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漢建房記

楊樹也

這兩年石老漢手頭寬松了就決定建房。

村長石富寬像長了順風耳，這邊石老漢剛把鎮(zhèn)上教書的大兒子石志遠叫回家商量建房的事，石村長跟腳就進門了。往好聽的說，石村長來給他干樓板廠的侄子石虎做推銷的，可石志遠看瘦弱的父親見村長又矮一頭的樣子就明白了。

志遠說，富寬叔，聽說石虎兄弟的樓板雖然便宜但質(zhì)量有點差。

扯！我三層都建二層了，質(zhì)量差我能用？石村長把厚嘴唇角上的一粒黑痣往上抽了抽，老哥，用不用你給話？志兵的事我還得給你操心呢。

志遠還想言語，石老漢把他往后一扒拉，搶口說，用，用，我用，轉(zhuǎn)身從臨時搭建住棚里拎出兩瓶古井貢酒來，富寬兄弟，志兵的事你看著辦，需要什么你說。

石村長從唇間哼出一個“好”字，給石家父子一個大胖屁股，背手拎著兩瓶酒尾巴一樣甩著走了。

爹，不是說用我同學的嗎？石虎的那能用嗎？工商局都查他幾次了。

石老漢額上皺紋攢成一撮，你懂啥？不用，你兄弟當兵的事咋辦？工商局查了，有問題，他還能干著？村長不是也用著？

石志遠一屁股坐在門檻上，牙跟咬了半晌，才說，用，用，到時我開車去拉。

趁著周末，志遠又隔三差五換了課，房子像春天里的竹子，幾個晴天，幾陣春風，就躥了一層高了。志遠每次去鎮(zhèn)上拉樓板，石老漢就得去村口張望幾眼，就覺著跑個來回趟都有了，志遠怎么這么磨歪呢？志遠回來說是見著熟人說話。不能少說幾句，一幫人在家等用呢，石老漢免不了責怪幾聲。

村長有天過來，吆喝著，老哥，樓板好用不？

好用，好用，好用著哩，石老漢慌忙放下活計過去搭話。

好用，就把這幾次拉的樓板錢結(jié)了吧，石虎那等錢進料呢。

石老漢用眼瞪志遠，意思是錢不是每次都給了嗎？

石志遠忙說，富寬叔，你看我還能少了錢？這月發(fā)了工資湊湊就給他。

村長走遠，石志遠小聲給還瞪著眼的父親說，我尋思用完了一起結(jié)，存銀行里還能長點利息。石老漢松了臉，你小子教書的有點子，好，差不了錢，用完一起結(jié)。

這天，石老漢房子正蓋第二層，去鎮(zhèn)上趕早集的鄰居回來報喜說，聽說志兵驗上了兵了。石老漢高興地又拎出兩瓶古井貢酒，叮囑石志遠招呼大家休息會，自己感謝村長去，中午喝兩盅。

大家屁股坐穩(wěn)，喝半碗茶的工夫，石老漢瘋了似的回來了，邊跑邊喊叫，別蓋了，別蓋了，出事了，出事了。

眾人圍過來，石老漢喘著粗氣半天才說明白，村長家樓房三層正封著頂，一塊吊著的樓板還沒放穩(wěn)轟隆一下就斷了，轟隆隆，天呀，二樓又砸爛幾塊，幸虧里面沒人，幸虧里面沒人……有一個人閃落腳手架下，估計傷不輕。氣沒喘勻，石老漢猴子樣爬上房去，小心的，這個敲敲，那個砸砸。

石志遠暗自笑了，吆喝眾人繼續(xù)蓋房。石老漢急了眼，大喊，你小子找死，不能蓋。

沒事爹，你放心吧，不會出事的，明天你就知道了。

石老漢瞪著眼睛，懵了。

下午石老漢就看見鄉(xiāng)里來人調(diào)查了，帶走了村長。

第二天，石老漢就聽說，石虎涉嫌生產(chǎn)銷售偽劣商品罪被抓起來了。讓石老漢詫異的是，從鎮(zhèn)上回來的志遠，后面還跟著拎著兩瓶古井貢酒的村長，像面了的冬瓜似的，一個勁地往志遠手里塞酒，還謝著，說什么，都怪我貪圖好處，上了這小子的當，你家幸虧沒用那狗東西的樓板，還給我說情，要不然也得把我扔進牢里。

咱家用的不是石虎的？

看著瞪著迷惑眼睛的石老漢，石志遠噗哧笑了。原來，石志遠拉石虎的樓板都放在鎮(zhèn)上二姑家了，蓋房用的全是離鎮(zhèn)不遠的縣城同學那兒拉的。

石老漢咧嘴笑了，你這鬼小子，不愧是教書的。

石志遠說，富寬叔，我讓同學請人驗了，石虎的樓板用的都是劣質(zhì)建材，存在嚴重的質(zhì)量問題，本來，我想等志兵當兵走后，再去舉報石虎的，沒料到你家的樓會出事。

石村長的臉像喝了酒噌就紅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沿著腮上彎曲的肥肉流過厚嘴唇上的那粒黑痣，又流向耷拉下的嘴角，囁嚅著說，送的錢，驗兵的沒有收，一會我給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