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無限循環(huán)

黃文軍

一 爾小新

我叫爾小新，是個別人眼里和口中的耳朵學生，盡管我對此并不認可。當然嘍，這個“別人”，并不包括新來的張萌老師。

他們這么說，倒不是因為我的耳朵很大，雖然它們的確不算小，但絕對沒有達到二師兄的夸張級別。

他們這么說，也不是因為我經(jīng)常讓老師的話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雖然不少時候，我的確是這么做的。

他們這么說，只是因為耳朵看上去很像一個問號。好吧，對這個比喻，我還是很認可的。

今天下午一出校門，我就感到背后有雙犀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不用回頭我就知道，那雙眼睛的主人屬于班長趙博。

盯就盯吧，反正我爾某人行得正坐得直，該干什么還干什么。補充一下，我睡得還很踏實，每天一覺睡到自然醒，數(shù)錢數(shù)到手抽筋——硬幣。

出校門后左拐右拐再左拐，過馬路后右轉(zhuǎn)左轉(zhuǎn)再右轉(zhuǎn)，是一家面積賊大的網(wǎng)咖。那地方我簡直太熟悉了，簡直比家還熟悉。蹦蹦跳跳前進的話，只消886步;假使走起小碎步，第1001步保證恰好跨進門檻。今天因為有人盯梢，所以我故意走走停停，時而邁開大步，時而踱起小步，第999步后，我的身體已經(jīng)沒入了如繁星般閃耀的電腦顯示器的陣列中。

地板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飲料瓶，仿佛星河間飄浮的太空垃圾。彎腰，拾起;彎腰，拾起;彎腰，再拾起……

呵，今天的收獲很不錯嘛！

離開網(wǎng)咖后，我去了趟廢品收購站，緊接著，又趕去了菜場。正是大家都來買菜的時間，菜場里人山人海，人海人山。我身后的趙博果然很有偵探潛質(zhì)，居然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始終沒有被我甩開。

離開菜場，天色已近黃昏。我一路小跑著回家，時不時轉(zhuǎn)頭看看西天的落日。第45次轉(zhuǎn)頭時，西邊的天空只剩下回光返照了。我顧不得卸下書包，便跨進了羊圈。

要不要，再捉弄他一下？

咦，為什么要說“再”呢？

嘿嘿！

二 趙博

我叫趙博，是某校某年某班的班長。不知道為什么，同學們背地里總管我叫九毛。

九毛？是說我一毛不拔嗎？嘁，我哪有這么小氣！

上個禮拜米薇忘帶了兩毛錢團費，還是我?guī)退龎|上的。

好吧，我承認我確實有些摳門。

今天放學前，我收到了一張神秘紙條。紙條就塞在我的鉛筆盒里，一打開便能看到。上面寫著：

班長，你想當一回酷酷的校園偵探嗎？如果愿意，請你放學后跟蹤爾小新同學，記錄下他回家前的一舉一動。酬勞是，下次改選班長時投你一票！

追蹤爾小新？我正求之不得呢！

這小子可是我們班的頭號耳朵學生。不僅學習成績拖我們班級的后腿，課堂上也經(jīng)?；杌栌Φ梦乙舶ち死蠋熀脦状闻u，說我沒有盡到班長的責任。

而且，上次選班長時，他還是全班唯一沒投我票的那個。

一出校門，爾小新就利索地打了個左拐。如果他徑直回家，應該是往右轉(zhuǎn)的。用腳拇指思考就能猜到，他肯定又要去那家網(wǎng)咖了。

身為班長，我一向以身作則，生平從沒進過網(wǎng)咖那種不干不凈龍蛇混雜的地方?？蔀榱四钦滟F的一票，我必須豁出去了！

出校門，大轉(zhuǎn)彎，我追了上去，不緊不慢地跟著他。

爾小新就是爾小新，走路都能走出花樣經(jīng)。步子忽大忽小，節(jié)奏忽快忽慢，一副跳街舞的派頭。

終于到達網(wǎng)咖門口了。我稍稍猶豫了3.14159265秒，還是跨過了門檻。

雖然有些雜亂無章，卻也沒有想象中的烏煙瘴氣。數(shù)百臺電腦顯示器閃爍著赤橙黃綠的熒光，讓我有種身處星河的美妙感覺。出乎我意料的是，爾小新并非來此上網(wǎng)，而是撿拾網(wǎng)蟲們拋在地上的飲料瓶。

