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夢妮
摘 要:在思考《平凡的世界》對60、70后的價值觀所造成的深刻影響之余,反省80、90后為什么無法對這部曾經(jīng)被一代人奉為圭臬的遺作同樣產(chǎn)生共鳴?我們早早丟失了歷史丟失了信仰丟失了曾經(jīng)不惜孤注一擲也要的最高追求,開始被刺金時代迷蒙了雙眼,再也很難辨清理想和妄想的區(qū)別,最后表現(xiàn)出極度輕視權威和妄自尊大。那么在當代的中國社會環(huán)境下,我們所追求的人生價值意義到底是什么?
關鍵詞:價值虛無;異化;病態(tài)文化;斷裂語境
中圖分類號:B01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5)11-0136-02
當一個人從總是得到過渡到漸漸失去的過程時,思考就會變成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當年輕的80、90后在一個慣于失去的立場上開始思考自我存在意義的問題時,就表明當下的價值認知語境出現(xiàn)了斷裂,它已經(jīng)無法給予人們精神以長久安穩(wěn)的歸宿。
一、斷裂的認知語境
先想到的是2013年獲諾獎的門若的那本《逃離》,無可置否的對于年輕一代來說,在各個生活實踐領域中逃離都是種常態(tài),虛無也是種常態(tài)。
其實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始,我就會經(jīng)常向身邊不同的人去詢問,我的追問大致都是一樣的套路,但得到的答案表面上看千變萬化,實際上卻透露出同樣的思想傾向。其中一位想考公務員的朋友是這樣回答我的:
我:“為什么要考公務員呢?”
友:“仕途有權,衣食無憂,一勞永逸?!?/p>
我:“有權有錢衣食無憂之后呢?你還要什么?”
友:“要什么?快樂啊?!?/p>
我:“什么是快樂?”
友:“快樂就是自由?!?/p>
我:“什么是自由?”
友:“自由就是欲望皆可滿足,無需仰人鼻息?!?/p>
我:“如此,那么如何獲得自由呢?”
友:“權和錢啊?!?/p>
我:“名利場里為自由,即使爾虞我詐不擇手段?”
友:“不然呢?這就是現(xiàn)狀,這就是生存。”
追問一般到此為止就沒法再繼續(xù)下去了,他們大部分會沒有耐心經(jīng)受這樣追根究底的哲學性追問,一定會用“這就是社會現(xiàn)實,只能這樣生存,想多無益?!边@樣籠而統(tǒng)之的話來打發(fā)我,指責我追問的意義和價值對于當下生活根本是遙不可及甚至是可笑之極的,而問的多了,最后連我自己都會在懷疑是否確如其言,但既是在這殘缺不全的語境下,我們仍可以看出這認知斷裂的縫隙源從何處。
二、終極價值的喪失
追溯言語所表征的現(xiàn)實狀態(tài),權錢名利無情荼毒了年輕人的理性思考,誰會想到曾經(jīng)無比崇高的自由竟然要和權錢陷入死循環(huán)里?且不說公務員對國家,對平民本應是個什么理想的存在,遭逢諸多不公和潛規(guī)則的年輕一輩在拼盡全力獲得一個職位的時候,想得到的只能是自己的快樂,并且為了這種私人性的快樂可以理所當然的喪失責任感和道德感,這不是缺陷文化的傳染病是什么?中國有句古話說:“以其之道還彼之身?!笨峙抡f的就是巴爾扎克筆下像拉斯蒂涅這樣的人物,本是剛正不阿的有為青年卻在歷經(jīng)世事冷暖之后得知以往堅持的意義和價值都是廢話,只有自己過好了才是真的。而這樣的年輕人時隔幾百年后終于從西方完全來到東方這個古老的國度,我們總是慢那么一步。
但我們知道,在那時候的西方社會尚且有上帝有理性有自由這樣的終極關懷存在,人們即使短暫失去了信念也依然可以相信在最終會有所依歸,然而二十世紀后的西方,人們見證制度和人性的本來面目后,殺死了上帝解構了理性懷疑起自由,那又用什么來填補認知斷裂這個巨大且深不見底的窟窿?是無盡的荒誕,是價值虛無。無論20世紀后涌現(xiàn)出多少思想家提出怎樣的見解都不可改變和破解一個價值長久性虛無的現(xiàn)實,而當代中國的年青一代不也是這樣嗎?國學身處不制造噱頭就鮮有關注的尷尬境地,宗教成為輿論聲討的異教,遠離底蘊且沒有信仰的我們見不到未來,因為見不到未來所以開始懷疑歷史,懷疑歷史便使以往的終極價值都不再具有普世意義,終極價值的丟失導致了我們彷徨無助只好追尋當下的快樂,一味追尋當下的快樂就會為這虛幻的快樂忘卻為人的道德心和對國家的責任感,忘卻了的東西慢慢會成為積習,于是這本身就建立在虛無和空幻上的積習就成了新的價值和意義,被我們深深信以為真。所以當我們對追求和理想振振有詞,以為自己正在勇敢的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但其實我們比任何人都因為太恐懼虛無而逃得更遠,從而更加彷徨。
