品質好，反之不好”。

遇到質量不好的產(chǎn)品就要查原因、找問題，慣用的作法是把產(chǎn)品拆開，逐一排查，這樣很麻煩，“如果能提前在生產(chǎn)過程中就能預測哪個原件容易出問題，提前改進，那就更好了?！?/p>

想法很好，但實施起來難度很大，目前國內很少有人能做，國際上也正在研究之中。閆照文似乎很樂觀，還笑著說“這個工作很有意思”，但這也并不奇怪，因為他一向都是認準的事情一定想辦法做成功。

在美國MST大學做訪問學者

辦法總比困難多。閆照文解決這個難題的方法是通過“建?！?，把抽象的問題模型化，但問題又來了，器件都是廠商生產(chǎn)，閆照文并不知道它們的模型，如何建模？

經(jīng)過積極思考，閆照文認為“反推”是個好辦法。“反推出模型就可以建模，再進行仿真分析?！表椖康玫搅藝易匀换鸬闹С?，現(xiàn)在，閆照文已經(jīng)成功反推了一些器件，事實證明，他的反推思路是正確的，在項目的起步階段便得到這樣的成果是讓人為之振奮的。

下一步，閆照文說還需要反推更多的模型，積累更多的例子做驗證。有了模型，便可建模，之后通過研究計算出容易出問題的敏感地方，進而提出改進意見，減少產(chǎn)品出廠后不必要的檢測修理麻煩。在他看來，這項工作是在為電子產(chǎn)品的生產(chǎn)“提供科學證據(jù)?！?/p>

在測試產(chǎn)品抗干擾能力時，常常會在電源線上注入電流，使電流進入產(chǎn)品內部，看其是否能抵抗干擾。

那么，如何注入？做法是用電流探頭卡住電源線，通過變壓器感應到線上?，F(xiàn)在，市面上銷售的探頭頻率在9K?400M，這次，閆照文又要挑戰(zhàn)高難度，“我們想做9K?800M的探頭”，這也是他同時在研的項目。

他計劃在400M探頭的基礎上，通過建模方法將探頭分塊建模，外加電容電感電阻網(wǎng)絡，使頻率提升至800M。在國際上，這是第一個。

目前，理論研究證實可以實現(xiàn)，未來還需要現(xiàn)實的驗證。

2014年是閆照文中專畢業(yè)30周年紀念日，他回到了西安，與昔日的同窗好友共聚一堂，幾十年過去了，大家變化很大。中專畢業(yè)后，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進工廠當了工人，上世紀90年代，不巧趕上了工廠紛紛倒閉，下崗待業(yè)成了他們無奈的選擇，如今的他們有的退休在家、有的經(jīng)營個體生意，但像閆照文這樣取得如此名就的獨有他一人。這是一條艱辛的科研路，閆照文卻很享受，甘之若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