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舒婷
(四川大學(xué) 四川 成都 640065)
萇弘事跡略考
鐘舒婷
(四川大學(xué) 四川 成都 640065)
萇弘為中國春秋時期周王室一位重要官員,史籍中多有提及,但關(guān)于他的記載相對分散,經(jīng)過戰(zhàn)國莊子等人加工后,萇弘便具有了傳奇浪漫主義色彩。本文通過對各種關(guān)于萇弘記載的梳理,力求將萇弘真實的一面體現(xiàn)出來。
萇弘;周王室;大夫
萇弘,字叔,故史籍又稱萇叔。因為“弘”、“宏”二字讀音相近,因此有的典籍中又稱其為萇宏。
關(guān)于萇弘故里,史籍多有記載,《華陽國志校補圖注》明確稱萇弘為“蜀士”,《大明一統(tǒng)志·成都府·人物志》卷六十七更明確指出:“萇弘,資中人?!焙蠼袢藦堶雽θO弘故里作了詳細(xì)考證,最后提出“1998年,區(qū)劃調(diào)整,資陽設(shè)市,原縣改為雁江區(qū),萇弘則隨即成為資陽市人。”①也就是說,在現(xiàn)今中國的行政區(qū)劃劃分中,萇弘是四川省資陽市人。
而萇弘的出生具體時間,史籍中沒有明確記載。他最早的活動是《史記》、《漢書》及《拾遺記》中記載的周靈王時期?!妒斑z記》則更為詳細(xì),出現(xiàn)了具體年份,即周靈王23年,公元前549年。如果記載可信,那么萇弘最遲在公元前549年就已經(jīng)在周王室供職。至于萇弘去世的年份,《左傳》中則有明確記載,即魯哀公3年(周敬王28年),公元前492年。到萇弘被殺,在這58年的時間里,他一共經(jīng)歷了周靈王、周景王及周敬王三朝。
在《左傳》、《國語》、《史記》等史書中雖多次提及萇弘,但都沒有明確指出他到底是何職位,后來各家為古書作注,如鄭玄注《禮記》,張守節(jié)注《史記》,顏師古注《漢書》都說萇弘為周大夫,有的還說他為周劉文公的屬大夫。劉文公即劉蚠,劉南公庶子,《左傳·昭公二十二年》:“劉子摯卒,無子,單子立劉蚠?!卑喙淘凇稘h書·郊祀志》中明確記載:“昔周史萇弘欲以鬼神之術(shù)輔尊靈王會朝諸侯”,可見萇弘為周太史。筆者認(rèn)為,《漢書》以前的古書未指明萇弘是何官職,是因為那些有關(guān)萇弘的記載都直指其為太史,只是未曾點破而已。我們試看《左傳》、《史記》等書的記載。
《左傳》:
昭公十一年:景王問于萇弘曰:“今茲諸侯何實吉?何實兇?”對曰:“蔡兇。此蔡侯般弒其君之歲也,歲在豕韋,弗過此矣。楚將有之,然壅也。歲及大梁,蔡復(fù),楚兇,天之道也。”
昭公十八年:十八年春王二月乙卯,周毛得殺毛伯過,而代之。萇弘曰:“毛得必亡。是昆吾稔之日也,侈故之以。而毛得以濟侈于王都,不亡,何待?”
