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瑞棟
(瓜州縣文物局,甘肅瓜州736100)
杜爾柏津探源
寧瑞棟
(瓜州縣文物局,甘肅瓜州736100)
“杜爾柏津”源自蒙古語,為“方城”之意,多次出現(xiàn)于瓜州相關(guān)文獻資料。經(jīng)筆者及同仁多方探查和考證,認為杜爾柏津應(yīng)為元代豳王家族中肅王寬徹的王府和元文宗至順(1330~1332)以后的瓜州政治中心,而壇城遺址則為其從事祭祀活動的場所。
瓜州;杜爾柏津;壇城遺址
瓜州為絲綢之路重鎮(zhèn),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惟至明嘉靖三年(1524)移鎮(zhèn)嘉峪關(guān),關(guān)外戶民悉數(shù)徙置關(guān)內(nèi),瓜、沙二州棄之荒外200余年。清初,康熙平定噶爾丹,“瓜沙盡入版圖”。雍正元年(1723),置安西同知,駐布隆吉,領(lǐng)安西衛(wèi)、沙州所(三年升為衛(wèi)),又改靖逆通判所屬之柳溝所隸安西廳(五年升衛(wèi))。雍正四年(1726),川陜總督岳鐘琪上書朝廷曰:“竊惟沙州系極邊要地,宜改設(shè)副將,以資彈壓。蓋此地西通衣孫插漢齊老圖,南連得不特兒,北接哈密,實屬緊要之區(qū),是以臣前曾奏請設(shè)鎮(zhèn)。今者得杜爾柏津地方系各隘口適中之地,若有應(yīng)援之事,較之沙州更為得宜,故臣等今復(fù)請于杜爾柏津設(shè)鎮(zhèn)?!蓖昶咴录础胺畈课脑市小?。①“雍正五年,于今大灣地方杜爾柏津西北建筑新城,于六年告竣,遂移舊安西文武駐扎本城,迄為重鎮(zhèn)?!雹趽?jù)此可知,杜爾柏津這個地方是何等重要(舊安西鎮(zhèn)城,原在今瓜州縣布隆吉鄉(xiāng),系“雍正元年筑,開四門,中建鼓樓,規(guī)模雄壯,自東門外關(guān)廂以至東北西門內(nèi)大街,俱為市廛貿(mào)易所聚。城基因低窪堿潮,墻垣多致塌損,經(jīng)岳督院(鐘琪)奏明,將城工動用銀糧著落承辦官賠補,另安西鎮(zhèn)建城于大灣”。③如果今天對于瀆職官員也如此問責,肯定國家會少繳多少“學費”,也會少出多少豆腐渣工程)。
筆者來瓜州(原安西縣)工作生活50多年,屢屢在與瓜州相關(guān)的文獻資料中看到“杜爾柏津”這個名稱。清初《重修肅州新志·安西衛(wèi)》“古跡”條載:“杜爾柏津:在今衛(wèi)城東南二里,遺址尚存,源流莫考?!蓖瑫办魪R、壇壝”類載:“先農(nóng)壇,在衛(wèi)城東南二里,舊有城垣遺址,號杜爾柏津,古磧源流,湮廢莫考。雍正六年,因改修壇宇,外有籍田四畝九分。”民國時所修《安西縣新志》卷4祠祀志“先農(nóng)壇”條云:“在東郊南,壇址雖塌,形跡尚存?!薄栋参餍轮尽烦抻诿駠哪辏?935),修成于民國三十六年(1947),歷時12年,成書時間距筆者2002年尋訪不過50多年,應(yīng)該說不算久遠,既然修志時“形跡尚存”,那么,杜爾柏津遺址今在何處?筆者請教過幾個本地長者,但皆云不知。筆者也曾多次試圖在5萬分之一的地形圖(1968年版)和3萬分之一的航片(1985年)上找點蛛絲馬跡,也均一無所獲(筆者曾借助該航片先后發(fā)現(xiàn)南岔大坑故城、蘆草溝北故城、旱湖垴故城、馬圈故城、疏勒河北岸壇城等古遺址)。2001年,政協(xié)安西委員會編纂的《安西文史》第三輯上刊載安西已故王曙先生生前所撰《清代安西寺廟樓閣概況》一文中稱:“安西城堡于雍正元年設(shè)置于布隆吉爾(今布隆吉鄉(xiāng)),后經(jīng)清廷批準遷往大灣地杜爾柏津廢城附近。新建一城堡為安西同知?!倍艩柊亟蚣仁菑U城,自應(yīng)有遺跡可尋,這又一次激發(fā)筆者的興趣,再次在航片和地形圖上搜索,仍無所獲。心猶不甘,幾次前往舊城東南一帶尋訪,但見阡陌相接,田疇相連,哪里有廢城的影跡?