一個，兩個，三個……即便是藏身轉(zhuǎn)轉(zhuǎn)椅下的瓶子，也被他用貍貓一樣的手嫻熟地抽了出來，想必他是經(jīng)常干這種事的。

看到這里，我趕緊抽出書包里的可樂，“咕咚咕咚”一陣猛喝，然后輕輕地把瓶子橫放在地上。這一系列動作，自然是背著爾小新做的。

出了網(wǎng)咖，我又尾隨爾小新去了廢品收購站。從交易雙方的談話中我得知，剛才爾小新?lián)斓降膸资畟€飲料瓶一塌刮子只賣了2塊8毛，還不夠買一瓶可樂的。

緊接著，我又跟蹤爾小新去了集貿(mào)市場。正是下班采購高峰時間，市場里摩肩接踵，人聲鼎沸。好在我經(jīng)?？磦商接耙晞?，耳濡目染學會了一些追蹤技巧，始終沒讓爾小新脫離我的視線。爾小新并沒有去買菜，只是在幾個幺尼角落里挑揀了一些小販們不要的菜葉。

離開集貿(mào)市場，天色已近薄暮。我低頭看了看手表，是該回家的點了。我一向是個乖孩子，從不曾晚歸。但一想到那珍貴的一票，我還是決定破例一次。

爾小新終于走上了回家的那條鄉(xiāng)間小道。一路上，他不停地轉(zhuǎn)頭看落日。他看一次，我就得看一次，免得他轉(zhuǎn)頭的幅度再大一些，會發(fā)現(xiàn)我在跟蹤他。我數(shù)了數(shù)，他一共看了45次。難道，他比小王子還要悲傷？

終于，他走進了自家的羊圈。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伏在九孔磚壘成的簡易墻邊偷看偷聽。

“小羊啊小羊，請你告訴我，怎樣才能當上班長呢？其實，我好想當班長?。　睜栃⌒峦蛉飹伻鰟倓倱靵淼牟巳~，自言自語。

嘁，就你還想當班長？

“咩咩，只要將沖天辣椒，咩咩，碾碎后涂在，咩咩，嘴唇上，咩咩，同學們，咩咩，就會給你投上一票，咩咩?！?/p>

天啊！爾小新家的羊居然會說話。

“小羊啊小羊，你果然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羊，謝謝你?！?

“咩咩，千萬不要把，咩咩，我的秘密，咩咩，告訴別人，咩咩！”透過小孔，我的的確確看到爾小新家的小羊正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話。更神奇的是，他家的小羊頭頂上居然有個光環(huán)，影視劇里的先知才有的光環(huán)。

難道，他家的小羊真的具有魔力？

三 張萌

我叫張萌，是某校某年某班的班主任，新來的，見習的。

今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樣第一個走進辦公室，一低頭，卻發(fā)現(xiàn)地板上多了一樣東西——信。

信是從門縫底下塞進來的，匿名。

展開，是一張皺巴巴的信紙，上面用膠水粘了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字，都是從報紙雜志上剪下來的。

是怕我看出筆跡嗎？哼！小家伙們心眼還真不少。

連起來讀，倒還通順：

張老師，您好！

俗話說得好，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一個班級好不好，得看班長好不好。要不，您試著做一回英姿颯爽的女偵探，今天放學后跟蹤我們班的班長趙博，看看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好不好？