昭公二十三年:八月丁酉,南宮極震。萇弘謂劉文公曰:“君其勉之!先君之力可濟也。周之亡也,其三川震。今西王之大臣亦震,天棄之矣。東王必大克?!?/p>
《史記》:
天官書:昔之傳天數(shù)者:高辛之前,重、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萇弘。
封禪書:是時萇弘以方事周靈王,諸侯莫朝周,周力少,萇弘乃明鬼神事,設(shè)《貍首》。
《漢書》:
郊祀志:后五十年,周靈王即位。時諸侯莫朝周,萇弘乃明鬼神事,設(shè)射不來。
《淮南子》:
氾論訓(xùn):昔者萇弘,周室之執(zhí)數(shù)者也。天地之氣,日月之行,風(fēng)雨之變,律歷之?dāng)?shù),無所不通。
尤其是在《華陽國志校補圖注·前言》中提到“天文歷數(shù),《易》理醫(yī)方,從來推蜀士最究,而《史》、《漢》諸書亦未明確萇弘、落下閎、任文公、涪翁身世?!本C合各書記載,萇弘具有專長,因此作為專職人員存在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至于各家注中均提及其為大夫,一方面,大夫可以特指官職;另一方面,大夫又常常作為一個統(tǒng)稱而存在。如果“大夫”作為統(tǒng)稱,那它便包括君主之下眾多的官僚,那么,萇弘作為周太史,是可以稱其為大夫的。
據(jù)《左傳》的記載,萇弘曾幫劉文公出謀劃策,可萇弘既然是王室大夫,那就絕非周大臣劉文公的屬大夫。但此二人的關(guān)系的確非同一般。周景王死后,王子朝叛亂,敬王最后能站穩(wěn)腳跟是由于劉文公和單穆公這兩大勢力集團(tuán)的幫助,“在共同的目標(biāo)下,萇宏與劉文公關(guān)系很緊密?!盵2]萇弘作為王室官員匡扶周室,協(xié)助劉文公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萇弘聞名于后世的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跟孔子的關(guān)系。《史記》、《禮記》等文獻(xiàn)都有記載孔子請教于萇弘。有學(xué)者考定孔子適周的年份在昭公二十四年,“孔子適周的時間應(yīng)是昭公二十四年,而孔子在此年適周,是完全有條件見到萇宏與劉文公”。[3]當(dāng)然,孔子適周的年份不在我們考察的范圍。至于孔子向萇弘請教了哪些問題,我們無從得知,只能從史籍的零星記載中窺見,但我們普遍認(rèn)可的是孔子曾學(xué)樂于萇弘。下面我們列舉史籍中關(guān)于孔子師萇弘的記載:
《史記·樂記》:
賓牟賈侍坐于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何也?”答曰:“病不得其眾也?!薄霸亣@之,淫液之,何也?”答曰:“恐不逮事也?!薄鞍l(fā)揚蹈厲之已蚤,何也?”答曰:“及時事也?!薄啊段洹纷掠覒椬?,何也?”答曰:“非武坐也。”“聲淫及《商》,何也?”答曰:“非《武》音也?!弊釉唬骸叭舴恰段洹芬?,則何音也?”答曰:“有司失其傳也。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弊釉唬骸拔ㄇ鹬勚T萇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p>
《禮記·樂記》:記載此事與《史記》相同。
《孔叢子·夫子適周》:
夫子適周,見萇弘,言終而退,萇弘語劉文公曰:“吾觀孔仲尼,有圣人之表,其狀河目而隆顙,黃帝之形貌也;脩肱而龜背,其長九尺有六寸,成湯之容體也。然言稱先王,躬禮廉讓,洽聞強記,博物不窮,抑亦圣人之興乎?”劉子曰:“方今周室衰微,而諸侯力爭,孔丘布衣,圣將安施?”萇弘曰:“堯、舜、文、武之道,或弛而墜,禮樂崩喪,亦正其統(tǒng)紀(jì)而已矣?!奔榷蜃勇勚?,曰:“吾豈敢哉!亦好禮樂者也。”
《孔子家語·觀周》:
至周,問禮于老聃,訪樂于萇弘,歷郊社之所,考明堂之則,察廟朝之度。