2002年10月13日,筆者攀上老城殘破的東城墻,向城外東南方向眺望,回憶起1957年9月中旬第一次登上東城墻的情景。那還是筆者從蘭州農(nóng)校畢業(yè)來到安西報到的第二天,獨自一人站在十字街心四處張望,當向東望去,沒有看到城墻,卻看到一條高大的沙梁,走近看個究竟,原來東城墻整體被黃沙埋沒。如今,掩埋城墻的黃沙已在早幾年的農(nóng)田整治中被拉去改良鹽堿地去(瓜州農(nóng)諺有“沙壓堿,刮金板”之說),城外的沙丘也都被開墾成了農(nóng)田。在城東四五百米處看到一座墩臺,心想這也許就是我要尋找的杜爾柏津或者說是“先農(nóng)壇”。走近仔細觀察,是一座空心的墩臺,呈正方形,高約4米,邊長約20米,東墻和北墻已坍塌,僅存南墻和西墻。附近有一位放羊的老人,他說這個墩臺原是藥王廟,曾經(jīng)有廟宇和神樁(神像),早年間就毀掉了,只剩下這個破土臺,至于我要找的杜爾柏津他也不知道。這雖然讓我有些失望,但也讓我更加不甘心,好在退休后的我有的是時間,決心一定要找到它。幾天以后(2002年10月17日),我約了好友原縣博物館副館長李春元君,前往老縣城東南2里的方位去尋找。我們冒著四五級的寒風在光禿禿的田野上尋覓著,一個中年人好奇地問我們在找什么。我們說明目的,他說他當過這個隊的生產(chǎn)隊長,有個叫先農(nóng)壇的廟臺子已在前些年平田整地中被推成了農(nóng)田。按他的指點我們在現(xiàn)中溝村七組居民點南端稍偏西的農(nóng)田田角上找到一些碎磚塊和土坯,這會是杜爾柏津嗎?
11月7日,在街上遇見多年前認識的農(nóng)民朋友張國林,他和我年歲相仿,當他聽了我尋找的經(jīng)過后,說我們找到的并非先農(nóng)壇,老人們稱它龔家樓臺,傳說早年有一龔姓大戶家的女兒精于刺繡,家人專門為她修了這座繡樓,后來龔家家道中落,繡樓頹壞,上世紀80年代推成了耕地,先農(nóng)壇在它的東面。張國林前些年曾參與過鄉(xiāng)上的土地調(diào)查,熟悉這一帶的情況,他答應(yīng)下星期一領(lǐng)我們?nèi)ハ绒r(nóng)壇,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11月11日(星期一),風和日麗,早上9點,筆者仍約了李春元到中溝三組找到張國林,一路上他向我們講述了先農(nóng)壇的情況。原先先農(nóng)壇是一個破廟,廟前有一棵很大的榆樹和一棵桑樹,周圍全是一人多高的沙疙瘩。解放初,村農(nóng)會曾在這里開會和辦夜校。后來被一個叫劉興的人家做了房基,當時這一帶總共只有十三四戶人家?,F(xiàn)在劉興已去世,只有他50多歲的兒子劉存仁住著。在他帶領(lǐng)下,我們來到中溝二組居民點西偏北一個土木結(jié)構(gòu)的獨莊獨院,房屋已顯得很陳舊,被高大的白楊和幾棵雜樹嚴嚴實實地包裹著。沙丘也已無蹤影,周圍全是耕地,因為正是隆冬時節(jié),赤裸的耕地和光禿的樹木給人一種滄涼感,屋主人蹲在門前扎掃帚,他只是漠然地抬頭望了我們一眼,就又埋頭繼續(xù)扎他的掃帚。我們圍著莊子轉(zhuǎn)了一圈,所謂的先農(nóng)壇早已無任何形跡,我們只找到了一個石門礎(chǔ)和石柱礎(chǔ)(柱頂石),這應(yīng)該是廟壇遺物,一般農(nóng)戶莊舍不會用這些構(gòu)件。