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程
為善使人不能得從,為巧使人不能得為,此獨善獨巧者也,未盡巧善之理。為善與眾行之,為巧與眾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故所貴圣人之治,不貴其獨治,貴其能與眾共治也;所貴工倕之巧a,不貴其獨巧,貴其與眾共巧也。今世之人,行欲獨賢,事欲獨能,辯欲出群,勇欲絕眾b。獨行之賢,不足以成化c;獨能之事,不足以周務d;出群之辯,不可為戶說;絕眾之勇,不可與征陣。凡此四者,亂之所由生。
(《尹文子·大道》)
注釋:
a 工倕(chuí):古之巧匠名。
b 絕眾:超群出眾。
c 化:教化。
d 周務:完成所有事務。
大意:
自己做善事,卻不能讓人跟從一起為善;自己做工精巧,卻不能讓人一起為巧,這是獨善、獨巧之人沒有將善、巧的道理徹底領悟。做善事,與眾人同行;做巧工,與眾人皆能,這才是善中之善、巧中之巧。因此,圣人治理國家的可貴之處,不在于圣人獨立治理,而在于圣人能與眾人共同治理國家;能工巧匠的可貴之處,不在于他個人手藝精巧,而在于他與眾人共同成就精巧。當世之人,行動時總想凸顯個人的賢德,做事時總想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論辯時總想顯示自己出類拔萃,展示勇敢時總想說明自己無人能比。個人行為賢德,不足以教化萬民;個人行事多能,不足以完成所有事務;個人論辯出眾,不足以讓家喻戶曉;個人勇敢絕倫,不足以征戰(zhàn)對陣。這四種情況都是國家混亂產(chǎn)生的原由。
【解讀】
尹文乃戰(zhàn)國時期齊國人,曾游于稷下,并游說齊湣王。其所著《尹文子》凡一卷,分大道上篇,大道下篇?!端膸炜偰刻嵋吩疲骸捌鋾久艺吡?。大旨指陳治道,欲自處于虛靜,而萬事萬物則一一綜核其實,故其言出入于黃、老、申、韓之間?!北疚墓?jié)選自大道上篇。
《莊子·天下》載:“不累于俗,不飾于物,不茍于人,不忮于眾,愿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yǎng)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聞其風而悅之?!币牡乃枷胫鲝堉杏幸环N樸素的民本觀念和天下觀念?!洞蟮馈芬幌盗猩婕啊蔼殹薄氨姟标P系的辨析與論證,實源于此。在他看來,善、巧是人們共同的追求,但個體行善、工巧不能替代眾人的行善、工巧。社會由無數(shù)個體構成,作為一個集體,社會有其獨特的運行法則,社會、國家的正常運轉(zhuǎn)也絕非一二圣人可以主導并左右。誠如尹文所說,個體能力始終有限,一人之力不足以教化天下,一人行事不足以事事周全,一人善辯不足以名聞天下,一人之勇不足以沖鋒陷陣。因此,即使是圣人治國,也不能僅憑一人之力便使天下大治,而要與世人共治,這是人的社會屬性決定的。引導每個個體“為善”“為巧”,激發(fā)每個個體的力量與智慧,統(tǒng)籌協(xié)作,才能各盡其才,共同成就社會繁榮與國家興盛。相反,如果逞一己之力,時時處處以突出自己、表現(xiàn)自己為目的,僅憑個人意志與強力行事,忽視他人的力量,無視眾人的作用,終不免力不從心,左支右絀,漏洞百出,留下后患,進而危害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