從文獻(xiàn)中我們只可得知孔子曾問樂于萇弘,至于具體的內(nèi)容我們無從得知,因此也就更無法了解萇弘關(guān)于樂的看法或者思想對孔子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在現(xiàn)有的文獻(xiàn)基礎(chǔ)上,我們無法在孔子師萇弘這一塊挖掘更多的東西,而且,即便《史記》、《禮記》等文獻(xiàn)提到孔子學(xué)樂于萇弘也只是寥寥數(shù)筆,因此筆者認(rèn)為,雖然孔子問樂于萇弘,但實際上萇弘對孔子的影響并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大。首先,《論語》是現(xiàn)今關(guān)于孔子言行最直接的記載,從《論語》的記載可知孔子在音樂方面本身就有很高的造詣。如《論語·八佾》“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nèi)缫玻壢缫?,繹如也,以成?!薄棒敶髱煛本褪囚攪鴺饭佟?鬃蛹热荒堋罢Z魯大師樂”,就說明他的水平不一般。此外,《左傳·昭公二年》記載,韓宣子“觀書于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知周公之所以王也?!币虼?,筆者認(rèn)為孔子問樂于萇弘,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拜師求藝,更像是萇弘在為孔子答疑解惑,對孔子原有思想體系中不完善的地方進(jìn)行補充解答,查漏補缺。正如《史記·樂記》的記載,一問一答,不見得對孔子的思想有實質(zhì)性影響。其次,我們不可否認(rèn)孔子師萇弘包含了后人的對孔子或者“三人行,必有我?guī)煛钡耐瞥?。萇弘的地位遠(yuǎn)不及孔子,因此,不能排除后人以此彰顯圣人形象??赡芸鬃訂枠酚谌O弘僅是小事一件,結(jié)果被后人一渲染,就具備了“不恥下問”的教化意義。當(dāng)然,因為孔子,萇弘的“知名度”也有了一定提高。代代相傳,隨著孔子地位的不斷提升,問樂于萇弘自然也就成為一段佳話。
萇弘之死在歷史的長河中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根據(jù)文獻(xiàn)記載,萇弘之死大致有以下三種說法。
1、《左傳》、《國語》
《左傳·哀公三年》:“劉氏、范氏世為昏姻,萇弘事劉文公,故周與范氏。趙鞅以為討。六月癸卯,周人殺萇弘?!?/p>
《國語·周語下》:“及范、中行之難,萇弘與之,晉人以為討,二十八年,殺萇弘?!?/p>
2、《史記》、《漢書》
《史記·封禪書》:“是時萇弘以方事周靈王,諸侯莫朝周,周力少,萇弘乃明鬼神事,設(shè)《貍首》?!敦偸住氛?,諸侯之不來者。依物怪欲以致諸侯。諸侯不從,而晉人執(zhí)殺萇弘。”
《漢書·郊祀志》:“后五十年,周靈王即位。時諸侯莫朝周,萇弘乃明鬼神事,設(shè)射不來。不來者,諸侯之不來朝者也。依物怪,欲以致諸侯。諸侯弗從,而周室愈微。后二世,晉人殺萇弘。”
3、《韓非子》、《說苑》
《韓非子·內(nèi)儲說下》:“叔向之讒萇弘也,為萇弘書,謂叔向曰:‘子為我謂晉君,所與君期者,時可矣,何不亟以兵來?’因佯遺其書周君之庭而急去行。周以萇弘為賣周也,乃誅萇弘而殺之。”
《說苑·權(quán)謀》:“叔向之殺萇弘也。數(shù)見萇弘于周,因佯遺書曰:萇弘謂叔向:‘子起晉國之兵以攻周,晉廢劉氏而立單氏?!瘎⑹险堉唬骸巳O弘也。’乃殺之?!?/p>
《左傳》、《國語》中萇弘因在晉國內(nèi)亂中支持范氏,周迫于趙鞅壓力而殺之;《史記》、《漢書》中萇弘則是因為招神弄鬼而晉人殺之。《韓非子》、《說苑》中則是因為叔向的反間計被周人執(zhí)殺。
