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晏
詩歌寫作,一路上都面臨著解決難度。一些曾經(jīng)一閃而過的創(chuàng)作意象,你沒能抓住,就說明你在觀念中還沒有意識到它存在的價值。的確,許多你不知道的有價值的觀念和現(xiàn)象,即使來了,你也會“視而不見”。因為,你的思維還沒有能力幫助你達到認識一些更高級事物的可能。隨著對時間和空間認識所積累的經(jīng)驗,你會發(fā)現(xiàn),還有一些“見而不視”的事物,猶如生命現(xiàn)象的超現(xiàn)實,把你帶入感知的記憶積累、放大好奇的迷霧之中。這時,作為一名詩人,你至少相信詞語的更多可能性,并預感到:在你和一個寬闊的場域之間有一道心中迷墻。你的欣慰甚至只是為感到了這個迷墻的存在,寧愿把思維一向側(cè)重的透徹和清晰被置于幕后,你甚至為在迷霧中迎來一點點光輝的可能性甘愿付出最多時間。寫作,為破解詞語所蘊含的最小粒子的突變與體力較勁。你的腦細胞寧愿在寫作中圍繞詞語和發(fā)生學之間出現(xiàn)的奇跡燃盡所能,也不愿在平實中期待那種離開觀念,終于在熟知中又找到一個新的亮點,來考驗語言不會落后的堅韌性?;蛟S這些都是由危機感所促成的。
如果一個人寫詩幾十年沒有間斷過,一路上所需要解決的最重要問題,我認為就是觀念。觀念本身是用來超越生命和時代的。寫詩,只有在觀念中才可以達到越過日常思維,給你的生命感覺粘上一幅天使的飛翔翅膀。是的,語言是在創(chuàng)意中進化的,這是藝術的使命。而藝術觀念從思想中誕生出來時,作為一個詩人,你有可能還不知道思想對于一個詩人,在一首詩的創(chuàng)作中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因為,一首好詩其中一點就是怎樣把思想隱藏好。寫作中,思想更多的是用來幫助一個詩人,在選擇和使用詞語時,能夠更好地達到準確和透徹。當然,并不僅在這一方面。詩歌創(chuàng)作應該是最直接深入精神核心的語言表達。一首詩和一個詩人的素養(yǎng)是一個整體,就像拉康鏡象學中所研究的魔幻和被植入魔幻的人是一個整體一樣。詩的創(chuàng)作是發(fā)生學上所涉及的認識論和方法論的結(jié)合體,既需要經(jīng)驗,又需要意象起源的實證性。
通常在一首詩的創(chuàng)作中,詩人對詞語、意象、節(jié)奏、語感、格調(diào)、潛意識、提煉詞語的生活視角、語言的技藝等等所寄予的期待,在一個成熟詩人的經(jīng)驗中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對歷史而言,當下可以說是光速的信息時代,精典也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在寫作中,當你突然發(fā)現(xiàn)你所尋求突破的難題,竟然以不聲不響的速度;早已成為了當代藝術的常識問題時,你會再次感受到面臨什么叫真正茫然的那種尷尬。如果,一個詩人在觀念上沒有站在時代的最前沿來思考突破,被視野狹窄所限,那么,發(fā)現(xiàn)的真理就有可能不準確,你的自認為在創(chuàng)造上的突破就可能依然迷失在一個常識問題上而引來清晰者的擔憂。是的,全世界都在尋找精神世界進化的方法,那么,真正找到的,或許一定不能越過科學對宇宙的最新成果所提供給人文科學的思維依據(jù)這一線索。精神的高點是無法越過某些跨學科之后的巧妙融匯,在寫作中,哪怕獲得的僅是一點點意象的實證。
當一個詩人在“人不是世界中心”這一觀點面前遲疑的時候,你的詩歌寫作有可能又站在了一個新視覺面前,在這里,你可能重新體驗了“真理是無形的”這句話。你甚至希望看到一個詩人成為了一個“神圣的無知者”。愛恩斯坦說過:“我們懂物理的人都知道,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之間的區(qū)別不過只是頑固的幻覺。”由此看來,再大的常識也會有人研究去突破它。