這個莊子也恰在老縣城東南2里許,過了兩天我和李春元、張國林,好友曾旅天(原縣農(nóng)業(yè)局局長)再次來到劉莊,又發(fā)現(xiàn)了幾個石柱礎(chǔ)和一片殘破的花格木窗扇,無疑問這里就是我尋找了多年的杜爾柏津。此后,我和李春元又去過幾次,除了那幾個石構(gòu)件依然默默躺在那兒,再也找不到它當日的風光。真是“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中溝村二組劉家屯莊(杜爾柏津遺址)
石柱礎(chǔ)(上)石門礎(chǔ)(下)
杜爾柏津雖說“古磧源流,湮廢莫考”,但它“系各隘口適中之地”,其名稱應(yīng)來自蒙語(清代藩部有“杜爾柏特部”,在今黑龍江省杜爾伯特蒙古族自治縣)。筆者也曾就“杜爾杜津”這一名稱的語源請教過敦煌學者李正宇先生,他認為是蒙語“方城”④的意思。筆者在肅北蒙古族自治縣工作的蒙古族朋友那巴特爾也認為“杜爾柏津”從“蒙語解釋是四方四正的意思,地名角度考慮可能是很平坦的意思”。兩人說法很相近。名稱既源自蒙語,故此筆者認為它應(yīng)建于蒙元時期。
公元1227年,成吉思汗的大軍攻陷整個河西,征戰(zhàn)中,因遭到西夏的頑強抵抗,蒙古軍法“凡城邑以兵得者,悉坑之”。⑤城破之后,兵民幾被屠殺一空,瓜州在西夏覆滅之后一度“州廢”。⑥1271年,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元朝,即位之后“首詔天下,‘國以民為本,民以衣食為本,衣食以農(nóng)桑為本’”。⑦于至元十四年(1277)復(fù)立瓜州,二十六年(1289)還曾以“瓜沙二州城壞,詔發(fā)軍民修完之”。⑧可是二十八年(1291)又“徙居民于肅州,但名存而已”。有元之世,瓜州真的就只“名存而已”嗎?《元史·成宗紀二》元貞二年(1296)有“給瓜州沙州站戶牛種田具”,這句話說明瓜州(也包括沙州)的居民并非全徙。瓜沙位于西北邊陲,扼守東西交通之孔道,自古以來就是絲綢之路重鎮(zhèn),成宗大德七年(1303),“御史臺臣言瓜沙二州自昔為邊鎮(zhèn)重地”,“乞以蒙古軍萬人分鎮(zhèn)險隘立屯田以供軍實為便,從之”。⑨瓜州同時又是中西文化交匯之地,佛教文化昌盛。至順二年(1330),瓜州知州、瓜州郎使郭承直與其子郭再思、司吏吳才敏、巡檢杜鼎臣等巡禮榆林窟,是元代最早的署名紀年題記(知州、司吏均為地方行政官吏,據(jù)此也可反證至順時瓜州應(yīng)有平民百姓居?。S芰挚叩谑蹇邧|壁“大元至正十三年(1353)五月十五日”“大元重修三危山榆林窟千佛寺記”記末贊曰:“皇王壽等南山,太子福齊北海,文武官僚高遷祿位,五谷豐登,萬民樂業(yè),法界含生同登彼岸者矣!”其中“五谷豐登,萬民樂業(yè)”也證明瓜州并非“但名存”和只有軍屯而已,應(yīng)該一直有平民百姓在此耕耘。另據(jù)張伯元《安西榆林窟》一書中收錄的176條游人題記(包括刻畫)中,僅元人的就有96條,占了54.5%。其中又以元末順帝至正時最多(64條),最晚為至正三十年(1370)。⑩至元二十八年(1291),元順帝北遁,元亡,時河西猶為元據(jù)。明洪武五年(1372)六月,明將馮勝敗元將上都魯“又作上都驢”,傅友德引兵至瓜、沙州敗其兵將,獲金銀印及馬牛2萬而還,于是甘肅悉平。