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

何永洲

那年，一股洪流將劉丙善和劉有根兩兄弟的住房轟然沖倒。無需半點夸張和描述，這山洪真的嚇?biāo)廊死?。一連七八天不停雨，沖倒豬欄雜屋二十多間，還沖走兩頭刀子快挨脖子大的肥豬。全村變得路不是路，橋不是橋，地不是地，洼不是洼的。當(dāng)然，變化最大又變得最慘的，要數(shù)劉有根和劉丙善的家了。要是倒房發(fā)生在夜間，這兩家說不定埋在磚瓦底下了。

昨天，支書來到劉丙善臨時起居的廠棚里，說過些日子鄉(xiāng)里和縣里要來看災(zāi)情和自救情況，劉丙善和劉有根的建房宅地落實情況是主要匯報內(nèi)容之一。支書說：劉丙善，看你本人愿意原地建房還是另擇地址？劉丙善抬頭看了看支書，又轉(zhuǎn)眼看了看坐在斜對面的妻子，不及開口，妻子卻先開口了：原地也好，另遷也好，就不想和劉有根弄到一起。支書說：你們是兄弟，原來兩家住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就變了呢？劉丙善說：支書，別多說了，就這樣定了吧，房子仍然兩兄弟連在一起，仍然建在原地方。支書說：這樣就好了，你兩兄弟就要抓緊點，因為上兩天鄉(xiāng)里抗洪救災(zāi)大會上，張書記要求抗洪救災(zāi)第一步，要突擊恢復(fù)水電、交通和倒房戶安居問題，各級各部門要定人定時定責(zé)定任務(wù)。會上已宣布你兩兄弟的房子9月25日前建成，責(zé)任人是鄉(xiāng)綜治辦龔主任。村里就我主抓，希望你兩家快點動工，現(xiàn)離完成時間只有34天了，救補經(jīng)費到時也按任務(wù)和時間要求發(fā)放。說了一通，支書就往劉有根家去了。

劉有根家也像劉丙善家一樣，打個臨時廠棚住在原宅地西頭，因為兩兄弟早商量好了，房子仍建原宅地，為建房方便，先在宅地的東頭和西頭，弄個臨時居所暫時住下，反正自留山里有的是木材，打個廠棚再用倒房廢磚圍徹就可以住了。

住是住下來了，可一個月之內(nèi)要把新房拉上來，劉丙善沒把握，想想看，村里倒了好多豬欄牛欄，人家都起自家的豬欄牛欄去了，誰有空閑幫工？高婆和王秀蓉各自打起了娘家的主意，想從娘家調(diào)兵遣將，邀來三姑六舅。

高婆娘家親戚多一點兒，她5男3女8姊妹，排行老二，爹娘都健在。要不是爹娘霸蠻逼婚，高婆就不一定成為現(xiàn)在的高婆了，高婆雖算不上特別漂亮的那種，可也長得眼是眼，鼻是鼻的，個頭高高的，那雙眼睛就像兩汪井水，照得見人影。當(dāng)初劉丙善去亂石鎮(zhèn)木材市場賣木材，就在她家落腳，劉丙善每次在她家吃飯睡覺都結(jié)賬付現(xiàn)錢，從不拖到下回，還將那些賣剩余的長長短短的杉條圓筒，無償送給她兄弟建房或做家具。二老見劉丙善人老實又挺大方的，就和老二女說了：老二呀，你干脆嫁到木材堆里算了，老二臉一紅，瞥一眼二老，頭就低下去了。其實她內(nèi)心有點兒不喜歡劉丙善，一是嫌劉丙善人矮，她在心里量了一下，劉丙善比她起碼矮3～5寸；二是嘴巴子不甜，對事對人毫無情感可言，有點兒像蠢寶的樣子。后來父母一催再催，對方的杉木也一送再送，她想到自己娘家也窮，加之兄弟多負(fù)擔(dān)重，就默認(rèn)了這門親事，嫁過去那年，她剛過20歲生日。高婆的父親是赤腳醫(yī)生，婚后不久，高婆眼看劉丙善個子小體力差，不是干重活的料子，就讓他隨父學(xué)醫(yī)。

