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除夕夜

董仲舒

除夕那天，妻子帶著女兒回鄰市的娘家去了。我白天因為要在單位值班，無法陪同妻子一起前行。晚上一人在家，顯得很孤單，于是到街上走一走。

我走到一家商店門前，見一個人正對著櫥窗出神。我想起來了，剛才我下班回家經(jīng)過這里時，這個人就這么站著。這么半天了，還沒動地方，一定也有心事，不然大冷天的，怎么不回家呢？出于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我走了過去。那人回過頭來，我才看清是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我遲疑了一下問：“大媽，您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我出來走走，迷了路，正在想家在什么地方?！彼勍伦匀唬裰厩宄?，怎么會迷路？我正納悶，她又開口了：“我早年受了點刺激，一陣陣地犯糊涂，就什么也想不起來了。一會兒就好，你放心吧！”我用商量的口吻說：“我家離這兒不遠，您先去坐坐，什么時候想起來了，我再送您回家？”她點點頭：“好吧，只是給您添麻煩了?！?/p>

到家了，我手腳麻利地在茶幾上擺上幾樣糖果、點心，打開了電視，中央臺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剛剛開始。我一邊看電視，一邊陪老太太聊天。不時地打量這位老人，只見她穿著講究，兩目有神，極像是我過世的母親。她究竟為什么要在深夜徘徊街頭呢？

老太太說起話來，神采奕奕。我們越談越親切，仿佛不是剮剛在街頭上相遇的陌路人。不知不覺到了零點，進入了新的一年，電視機里響起了悠揚的鐘聲。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冰箱里有妻子特地包的餃子，大過年的，怎么能不吃餃子？好了，讓老太太自己看電視，我則用最快的速度把餃子煮好，一手一碗端了過來。餃子的騰騰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我一下子恍惚起來，不知不覺想起了我的母親，想起了母親為我包的餃子。

母親包得一手地道、美味的餃子，餃子皮薄餡鮮，非常好吃。在校念書時，每逢周末回家，母親都要為我包餃子。當美味的餃子端上來時，我每一次都是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咽。每到這個時候，母親總是要問我好不好吃？聽到我說好吃時，母親幸福得一臉得意。

所有甜蜜與幸福的記憶跟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回到眼前。我情不自禁地把跟前的老太太看成了我的母親，就在我放餃子的一剎那，競脫口而出地說道：“媽，吃餃子吧！”老太太昕了，顯得十分激動，她眼睛濕潤了：“孩子，你剛才說什么？”

“媽，吃餃子吧！”我知道她可能處于某種迷惘和期待中，我又重復了一句。老太太拭著眼淚說：“嗯……咱母子倆一塊吃?！蔽肄隽艘粋€餃子，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皨?，味兒怎么樣？“嗯……”她咬了一口，不住地點頭。這樣，我就一口一個叫開媽了，連我自己也詫異，今兒嘴怎么這么甜？

吃完餃子，我想到既叫了媽，就得拜年，這是做晚輩的規(guī)矩呀！我讓老太太在沙發(fā)上坐好，我跪在地上毫不猶豫地磕了3個響頭，說：“祝媽媽春節(jié)如意，諸事順心?！崩咸珮返米於己喜簧狭?。伸手拉起我來說：“好孩子，快……起來?！蔽覄幤饋?，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遞在我手里說：“好孩子，這是媽媽的壓歲錢?！蔽覄傄妻o，她又說：“媽給的不能不要。”

要說我這個兒子當?shù)眠€可以，侍候著這位媽媽洗了臉，上了床，給她蓋上毛毯，就坐在她身邊陪她說話。老太太困了，說著說著就進入了夢鄉(xiāng)?？吹剿鞘孢m安逸的樣子，我又想到自己的母親，當年她就是病倒在這樣的床上，等著我回來見上一面。我連夜趕回來，可她卻未能睜眼看看我，只是在尚有聲響的喉嚨中，依稀能聽出來是在喊我的小名……想到這兒，我的腦海里滿是母親躺在床上那單薄的身軀和那期盼的眼神。瞬時，我的淚水成串地淌了下來。

我看著熟睡的老太太，聽著她那微微的鼾聲，心里在想，我母親當年要是讓我這么照看一夜，也許離去時的心情會好一些，我此時的心情也可能會好一些。然而事實無法挽回，只得一聲長嘆了之。我又突發(fā)奇想，如果這位老太太一直想不起家在哪兒，我就把她當做親媽奉養(yǎng)終生……

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人推我，睜眼一看，是妻子站在我面前，天已經(jīng)大亮。我猛地跳了起來，本能地往床上一看?？諢o一人。我問：“咱媽呢？”妻子愣了一下：“什么，你說什么？”我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妻子笑說：“你不是犯癔癥，就是讓人家騙了，先看看家里少什么東西沒有？” 我正要回擊她，忽然電話響了。我一手抓過話筒，里邊傳出一個我一聽就知道是誰的聲音：“孩子，是你嗎？”“是我……”我激動地說?！拔业郊伊?，我走的時候你睡得正香。我沒打擾你，請原諒！昨天我對你說了謊，我的頭腦一直很清醒。我有家，有兒子，兒媳，還有孫子?？梢坏竭^年這時候，他們就全到孫子他姥姥家去。我每年除夕晚上，都帶上壓歲錢，想初一一到，孩子拜年，我就掏出來，好幾年都白準備了，今年總算……謝謝………媽媽……”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我聽見老太太也抽泣了，趕緊克制住感情，把話岔開。老太太也平靜下來說：“你的電話機上寫著，我記住了。孩子，你不怪我吧？”我大聲說：“不，我為什么要怪您，每個人都有難言的苦衷，如果我們能互相彌補一下感情上的欠缺，那又有什么不好呢？我只希望……”說到這兒，我扭頭看了看妻子，她點了點頭。我又對老太太說：“我，不，我們?nèi)蚁Ｍ^年對再來?！薄昂?，孩子，咱們來年初一見。”

“嗯，這就夠了。”我感到一陣少有的滿足，來到陽臺上，發(fā)現(xiàn)夜空被千萬盞紅燈照亮了，漫天的煙花驅(qū)逐著室外的寒氣，我的心頭涌起一陣溫暖。我對著不盡的夜空說，“媽媽，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