據(jù)此證明有元一世,瓜州一直有居民生活。只可惜《元史》中述及瓜州之處,僅有只言片語而且語焉不詳。近年,敦煌研究院民族宗教文化研究所所長、研究員楊富學先生與西北民族學院張海娟女士合作,,系統(tǒng)總結(jié)了20世紀初以來,中外學者利用敦煌遺書、黑水城文獻及庋藏于El本的蒙古文獻的出土、研究與刊布;加以河西石刻,莫高窟、榆林窟回鶻文題記等不斷豐富的資料,對元代河西豳王家族史的研究成果和他們的悉心研究,為我們揭開了有元一世河西歷史的面紗。我與楊先生雖非深交,但當我向他求教時,蒙他慨然寄來他與張海娟女士合作撰寫的四篇有關(guān)蒙古豳王家族的文章,研讀之后,令我茅塞頓開。
豳王家族于忽必烈(元世祖)時期崛起于河西,歷成宗,至武宗以后勢力大長。至元十九年(1282)察合臺系之出伯、哈班兄弟率眾東歸投順元廷,以協(xié)助元政府抵御西域諸王而獲封王位,相繼被封為一等王豳王和肅王,分別駐于肅州(甘肅省酒泉市)和瓜州(甘肅省瓜州縣),出伯被封為一等王豳王爵駐于肅州(甘肅省酒泉市),其子孫又獲封二等王西寧王(駐沙州,今甘肅敦煌市),再由西寧王分出三等王威武西寧王(駐哈密力,今新疆哈密市)。出伯兄哈班之后寬徹于天歷二年(1329)八月被封為肅王,位同豳王,為一等諸王,佩金印獸紐,駐于瓜州(甘肅省瓜州縣)?!对贰の淖诩o》:“天歷二年封諸王寬徹為肅王?!边@是肅王王號首次見載于史。而《元史·諸王表》“肅王”位下亦記有“寬徹天歷二年封”??梢妼拸禺斒鞘孜猾@封肅王王號之人。據(jù)《貴顯世系》所載,出伯之兄合班,有子三人,分別為努爾黑赤(Nūrdqjī)、也先孛可(Isan-Būq?。┘皩拸兀↘ūnchek)。至大元年(1308)春,寬徹、也先孛可受元廷封賞?!顿F顯世系》對哈班一支的記載止于寬徹兄弟,以后再無記載。概因其絕嗣或無合適的繼承者,肅王王號才轉(zhuǎn)由出伯之子亦里黑赤一支襲封。該家族擁有四個王號,權(quán)高位重,在元代西北歷史上影響頗深。直至元亡明興,仍是嘉峪關(guān)外一支主要的游牧軍事集團。明初,明政府于西北諸地封王置衛(wèi),哈密之出伯后裔又被封為忠順王和忠義王,明代沙州衛(wèi)、哈密衛(wèi)之設(shè)置,亦與出伯家族息息相關(guān)。
出伯為總管河西與西域軍事之要員,地位顯赫,他的入居,使河西之政治、軍事地位大為提高,原本日漸式微的局面大為改觀,生產(chǎn)得到恢復(fù)并發(fā)展。至大二年(1309)八月,中書省臣言:“沙、瓜州摘軍屯田,歲入糧二萬五千石?!闭f明當?shù)匕ㄜ娡驮趦?nèi)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已恢復(fù)到相當水平。豳王家族駐軍西陲,多次擊敗窩闊臺后王海都、察合臺后王都哇等叛軍的進犯,保持了西陲局勢的相對穩(wěn)定,使元朝中央得以集中兵力,最終平定了海都、都哇之亂,同時也使轄下的河西及西域東部地區(qū)免受戰(zhàn)火破壞,社會相對安定,人民安居樂業(yè)。豳王轄地一旦遇到天災(zāi)人禍,元政府也會很快施以救助。如延祐元年(1314)六月,“豳王南忽里等部困乏,給鈔俾買馬羊以濟之”。延祐四年閏正月,“給豳王南忽里部鈔十二萬錠買馬”。至順三年(1332)十一月,元政府“賜諸王寬徹幣帛各二千匹,以周其貧”。這些舉措,無疑會促進當?shù)厣鐣姆€(wěn)定和經(jīng)濟的發(fā)展。