三、生存的異化
使生存異化的原因有二——病態(tài)的文化制度和人性。在一個價值虛無的國度里,我們自然要為了自己所謂正確的人生精心謀劃,謀劃出盡可能最好的結果就是我們口中常常提到的快樂和自由。但至少我們都可以看見,當代政治和經(jīng)濟催生出的文化卻是一個漸漸罹患惡劣傳染性頑疾的過程,是國家體制和政策錯了么?不是,至少不是一開始就出問題了,馬克思的理論空穴來風,他洞穿了資本主義的剝削本質和人性缺失與社會資本的永恒矛盾,并在此之上建立了工人階級和農(nóng)民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鄉(xiāng),而中國的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轉變都是飲盡了血與痛的沉重灼苦,相信沒有哪個民族會比我們對苦難更有記性。遭逢洗劫的歷史推動著當時的人們義無反顧的投身美麗的理想中去,質樸率直并且各個懷有赤子之心,那時那刻為自由和富足的孤注一擲是何等的彌足珍貴。然而特定的時代固然塑造了人推動了人的實踐,可人最終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在這樣一個雙重作用下,因為被告知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所以隨著歷史推進然后碾壓到當代,我們的動物本性開始抬頭,欲望和利己不可遮掩的敗露出來,人心被聲色異化,自由被名利異化,文化被資本權力異化,耽于享樂、拜金主義和紙醉金迷使整個社會文化呈現(xiàn)出不可救藥的病態(tài)。
但是病了又如何?最近讀到肖鷹先生的一篇文章,內容大致對郭敬明和韓寒的批駁,信息數(shù)字時代的媒介詭計使人們迷陷于歪曲不完整的信息中,在斷篇了的語境里刻意重塑的形象使我們喪失了完好的判斷能力,文化權力和產(chǎn)業(yè)資本相互勾結編織出的一場場神話都使年輕人為之著迷。然而當大眾文化開始風靡,經(jīng)典被逐漸祛魅的時候,不是早有有智者預見到這些病態(tài)癥狀初露端倪了么?明明早早預見到了卻在許多年過去后只能任其愈發(fā)嚴重而始終找不出行之有效的靈藥去解決,而在這愈發(fā)糟糕的境況中沉淪最深的恰恰就是我們年輕一代,于是我們的崇拜被說成迷信,我們的憤怒被說幼稚,我們的追求被認為是虛無一文不值……那么,若然只是一類類個案在這泱泱大國中出現(xiàn),倒真值得往死了批判,但若是大眾皆如此,那精英知識群體(畢竟是少數(shù))是不是應該先放一放強行搗毀病癥的扇耳光似的批判,至少先想辦法讓病入膏肓的我們跳脫出這惡性循環(huán),然后自己試著跳進這個惡性循環(huán),以一個清明之姿去真正看看癥結到底在哪里才是?
當然,這不是想為郭敬明、韓寒之流或者是80、90后的無知無覺辯解,而是這樣被有識知識人群批駁到體無完膚的所謂偶像竟然有凌駕于歷史和理想鄉(xiāng)之上的魅力,能讓那么多年輕人為之喪失理智丟棄責任,難道只是單單因為年輕的80、90后思想境界不夠嗎?的確不夠,但是不是更應該好好想想,在制度、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之上到底存在著什么更根本更公正更接地氣的原由使年輕的我們的人生價值變得如此廉價和羸弱?當歷史和理想鄉(xiāng)的吸引力并不足夠,而像郭敬明和韓寒之流又被拉下神壇不再是偶像的時候,誰又能拿出什么來填補我們精神領域突然缺失的空洞?或者誰人所拿出的那份價值和意義不具有像上帝或者理性那樣充分滿溢的普世情懷,又如何能獲得足夠的力量去恢復自由的真正本色,能說服長久習慣了被虛幻現(xiàn)實籠罩的年輕一代的虛無之心,使他們心甘情愿為一個長久的理想放棄快樂的欲望?
