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希
江南七怪武功駁雜,郭靖學了一堆,內(nèi)功根底幾乎為零,若是所教招式精絕,倒也能討些便宜,又還談不上。馬鈺教郭靖內(nèi)功心法,沒有一般江湖人士邁著方步擺譜的手段。比如先讓郭靖背誦祖師爺?shù)恼Z錄,然后了解全真教的理論,再學習內(nèi)功心法的偉大貢獻和實戰(zhàn)效能,讓弟子先覺得自己起點低,心下先是怯了,再玩命練功。馬鈺的第一手,就是讓郭靖恢復(fù)自信,他準確地把握住郭靖當時的心態(tài),讓郭靖覺得,他被小道士摔了個跟頭,并不是武功不如小道士,只是小道士用了巧勁,自己的武功根底是不錯的。第二,馬鈺告訴郭靖,他教給他的不是武功,不過是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覺的法子。進一步給郭靖心理減壓,讓他不覺得這是些難得把握不住的高深技術(shù)。第三,他精準地觀察郭靖的狀態(tài),一開始跟郭靖并肩登崖,指點他如何運氣使力,直到攀不上,才登上崖頂,用繩子吊上,循序漸進,不貪多、不逼迫,讓郭靖自己體會內(nèi)力增長之后的好處。
這三手,與江南七怪的教學法正好是兩極。江南七怪的三板斧是:苦、打、逼。
招數(shù)是做加法,內(nèi)力是做乘法,大大發(fā)揮了招式的威力,也極大加速了郭靖跟江南七怪學習的進益,而六怪只道是張阿生和郭靖他爹的在天之靈起了作用,作為師傅的遲鈍和作為武學人士的覺察之粗,由此可見。郭靖心思單純,原本雜念就少,內(nèi)力的修煉正好能用上,馬鈺善加引導(dǎo),他那兩年的收獲,竟是比一般心思雜亂的聰明人要多不少。
我的一位老師說過,學校當年有滑冰課,老師非常厲害,全班就沒有學不會的學生,“最厲害的就是,讓你不知不覺就學會了”。馬鈺教郭靖,也正應(yīng)了“不知不覺”。他讓郭靖感受了學得的樂趣,“近來身體里好像真的有一只小耗子鉆來鉆去,好玩得很”,繼而又有了學得的好處,以前用不上的勁,現(xiàn)在輕巧就用上了,以前學不好的招式,現(xiàn)在做得既快又準。在穆念慈比武招親的現(xiàn)場,郭靖沖出去打抱不平,被完顏康耍了個下流手段,肋上挨了重重的兩掌,“幸而他曾跟丹陽子馬鈺修習過兩年玄門正宗的內(nèi)功,這兩掌雖給打得胸口劇痛徹骨,卻也傷他不得”。這話要緊,足以見得若不是馬鈺教給的內(nèi)功,以江南七怪教的那點本事,郭靖當時就得身負重傷,哪里還有跑到王府盜藥喝了蛇血的后話。
江南七怪一致認為,郭靖最適合學的是老五張阿生的武功,因為二人資質(zhì)接近。這也難怪,江南七怪主要勝在一腔豪情,在武功見識上,實在上不了臺面。就算張阿生當年沒有被陳玄風打死,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教出的郭靖,也不過是比張阿生還弱的二世,不會有未來的郭大俠。
跟什么樣的老師,仿佛比個人天分更有主動選擇的余地,其實也沒那么大的空間,嚴重受制于環(huán)境、條件和機緣。江南六怪對于郭靖,更像教思想品德課的老師,好在他們并非口是心非,自己還是相信自己宣揚的一套,沒有一開始就植入價值分裂的惡因;馬鈺是武功入門的引路人,算是最優(yōu)秀的本科教育;而洪七公,就算研究生導(dǎo)師了,帶的學生雖然不多,但自己玩心太重,事務(wù)繁雜,也談不上用心,好在本人武功深湛,用心人學得一點,再能耐心咀嚼,舉一反三,受用不盡。郭靖學武起步蹣跚,跌跌撞撞走到后來,腳跟漸穩(wěn),跟他自己的一套以不變應(yīng)萬變的化解大法有關(guān),非教之幸。(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