有元一代,藏傳佛教盛行,被蒙古統(tǒng)治者尊為皇室宗教和“國教”,成為“全族信仰”,上至皇室貴族,下至黎民百姓,所有蒙古族成員差不多都是虔誠的佛教徒。自世祖忽必烈以下,歷代蒙古大汗,都要接受國師灌頂,在執(zhí)政的過程中也多有帝師佐政,而皇室子孫自幼也要隨佛僧學道,皇室貴族更是爭相師從佛僧。作為蒙古族的一員,豳王家族敬信佛教,敦煌、酒泉等地發(fā)現(xiàn)的各種文獻,依稀可以考見豳王家族事佛活動之一斑。從中可以看到,豳王家族不僅對西域至敦煌間的佛教活動進行保護,而且常以供養(yǎng)人的身份出資興建佛寺、修繕洞窟、塑造佛像、抄寫佛經(jīng),尤其是對酒泉文殊山石窟、敦煌莫高窟、瓜州榆林窟等多處石窟和寺院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重修與重繪。受其影響,西域至敦煌間的佛教在當時亦獲得了較大的發(fā)展,使河西石窟的營建活動在經(jīng)過元初的低落后,于元末進入了高潮。莫高窟、榆林窟現(xiàn)存的14處元代洞窟大都為元朝晚期之遺存。豳王家族事佛,促進了佛教尤其是藏傳佛教在西北地區(qū)的弘傳與發(fā)展”。?
2003年秋,筆者在縣城東疏勒河北岸的航片上發(fā)現(xiàn)一處城郭模樣的遺址,隨即將這一發(fā)現(xiàn)告訴了縣博物館時任副館長李宏偉。9月8日,李宏偉和劉曉東驅(qū)車找到了這處遺址。遺址位于縣城東北5公里、疏勒河北岸、312國道之南的戈壁灘上。
經(jīng)他倆現(xiàn)場勘測,該遺址平面呈正方形,邊長142米,四邊各開一門,四門各長12米、寬8.5米、進深8.5米,外墻殘高0.5~0.8米不等,墻體平面寬厚。其筑造方法,顯然是挖掘外側(cè)的砂石填筑而成,四周形成了小小的頗似護城河的溝渠,方城的四面都有突出于墻體的方形甕城。城內(nèi)有一方形墻線,為正方形,邊長109米。方形墻內(nèi)一大圓壇,為正圓,直徑49.3米。方形墻與大圓壇均居中,大圓壇內(nèi)中間偏北處建一方形臺基,臺基東西長9米,南北寬7.2米,殘高0.18米。臺基北側(cè)3米處建一圓形壇基,直徑4.5米,殘高0.22米。圓形壇基與方形臺基之間有一通道相連,長3米、寬0.7米,殘高0.2米。方城墻體內(nèi)側(cè)各有小壇30余個,每壇直徑1.2米左右。在遺址內(nèi)散落有元青花和黑釉瓷片以及人工砍削的木橛。
2004年8月26日,甘肅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張寶璽、敦煌研究院研究員李正宇,在筆者、縣博物館館員李春元、副館長劉曉東陪同下,對該遺址進行了考察。長期從事密教研究的張先生在仔細觀察后認為“該遺址的平面設(shè)置和安西(即今瓜州)東千佛洞、旱峽石窟、榆林窟中的西夏壁畫壇城圖完全相同。如果這個看法能成立的話,該遺址將是一個密教從事法事活動后遺留下來的壇場遺址”?!霸趫龅娜司硎举澩?。推斷為西夏—元時期密宗教派祭祀場所遺存?!?此遺存西距杜爾柏津遺址3公里。西北師范大學李并成先生也認為該遺址應(yīng)為西夏、元代的壇城遺址,“為目前所見我國唯一存留的地表用砂礫堆砌而成的壇城實物,具有重要的宗教學和考古學等方面價值”。?