叔向即羊舌肸,據(jù)《史記·世家第一三》:“晉頃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誅公族祁氏、羊舌氏?!睍x頃公十二年即魯昭公二十八年,公元前五一四年。萇弘言行在魯定公時期仍有記載,且《左傳》明確記載萇弘被殺于哀公三年,叔向之死在萇弘之前,因此,萇弘不可能因叔向的反間計被殺?!妒酚洝贰ⅰ稘h書》的記載同樣不可信,當(dāng)時周室名存實亡,諸侯不朝,周王無可奈何,晉國實無必要執(zhí)殺萇弘?!蹲髠鳌芳啊秶Z》的記載是最貼近事實的,高士奇《左轉(zhuǎn)紀(jì)事本末》關(guān)于萇弘之死也載“當(dāng)以傳文為據(jù)”。[4]
但我們從上述三種記載來看,萇弘之死晉國是脫不了關(guān)系的,因此《史記》、《韓非子》等書的記載并非毫無意義。我們可以這么說,支持范氏是萇弘被殺的直接原因?!痘茨献印ふf山訓(xùn)》:“萇弘知周之所存,而不知身所以亡?!惫P者認(rèn)為,萇弘“所以”亡,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與歷史的發(fā)展相悖。萇弘的“背道而馳”可以表現(xiàn)在兩件事情上。第一,平王東遷后,周王雖是名義上的宗主,諸侯不朝已是普遍現(xiàn)象,可以說諸侯根本不愿意朝周,在這種情況下,萇弘借鬼神之名使諸侯來朝,無疑會遭到諸侯的記恨。晉作為大國,更是無法接受這種荒謬的做法。雖不至于像《史記》記載一樣將萇弘執(zhí)殺,但肯定對他懷恨在心。第二,是《左傳》和《國語》中記載的“城周”一事,王子朝奔楚,尚有余黨,萇弘與劉文公為鞏固王室,提出“城周”,即諸侯出兵護(hù)衛(wèi)成周。《國語·周語》:“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xiàn)子為政,說萇弘而與之,衛(wèi)侯傒適周,聞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薄薄蹲髠鳌ざü辍份d晉女叔寬對“城周”的態(tài)度是“周萇弘、齊高張皆將不免。萇叔違天,高子違人。天之所壞,不可支也;眾之所為,不可奸也?!眱蓵涊d雖然略有不同,但對“城周”一事都持否定態(tài)度,且兩書均明確指出周“不可支”,任何加強鞏固王室的做法都是徒勞。
諸侯國要發(fā)展勢必會削弱周的勢力,萇弘忠于周,一心為周打算,便會初犯諸侯的利益。晉國正當(dāng)勢,因此是最大的“受害者”?!蹲髠鳌ふ压吣辍罚骸皶x侯使屠蒯如周,請有事于雒與三涂。萇弘謂劉子曰:‘客容猛,非祭也,其伐戎乎!陸渾氏甚睦于楚,必是故也。君其備之!’乃警戎備?!?遂滅陸渾,數(shù)之以其貳于楚也。陸渾子奔楚,其眾奔甘鹿。周大獲?!比O弘又是賢臣,三朝元老,在周舉足輕重,晉國當(dāng)然欲除之而后快。晉國內(nèi)亂,“劉氏、范氏世為昏姻”,萇弘與劉文公關(guān)系又非同一般,晉國執(zhí)政者抓住他的這個“把柄”正好向周施壓,于是便有了“周人殺萇弘”。根據(jù)《莊子·胠篋篇》記載:“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薄犊滴踝值洹と獠俊罚骸啊肚f子·胠篋篇》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胣?!蹲ⅰ坟谀c曰胣?!庇帧犊滴踝值洹さ恫俊罚骸啊肚皾h·王莽傳》與巧屠共刳剝之。《注》刳,剖也?!笨梢娙O弘是被剖腹而死的。
可憐一代賢臣,“知周之所存,而不知身所以亡”。[5]因為其忠心卻終遭殺害,后世又據(jù)《莊子》記載有了“萇弘化碧”的傳說??芍^是“魄入土而成碧,萇弘之血猶腥”。
[1]張麟.《萇弘故里考》[J].巴蜀史志,2013,(2):50-52.
[2]郝同輝.《〈孔叢子·嘉言篇〉所見孔子言行考》[D].12.
[3]同上注。
[4]高士奇.《左轉(zhuǎn)紀(jì)事本末》[M].中華書局,1979,42.
[5]何寧.《淮南子集釋》[M].中華書局,1998,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