呵，原來是淘氣的學生約我玩?zhèn)商接螒蚰?！短短幾十個字的匿名信，居然連用了八個“好”字，我當然也只能說“好”啦！

再說了，姐上大學的時候就是推理社的，跟蹤就跟蹤，who怕who??！正好還能從側(cè)面了解一下我的學生。

放學后，我很罕見地沒有最后一個離開辦公室，緊隨著小班長趙博出了校門。

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左轉(zhuǎn)……

趙博不會是發(fā)現(xiàn)我在跟蹤他吧！怎么三步一小轉(zhuǎn)，十步一大轉(zhuǎn)的？難不成，他還知道我是個路盲？

就在我差點轉(zhuǎn)得七葷八素時，趙博的腳步終于停了下來。

暈！小班長平時表現(xiàn)得那么乖巧聽話，居然也會放學不回家，率先去網(wǎng)吧？難道，他平日里的點點滴滴，都是在演戲？

噢！不好意思，網(wǎng)吧現(xiàn)在都改名叫網(wǎng)咖了。

哼！姐倒真想看看，這小子究竟是不是個“影帝”。

走進網(wǎng)咖，一種奇妙的感覺忽然襲上我的心頭。昏暗而廣闊的空間里，咖啡的熱氣繚繞，七彩的屏幕閃耀，讓我仿佛漫步在夜精靈的森林里。

嗬！好懷念16歲生日那天，偷偷跑去網(wǎng)吧，和姐妹淘們海聊的時光??！那一天，我可真是大膽?。?/p>

咦？那個左顧右盼的小子不是爾小新嗎？他怎么也在這里？

天！我班上的學生，居然會來這里撿廢品？他怎么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的困難呢？

喲！咱們的班長還是很有愛心，也很懂得體貼人的嘛！

居然……

看來，同學們背地里叫他“九毛”，還真是冤枉了他。

嗯！不跟蹤了。本小姐鄭重宣布，本次偵探游戲到此結(jié)束！

嘻，我是向自己的內(nèi)心宣布哦！

我一直深信，我班上的學生，每一個都是好孩子，盡管他們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小缺點。

可是，誰沒有小缺點呢，是不是？

不過，爾小新同學，我還真該設法幫幫他。

四 趙伊萬

我叫趙伊萬，是某校所有年所有班的教導主任。

我對人對事都很嚴格，甚至近乎苛刻，年輕的老師和學生們都很怕我。他們行走在校園時，會刻意遠遠地就躲開我;即便偶爾不得不面對面路過，也不敢直視我的眼神。私下里，他們還改寫了一個成語：不怕萬一，只怕伊萬。

嘿嘿，這正是我想達到的效果。

一個月前，我們學校新來了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名叫張萌。態(tài)度倒是認真，每天第一個來，最后一個走。上起課來也不錯，普通話標準，板書秀氣，學識也夠豐富，到底是名牌大學出來的研究生。就是對學生們太寬容了，不像一個老師，倒像一個姐姐。

在我們學校，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也可以說是傳統(tǒng)：男老師要像閻羅一樣嚴厲，女老師要像夜叉一樣兇悍。

她這個樣子，離我的要求，可是相去了十萬八千里啊！

雖然我曾旁敲側(cè)擊地說過她幾次，可她卻沒有做出絲毫的改變?？磥?，有機會我得好好找她談一談。

今天一整天，我都覺得張萌老師怪怪的，可究竟怪在哪里，我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是她時不時會偷偷笑出聲，問她笑什么，她又搖頭不說。放學鈴聲響起后，更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她居然拎起皮包，第一個離開了辦公室，臉上依舊掛著神秘的微笑。

哦，是急著去見小男友了吧。

不對啊，沒聽說張萌老師有男朋友啊！

她該不會是去見陌生的男網(wǎng)友了吧？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上，不三不四的人可是很多的。遇上個老實人還好，要是遇到個小K，那就要提防著點了，萬一碰上的人是流氓阿飛……

不行，從職位上講，我是她的領(lǐng)導，從年齡上說，我是她的長輩，我必須為她的安全負責。

對，必須跟上她，暗中默默注視她，保護她。

左拐右拐再左拐……

咦？這不是孩子們?nèi)ゾW(wǎng)吧（管它改不改名呢，網(wǎng)吧就不該是孩子們?nèi)サ牡胤剑┤鲆暗谋亟?jīng)路線嗎？

右轉(zhuǎn)左轉(zhuǎn)再右轉(zhuǎn)……

天！這小妮子還真是去網(wǎng)吧了。

我壓低了帽檐，放輕了腳步，走了進去。

昏暗的網(wǎng)吧里，數(shù)百臺電腦的屏幕撲閃撲閃著，如同惡鬼的眼睛。這是我常用的比喻，不管是在年級大會上，還是在全校大會上，包括在家長大會上。我真的不愿看到孩子們的大好年華，被無情的網(wǎng)絡一口口地吞噬掉。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一臉笑容的張萌老師居然沒待上兩分鐘就走了。走在她前面的，是兩個穿著我們學校校服的學生。

厲害呀！一不打，二不罵，她是怎么做到讓學生乖乖聽話的？

我托著腮幫子沉思了好一會兒，等回過神時，答案沒找到，張萌老師卻早已走得沒影了。

好吧，我承認我剛才撒謊了。

我追蹤張萌老師，并不是擔心她的安全。她可是跆拳道和空手道的雙料黑帶，真打起架來，連我都未必贏得了她，更何況那些弱不禁風的富家小K流氓阿飛？正是她具備了夜叉的潛質(zhì)，所以我當初才會毫不猶豫地把她招聘進來。

我追蹤張萌老師，只是因為我覺得她那套“要和孩子們做朋友”的理論太天真太幼稚了，我想在暗中多發(fā)現(xiàn)一點她的天真幼稚之處，好讓我下次找她談話時，立于一個有利的位置。如今看來，她那套理論的效果，并不比我的“閻王夜叉”理論差呀！