西夏與元初復(fù)立的瓜州在今縣城東南62公里的鎖陽城遺址,而杜爾柏津在今縣城東1公里處,筆者認為這應(yīng)與疏勒河的變遷相關(guān)。唐以前的上千年間,疏勒河?的一支作為冥水和籍端水(唐稱獨利河和都河)從鎖陽城邊流過,與榆林河(又稱踏實河)匯合后從蘆草溝出截山散漫于敦煌東南戈壁中,造就了橋(子)踏(實)綠洲和蘆草溝下游古綠洲,并成為漢唐時期瓜州政經(jīng)中心。隨著唐宋時疏勒河東移,為保障灌溉水源,自然河道逐漸被改造為渠系化的人工河道,鎖陽城周邊的農(nóng)田甚至需靠人工渠堨(堰)潴雪水溉田,而戰(zhàn)亂期間水利設(shè)施又是入侵者首選的破壞對象,導(dǎo)致原瓜州鎖陽城周邊“地沙塉不可蓻”?,也即沙漠化。以致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復(fù)立瓜州,二十八年(1291)即徙民肅州。大德七年(1303)又以瓜州“自昔為邊鎮(zhèn)重地”,“以蒙古軍萬人分鎮(zhèn)險隘立屯田”。筆者認為,此時的軍屯應(yīng)已北移至今瓜州縣城一帶。?“天歷二年(1329)封諸王寬徹為肅王”入駐瓜州,作為馬背上民族的游牧軍事集團,遵循“逐水草而居”的傳統(tǒng),不會在已經(jīng)徹底沙磧化的瓜州(鎖陽城)舊址上修筑王府,必然會選擇在水豐草茂的疏勒河附近的新綠洲上修建王府并開發(fā)屯墾?!案鶕?jù)考古事實,漢唐時期漢代疏勒河中游洪積扇上沿今日疏勒河主道必然存在至少一條正北流向的徑流,這一部分徑流應(yīng)當大部向北在橋灣——雙塔一帶匯入今疏勒河道,并穿過亂山子到達今瓜州縣城一帶?!?從而滋育出今瓜州縣城周邊的綠洲。《元史·地理志》所謂的瓜州二十八年(1219)“但名存而已”,是指瓜州城(今鎖陽城)這個地方,而瓜州州府和寬王王府應(yīng)該都已移駐于杜爾柏津。2012年11月份,為配合瓜州縣鎖陽城大型遺址保護方案的實施,由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陜西龍騰勘探發(fā)掘隊參加的考古調(diào)查勘探小組,在瓜州縣文物管理局和鎖陽城遺址文物保護管理所的大力支持下,對鎖陽城古遺址和鎖陽城東1公里處的塔爾寺遺址進行了為期一個月比較詳細的調(diào)查、勘探、采集標本等工作。依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認為“塔爾寺,依其形狀(圓錐狀寶瓶形)應(yīng)是西夏時期藏傳佛教土塔的一種特制形狀。又曾在小土塔中出土過泥版印刷的西夏文‘六字真言’”,遺址及其“周圍可以發(fā)現(xiàn)比較多的西夏時期的米黃色青釉瓷片和黑色釉雕刻花紋的瓷片,以及唐代的寬厚圈足底瓷碗殘片,以及兩晉時期的大量陶片等,就是沒有發(fā)現(xiàn)元代及其以后的陶瓷殘片等典型代表物”。由此推定“鎖陽城東塔爾寺及其錐形寶瓶狀白塔應(yīng)該屬于西夏時期的產(chǎn)物,并非元代建筑??赡茉冢ㄔ雷嬷猎四辏╂i陽城(瓜州)廢棄之時,該寺院也就隨之廢棄了”。?