王秀蓉呢，高中畢業(yè)后跟著父親學(xué)油匠。因為她從小愛畫畫，特別對花鳥蟲魚等自然景物和動物，每畫必真，令觀賞者如聞其聲，如臨其境。加之練就一手頂好的毛筆字，有時字配在畫里美上加美。她跟著父親東家畫只鳥，西家畫朵花，畫完了還寫上“吉祥如意”、“長命富貴”等活脫脫的書法。主家見了十分滿意，豎起拇指稱贊說：好哇！好哇！下回一定做一套好家具請你們來漆來畫。那日，父女倆來到劉有根家漆家具，是劉有根嫂子事先約好的。劉有根32歲的生日都過了，對象談了一大串，姑娘們聽說是當(dāng)?shù)馗F得有名的罐子嶺，并且還是小姓人家，就沒誰愿上門了。后來劉有根媽找算卦的瞎先生，給劉有根查了生辰八字，瞎先生說：你的崽呢，命中該有妻！照八字看：三十一，談婚論嫁應(yīng)該沒問題；三十二，沒人上門不為怪；三十三，定有姑娘上門把家安。請你老一百個放下心，崽兒的婚事沒問題，家具先打好，定有上門的。劉有根媽信以為真，馬上請來老木匠。果然，老木匠畢竟是老木匠，不到一個月，牙花床，大衣柜，桌椅板凳，盆盆桶桶，底底蓋蓋，樣樣做得精致靈巧，美觀耐用。就請來王秀蓉父女倆做家具油漆。父女倆一邊油漆一邊對老木匠手藝贊不絕口，哪處上什么漆，哪兒畫什么花，花上寫什么字，父女倆心中早就有了底兒：牙花床配鳳凰，夫妻養(yǎng)崽雙對雙，大衣柜鳥采花，夫妻白頭福滿家……父女倆將這些家具油漆得床是床、柜是柜的，像面鏡子擺靠四墻，放射著幸福吉祥光彩，劉有根全家高興得合不攏嘴，加倍付了父女倆工錢。后來，劉有根媽和劉有根就常常想起這對父女，再后來這對父女中的父親成了劉有根的岳父，女兒成了劉有根的妻子。

高婆看看弟弟剛油漆一新、準(zhǔn)備結(jié)婚的家具，又看看自家那幾樣早已脫了紅漆，又被煙火熏添了一層黑漆，不新不舊的家具。相比之下，無論從樣數(shù)看，還是從款式看，父母還是輕老大重老二，而高婆又不好跟父母發(fā)脾氣，因為父母畢竟老了，那么，能將這一肚子氣發(fā)泄到劉有根身上么？也不行，叔嫂關(guān)系向來不錯。那回劉丙善在亂石鎮(zhèn)賣樹時，突遇外縣幾個愣頭青敲詐，還嚴(yán)重打傷了手腳，鼻青血流暈死過去，是小叔子劉有根背著送醫(yī)院搶救，直到現(xiàn)在還有兩百多塊醫(yī)藥費小叔子擔(dān)著。從此以后劉丙善不明不白患上了不能下冷水的病，而本地多泉水，每下手腳必紅腫，四處關(guān)節(jié)就惡痛。劉丙善劉有根僅兩兄弟，且上有老下有小，生活日漸艱難。為此，兩兄弟商量，田里的事劉有根和高婆包了，山上的事劉丙善包了。這樣一來，一年四季，劉丙善不是在山上就是在木材市場，加之行醫(yī)該出診時還出診，回家的時間就更少了。高婆對小叔子也蠻好，劉有根清早下地干活了，一會兒高婆就會送一罐濃粥，還有高粱米酒和鹵菜送到田邊地頭，劉有根吃得又飽又醉又解渴，真的像猛虎一樣干活來勁。衣褲磨爛了，高婆就拿去縫縫補補；衣褲臟了，高婆就主動過來進劉有根房間弄去洗了，干了又疊得整整齊齊送過來。秋收是農(nóng)村最忙時節(jié)，高婆忙了外頭收，又忙屋里曬，天光到黑忙得不可開交。那天夜里劉有根洗澡脫光了衣褲時，才發(fā)現(xiàn)沒帶換洗的短褲，就順口叫了聲嫂子，此時高婆才知道衣褲還晾在外面忘了收，高婆送了短褲到劉有根洗澡的房門邊，背著臉快速遞了過去，雙方臉都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