要不我也玩會兒游戲，親身感受下游戲的好玩之處？

我在一臺閑置的機器前坐下，點開了一款名叫魔獸爭霸的游戲，和我同盟的是一個ID為一串火星文的孩子，肯定是孩子，大人不會取這么無聊的名字。

唉，平時太少玩游戲了，我的水平簡直菜到家了。我的老家剛剛建好，還沒來得及出去打小怪練級，就被對手的連番猛攻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我的盟軍神兵天降，我就只能當看客啦！

“嘿，老兄，你會不會玩啊？”對方發(fā)來一串文字。

什么？老兄？大膽！應該叫我老師！我憤怒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幸好我馬上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處在游戲世界里，不然就丟大臉了。

“多謝你啦，老弟，我下次一定保護好自己的老家?！蔽液軇e扭地鍵入了這行文字。

“這次就原諒你啦！不過，你簡直像我們學校的趙伊萬一樣蠢?！?/p>

“什么？我蠢嗎？”我這回更加生氣了，直接把這句話喊了出來，引來前后左右一片側(cè)目，別提有多尷尬了。幸虧我在按下回車鍵前，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把“我”換成了“他”。

“當然蠢??！他自以為成天板起一張臭臉，我們就會怕他，就會乖乖聽他的話，其實啊……（此處至少省略300字。）當然嘍，趙老師其實也是為了我們好。只不過，他的方式方法，我們實在不敢認同?！?/p>

“你們真的認為趙老師那么做，是為了你們好？”

“當老師的，哪有不為學生好的？不過，他要是像張萌老師那樣就好啦！好了，不能聊天了，對手去島上打怪了，我們趁機聯(lián)合去攻擊他的老巢吧?！?/p>

“好，聽你的。”天啊，我居然會對一個學生說出這種話。

游戲獲勝了。我關(guān)掉電腦，對著泛著黑漆光澤的屏幕笑了笑，屏幕上隱隱約約映出了我的笑容。

哈哈！原來我笑起來還是很萌的。

五 米薇

我叫米薇，是某校某年某班的一位女生。

我有一個秘密，我們班誰都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我的爸爸開了一家網(wǎng)咖。

網(wǎng)咖里裝有攝像頭，是用來防盜的，但我非常無聊的時候，也會瞧上幾眼。

今天傍晚，當我無意間湊到監(jiān)視器前時，我吃驚地看到，我們學校的教導主任趙伊萬老師，居然在玩游戲。

天??！難道太陽還沒從西邊完全落下，又要升起來了？

我拖曳鼠標，將錄像往前拉。

嗯，同以前一樣，爾小新同學在那個時間來了。為了把飲料瓶都留給爾小新，爸爸已經(jīng)把其他撿廢品的人都支走了。

哇塞，班長趙博也來了耶！

喲呵，沒看出來，他也蠻好心的。

看來，他也不完全是“九毛”嘛！

對了，在這里給大家科普一下。九毛的意思，是說趙博連丸尾都不如。（如果你連丸尾都不知道，那你可真是沒有童年哦?。?/p>

總之，以后再也不在背后叫他九毛了。

六 爾小新

雖然班長趙博這個人有點小氣，有點自私，也有點自戀，但總體來說，人還是不錯的。之所以當初沒投他一票，是因為他給我取了個耳朵學生的綽號，讓我有點不爽。

我雖然成績一般，但也不至于是個問題學生吧。

今天放學前，我在趙博的鉛筆盒里塞了一張紙條，讓他追蹤我，我要讓他知道，我之所以上課會打瞌睡，是因為我的家庭沒有他家那么富裕，除了上學，我還要干活。

今天一大早，我也給張萌老師塞了一封匿名信，讓她追蹤班長。我要讓張老師親眼看到，我們乖巧的班長也會去網(wǎng)咖上網(wǎng)。只不過，事情才進展了一個開頭，我就改變計劃了。一是我不想在網(wǎng)咖浪費錢，二是我覺得這么捉弄班長，有陷害之嫌。

話說，我們的班長當偵探還真是盡職盡責呀！后來居然跟蹤到我家的羊圈來了。我的鬼點子可多啦，就把手電筒照在小羊的頭頂上，捏著嗓子模仿小羊說話。

小羊啊小羊，他真的會在嘴唇上涂辣椒嗎？

不管涂了沒涂，反正下次選班長的時候，他那一票，我投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