據(jù)此,筆者認為杜爾柏津應(yīng)為元代豳王家族中肅王寬徹的王府和元文宗至順(1330~1332)以后的瓜州政治中心。而壇城遺址則為其從事祭祀活動的場所。
[注釋]
①②清·黃文煒:《重修肅州新志》,酒泉縣博物館1984年12月翻印,第542頁、第442頁。
③清·常鈞:《敦煌隨筆》,民國二十六年四月禹貢學會,第3頁。
④都爾伯珍、朶里伯真、都爾伯勒津、跌烈半金、塔爾巴津:《欽定元史語解》卷5“地理”:“都爾伯珍,滿洲語,四棱也(元史)卷三十一作朶里伯真。”(宇按:武英殿本《元史》卷31《明宗本紀》“五月丁巳朔,次于朶里伯真之地?!鼻逅膸毂咀鳌拔逶露∷人罚斡跔柌渲亍?。脫一“都”字。)(乾隆二十八年奉敕撰《西域同文志》卷1《天山北路地名》:“都爾伯勒津,凖語,四方之謂,其地形方,故名?!保┣逋醭跬段饔驙栄拧め尩亍罚ㄐ蛴诩螒c元年五月)“四方謂之都爾伯勒津,凖語?!秉S文煒《重修肅州新志·沙州衛(wèi)冊》作“跌烈半金”(黃文煒《重修肅州新志·沙州衛(wèi)冊》《防汛·外境》:“西北一路至葫蘆斯太一百里,又六十里至跌烈半金。”跌烈半金,今名“小方盤城”是也。);《重修肅州新志·安西衛(wèi)冊》古跡門作“杜爾柏津”,曰:“杜爾柏津,在今衛(wèi)城東南二里,遺址尚存,源流莫考?!鼻羼R爾泰等奏作“杜爾伯津”(清世宗《朱批諭》卷98:“雍正五年八月二十五日,臣馬爾泰,臣汪漋,臣潘之善謹奏。為奏聞事。竊臣等奉命辦理城工事務(wù),自五月初一日啟土興工,即派在工員弁,分督夫役,筑基造城,并采辦木石磚灰等項。緣杜爾伯津地方土厚質(zhì)潤,所筑城垣,甚屬堅固。各員弁俱勤于督工,上緊筑造。目今鎮(zhèn)城土垣已經(jīng)筑完,鼓樓亦筑成臺基,其余樓臺衙署營房,現(xiàn)在陸續(xù)建造。惟城垣包磚一項,工程浩大,恐一時天冷土凍,須俟明春和暖之時,方敢動工置立窯座,所燒石灰,極其細膩,磚瓦亦甚堅厚,與內(nèi)地無異,足備城垣之用。臣等凜遵訓旨,工程務(wù)期堅固,可垂久遠……”)《甘肅通志》作“塔爾巴津”(《甘肅通志》卷11《關(guān)梁·沙州衛(wèi)》:“外境西北二路:一路至烏魯斯臺一百里,又六十里至塔爾巴津……”)
⑤吳廷楨、郭厚安主編:《河西開發(fā)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289頁。
⑥明·宋濂等:《元史·地理志》,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第173頁。
⑦明·宋濂等:《元史·食貨志》,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第275頁。
⑧明·宋濂等:《元史·世祖本紀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第46頁。
⑨明·宋濂等:《元史·成宗紀四》,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第61頁。
⑩張伯元:《安西榆林窟》,四川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楊富學、張海娟:《蒙古豳王家族與元代西北邊防》,《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2年第2期。
