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辛格
那條純白的舞裙掛在那兒很久了,從四月到現(xiàn)在,靜靜地,像從未沾染過灰塵。她每次背著雙肩包從櫥窗前走過,都要望上一眼,雙眸閃閃發(fā)亮,然后匆忙離開——她害怕女老板刻薄的眼神。
她家不富有,連小康也不是。老街兩排灰蒙蒙的筒子樓中的一間,便是她的家。正是傍晚,母親和鄰居大聲玩笑地邊嗑瓜子邊打麻將,她不屑地朝家門走去。紅漆的大鐵門已銹跡斑斑,“咯咯吱吱”地呻吟著。
桌上擺放著中午剩下的一盤胡蘿卜炒筍干,廚房里的碗堆成了小山。她一邊埋怨著母親的懶惰,一邊挽起袖子開始清洗碗上殘留的油漬。一個肥皂泡映著夕陽折射出五彩斑斕,她看著入了神,一襲白色仿佛又在她面前閃過。
她在學(xué)校的文藝表演上見過這種裙子,那是穿在同班的文藝委員蔣怡身上。白色的蕾絲花邊輕輕擺動,順著蔣怡隨音樂擺動的舞步,燈光閃耀著裙身上的亮片,光彩照人。她在臺下一個勁地叫好,心中卻沉淀下了一個夢想。
她嘆了一口氣,地板已傳來了腳步聲,父親拖著一身泥水回家,粗魯?shù)卮蜷_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大口,大聲發(fā)著脾氣。她小心翼翼地繞過父親,回到自己房間。
“你是個非常有天賦的孩子?!睂W(xué)校的舞蹈老師不止一次地說過,在學(xué)校組織的群舞上,她表演得很好。她很開心,回家后美美地咀嚼了好一陣子,只是終究不敢面對。她不是那種活在陽光下的孩子,總是低著頭,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經(jīng)常在老師叫她回答問題時,哆哆嗦嗦不知所措,等待著全班的起哄。
母親氣急敗壞地甩門而去,還聽得到她的大聲怒吼,想必又輸了錢,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她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像一只丑小鴨。
她在紙上畫著,一條條的白裙子,如絲綢般柔軟,雪一樣潔白,還有閃閃發(fā)光的亮片。一天中午,一個平時調(diào)皮的女生大聲嚷嚷,下周有舞蹈比賽,《天鵝湖》,她沖動地讓同學(xué)幫自己報了名,在心中一遍遍默背爛熟于心的舞步。她曾在舞蹈室看老師幫同學(xué)們排練,用打雜的借口待在那兒整個下午,替同學(xué)遞遞水,保管保管書包,能偷偷記下一點兒就是一點兒。她很滿足,她有舞蹈天賦呀!
旋轉(zhuǎn),踮腳,擺臂,她在鏡子里一遍遍注視著自己的臉,又嘆了一口氣。沒有裙子,怎么去參加比賽呢?她想去求母親,只是怕,不敢面對。可是終究還是去了,用盡量委婉的語氣。母親罵罵咧咧,正朝著父親大發(fā)脾氣,父親摔破了一個碗,滿地白碎片。
“媽,我想?yún)⒓游璧副荣悺彼⌒囊硪怼?/p>
母親半晌不說話,最終嘆了一口氣。她扳過女孩的臉,似乎在努力思考著。女孩知道家里經(jīng)濟狀況不好,而舞蹈用的白裙子,實在是奢望,慢慢回頭走了。母親卻叫住了她:“只用一天,對嗎?”
“是的?!彼f。
她不知道母親是如何說服那個女老板的,比賽那天,她穿著白裙子來到了學(xué)校,有種滿滿的幸福感,推開舞蹈室的門,卻一下呆住了。里面空無一人,根本沒有同學(xué)說的舞臺和聚光燈。后面?zhèn)鱽砼⒆拥男β暋?/p>
“好傻呀,被騙了。”
“真是個白癡?!?/p>
她早該知道是個騙局,她站在那兒,只聽見心里一個東西破裂的聲音,好久好久。
指導(dǎo)老師 黃 忠 倪協(xi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