四、作為填充物的價值虛無
價值虛無,有破無立,只會讓一個又一個文化權力和產(chǎn)業(yè)資本聯(lián)合打造的郭敬明和韓寒出現(xiàn),那么破的作用在哪?大眾文化所浸染面對的,不是可以對幻象進行冷靜反省的精英知識群體,而是那些平時甚至都不愿意看一頁書的平民百姓,你和他們講柏拉圖講康德講叔本華講馬克思或者談及歷史他們會比你更加頤指氣使更加理直氣壯,因為他們并非群氓而是始終承受苦難的主體,他們比背下更多崇高理論的我們記憶了更多社會現(xiàn)實切骨的苦難和傷痛,更有甚者可能時至今日依然沒有享受到國家起初所允諾的愉悅。對于一副血肉之軀來說,承擔痛苦大多時候是拒絕闡釋和說服的一種決絕之姿,崇高的理論只會讓遭逢苦難者嗤之以鼻,所以他們定然會無心的對這社會制度和文化露出失望之情,但我相信他們心底深處從未完全徹底放棄過自己的國家。而遠離歷史,生未苦過的我們會傾向資本主義的短暫快樂只求飲鴆止渴是要承受多沉重的苛責?魯迅先生早早一語道破我們扎根深埋的劣根性,即如果下一刻就會被渴死,或者會有大把大把的中國人愿意喝下眼前的一杯毒鴆。
所以,精英知識群體所能預見到的社會未來和變革對大眾來說可能只是紙上談兵,大眾仍然在蒙受媒介聲像和權力名利的欺騙而不自知。有識者是否應該先暫時擱置健康社會所賦予其的職責和義務,不要一味的對年輕人說明什么才是真正有價值有意義的,而是要將這已然病態(tài)的社會文化讓人們長久錯以為真的病灶連根揪起。年輕的我們現(xiàn)在需要被告知的,不是什么才是對的,也不是我們一直都錯了,而是為何那些對的東西現(xiàn)在被徹底當成錯誤的變得無法再打動我們,不僅無法打動我們并且還讓我們聽起來簡直難以理解和貫徹的。只要這個病灶不根治,那些本應珍貴的追求與理想只會蒙塵誤會并且招致青年大眾強烈的叛逆和反抗。亞文化的諸多怪異表現(xiàn),本質可能就是我們極度恐懼價值背叛,恐懼內心深處長久堅持的價值變得虛無,所以下意識的選擇要么是拼死逃離要么是拼死抵抗,其實那無非都是無助彷徨的現(xiàn)實寫照。
患病者都想恢復健康,走進那些正中權力制度下懷、被病態(tài)的文化形式迷住的大眾,更多的聆聽真實大眾粗陋淺薄無比卻普遍存在的聲音,或許聽到的就會是年輕的80、90后在價值虛無的時代語境下向歷史向本心發(fā)出求救的聲音,或許那時看到的不再是我們的幼稚和粗魯,而是我們已經(jīng)在竭盡所能的抵御著社會文化病癥,只是我們尚且自顧不暇的表現(xiàn)看起來是那么愚蠢那么荒唐,但卻需要有人聽的更真看的更深。
但在這被價值虛無填充的時代里卻從不缺乏清醒的反抗者,正如那位名聲顯赫的文化研究者說,文化研究本是他的弱處,然而當他意識到不做文化研究就觸不到當下社會癥結而轉而去做的時候,他說:“或許中國未來的走向可以預見,但我們所發(fā)出的聲音又能產(chǎn)生多大影響卻不得而知,我能做的只是為未來變革的中國留下更多基礎和素材?!碑斶@樣的知識分子擔負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沉重社會責任之時,無知無覺的百姓不痛苦,了解到真相而選擇放棄逃離的我們不痛苦,那些明知影響薄弱卻仍不愿放棄的發(fā)出聲音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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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肖鷹.論當代中國自我的批判性重建[J].浙江學刊,1996(1). (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