?張寶璽:《安西發(fā)現(xiàn)密教壇場遺址》,《敦煌研究》,2005年第5期。
?李宏偉:《中國之最話瓜州》,2006年版,第6頁。
?疏勒河,其名源于中古突厥語,意為來自雄偉大山的河流。干流發(fā)源于祁連山深處討賴南山與疏勒南山兩大山之間的沙果林那穆吉木嶺,終于敦煌西北的哈拉湖(又稱青鹽池),全長670公里。其中河源至昌馬峽為上游,長346公里;昌馬峽至雙塔堡水庫壩址處為中游,長124公里;雙塔堡水庫至哈拉湖為下游,長195公里。疏勒河上游匯集討賴南山南坡與疏勒南山北坡的諸冰川支流,穿越一系列高山峽谷人昌馬盆地,左岸匯人小昌馬河,隨即出昌馬峽進入河西走廊平原區(qū),形成了河西地區(qū)最大、最完整的沖積洪積扇景觀。今疏勒河中游干流沿扇緣東側(cè)東北流至玉門市(原玉門鎮(zhèn))南新河口一帶分為兩支,右支鞏昌河東北流人玉門市東北花海鄉(xiāng)花海子盆地,左支城河北流經(jīng)黃閘灣折向西北,經(jīng)蘑菇灘、飲馬農(nóng)場等地,向正西流人瓜州縣(原安西縣)境內(nèi),經(jīng)橋灣、布隆吉等地進入雙塔堡水庫。疏勒河下游自雙塔堡水庫西流,經(jīng)小宛過瓜州縣北大橋,西行至西湖鄉(xiāng)一帶,穿過國道215線敦煌至柳園段,第一大支流黨河從左岸匯人,繼續(xù)向西不遠即注入終端湖哈拉湖。摘自張景平:《歷史時期的疏勒河水系變遷及相關(guān)問題研究》,原載《中國歷史地理論叢》。
?從歷史的零星記載中也可尋覓到一些蛛絲馬跡。《舊唐書·張守珪傳》云:“瓜州地多沙磧不宜稼穡,每年少雨,以雪水溉田,至是渠堰盡為賊所毀?!薄缎绿茣埵孬晜鳌芬嘣疲骸爸莸厣硥J不可蓻,常潴雪水溉田,是時渠堨為虜毀?!弊C明此時疏勒河已東移,不再從鎖陽城流過。
?清乾隆二年(1737)黃文煒撰《重修肅州新志·安西衛(wèi)》“水利”條載,雍正十一年新設(shè)首任的安西兵備道按察司副使王全臣(1733~1735在任)為解決由他督辦開墾的五萬多畝荒地的灌溉用水“履勘雙塔堡西沙棗園對岸,故有渠跡,可以直達瓜州(此瓜州系指清雍正十一年陜督劉於義奏請在今縣城西南9公里處建筑的新瓜州堡,下同),計長二百余里,工用浩繁。又勘得小灣渠西,安家窩鋪斜對岸,亦有舊渠至瓜州止,長一百余里,內(nèi)有五十里須挑挖,寬二丈,深四五尺,余五十一里只須疏通”。引文中所指舊渠跡應(yīng)為元代屯墾遺跡。
?張景平:《歷史時期的疏勒河水系變遷及相關(guān)問題研究》,《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0年第4期。
?李宏偉:《瓜州鎖陽城遺址》,三秦出版社2013年版,第5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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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3115(2015)14-006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