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元寶
談崢,筆名談瀛洲。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取這個筆名,但他的隨筆、歷史劇和中、短、長篇小說的世界圖景,絕不可以用一般“??汀彼矚g的“煙波浩茫信難求”來形容。他探索深度的心理隱情,形諸文字,卻十分講究意義的明晰和邏輯的堅鑿。他曾經給一個不成器的朋友寫過印象記《語言本源的守衛(wèi)者》,這位朋友愧不敢當,誠愿將此美好的稱號回贈于他。談瀛洲精心守護其本源的語言,包括第一母語上海方言、古代和現(xiàn)代漢語,以及他最為諳熟的英語。他的語速一如他的步履,常常顯出幾分遲緩和笨重,但他的筆調永遠輕妙無比,永遠清澈明凈。在日益錯亂模糊的中國文學語言的版圖上,談氏之風,塊然孤立,有目共睹。
王宏圖,這是一個令人尊敬的文學上的苦吟派。并非因為文學資源過于貧瘠而變成了苦吟,相反,促使他苦吟不已的正是因為他作為一個比較文學教授,擁有太多中外文學知識,由此造成了遠超常人的“影響的焦慮”,驅使他幾乎在每一句話里都要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而且至今仍在追求中,以至于他絕不放過在任何一個名詞之前疊加盡可能多的形容詞,在任何一個動詞前面疊加盡可能多的狀語。我至今也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令他矢志不移地熱愛文學——這里面肯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但我知道,他本來在美國學習比較文學,回國之后,憑借《衣錦還鄉(xiāng)》、《一一風荷舉》等短篇力作,一個華麗的轉身,突然將自己打造成受人矚目的教授小說家了。他的上海三部曲長篇,目前正靜靜地等待時間的檢閱。在為時已經不短的寂靜中,許多讀者和批評家似乎也陷入同樣的苦吟和同樣的焦慮性閱讀。他的關鍵詞是“氤氳”。每次合上他的書,不錯啊,我都會感覺到,有一股氤氳之氣從書中“飄逸而出”(這個詞也是他的最愛之一),執(zhí)拗地要向更遠更遠的地方蕩漾。
張永生,筆名張生。如今,筆名覆蓋了本名,這就是他在文學上業(yè)已取得成功的標志之一。當然筆名張生不脛而走,跟他采取“元小說”敘事,鍥而不舍,堅持在自己的小說中推銷自己的筆名有關。他不僅現(xiàn)身說話,頻頻亮相,還經常不打招呼,擅自將朋友們的真名實姓寫入小說。他精力旺盛,像老托爾斯泰一樣產量驚人,多部中短篇小說集和多部系列長篇使他榮登“青年老作家”行列,不屑與“王胡小D之流”為伍,而他也因此備感孤獨。他懷疑梁簡文帝蕭綱“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的理論,反其道而行之,平時舌綻蓮花,辯才無礙,一旦進入寫作,卻異常謹慎。有人說他的精華都消耗在劇烈的談天說地中,文筆相對顯得暗淡。但也有人(包括他自己)認為,他的作品有說話時所沒有的另一種光芒,只是慧眼才能看見,而必然要為俗塵所蔽也。
談話中,他習慣將向前伸出的食指彎成一個小小的問號,這時候,滔滔不絕的傾訴會靜默片刻,小小的食指的問號仿佛因此無端地被放大,鼓勵你回答這個問號所暗示的某個或許只有他本人才能回答的問題。
他的筆名固然跟古代那個盡人皆知的香艷故事有關,但他用這個筆名發(fā)表的所有小說,都與香艷或肉欲絕無關系。這里面或許也隱含著某種隱秘,輕易破解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