一個詩人,當面對一個新觀念進行創(chuàng)作嘗試時,你或許會又真正體驗一次空的感覺。首先是無法表速的詞語的空。脫胎換骨,就意味著你放棄了從前,新家園的建立所需要的各種飾品你還沒有搬進室內(nèi),即使搬進來,怎么擺設,既需要你傳統(tǒng)的功底,又需要你面對全新思考的超驗嘗試。時間沉積下來的那些親切的詞匯表們,仿佛都是新出生的蝌蚪,你的掌控能力需要神性。
一個成熟詩人,最難解決的我認為是詩的格局問題。人文科學已經(jīng)在跨學科研究中找到了更大的突破口,這意味著當代詩人所面臨的那種創(chuàng)作瓶頸感是否也可以更多地深入跨學科領域?qū)さ礁窬侄撮_的景致呢?而這些深入,在西方詩人的文本里歷史久遠一些,比如在表現(xiàn)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中已經(jīng)有許多體驗。德國的表現(xiàn)主義詩歌之所以成就突出,我認為,是原于他們國家的思想基石厚重,他們所誕生的繁星般的世界頂級思想家們,幾乎是用真理在為他們的藝術家鋪路,猶如我們至今還反過來對他們19世紀的精神科學思想家狄爾泰等思想對觀念啟發(fā)所獲得的引導感到豁然頓悟那樣??茖W在實證論的研究上每時每刻都在發(fā)展。所以,詩歌在體驗、理解和闡釋的系統(tǒng)中,所面臨的語言突破比任何時代空間都要寬闊,你的思維從發(fā)生學的角度看,應該比任何時代都更方便去深入一種全新的空間、疆域或者磁場。當然,這些并不是打開詩的格局所需要的全部條件。
在我寫《夜航百慕大》這首詩時一直在想,一個當代詩人,生命中那些最深刻的價值你是否還沒有能力發(fā)現(xiàn),有關潛意識的書籍已經(jīng)讀了幾十年,然而,潛意識與宇宙科學和自然科學到底有多大的聯(lián)系可以被你的寫作所接收到呢?為什么西方思想家始終在研究詩人與先知,這些看似概念,而實際它一定是“詩是經(jīng)驗”這一理念中的細節(jié)。在每一個詩人的頭腦中,“未知”這個詞都分別承載著什么?就像科學在某一個領域,你聞到的氣息與你可以加入闡釋的距離對于你的寫作到底有多遠。地球物理應該是離藝術的宇宙觀念最近的一種跨界科學,所研究的“未知”應該說是離寫作最近、近似于魔幻的存在。是否詩人只有甘于精英讀者群,甘于接近更大的孤獨,才可以在探索中靜默地伸向精神上最能帶來激情的現(xiàn)象體驗,甚至永不不期待交流呢?精神宇宙中,的確有一種超出情感的激情所見接近于狂喜。前不久,讀到詩人扎加耶夫斯基在一篇文章中如此評價米沃什“是一個具有智慧和狂喜的詩人,沒有這兩點,他就不能達到如此獨特的高度。”
世界上許多杰出的詩人,他們往往都是后期詩歌創(chuàng)作彰顯出更大的魅力,我覺得主要是在詩歌格局上的超越,探索無限空間永遠比有限的空間更需要經(jīng)驗,在超驗的體驗中,有關詞語的積累也永遠滯后于你的深入。當然,打開視野也永遠是相對的,然而,即使相對,你也會在一定的高度體驗到:在用意念穿越時空的過程中,或許預言就產(chǎn)生了。
在通往成為先知的路上,詩人為實現(xiàn)一種語言標準,需要豐富的領域何止這些。向前推動語言,就是向前推動世界。猶如尼采所說:“若非之前的祭司、煉金術士、星相師以及巫師神漢們,你以為能有科學的誕生和壯大嗎?正是那些人的承諾、預言率先激發(fā)了領略隱秘力量的渴望。難道允諾不是永遠都比所能實現(xiàn)的更多嗎?”詩人寫作,其實就是對語言的一種承諾。僅為這一份承諾,為此,你需要付出的,一定是比你現(xiàn)在所知道的還要多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