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聊齋志異》堪稱文言短篇小說的巔峰之作,本文通過對其《花姑子》的解讀,進而闡釋蒲松齡的愛情觀,并試圖溝通古今中外,層層闡明文學(xué)體裁中人妖之戀的另類答案。
關(guān)鍵詞:花姑子;孤獨;愛情;生死
《大話西游》中,紫霞仙子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云彩來娶我。我猜中了開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jié)局……”這話多像一陣煙,嗆得紅男綠女鼻酸淚流。《花姑子》,讀罷淚沾襟,愛上的是那句“抱歸,竟不復(fù)娶?!?/p>
湯顯祖提筆《牡丹亭》時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桂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愛之人,夢之人,愛情卻非生死獨解?!扒Ч牌D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什么可以證明愛情?不是共枕,不是偕老,不是生死。沒有什么可以證明愛情,愛情是孤獨的證明。
戀,是出發(fā);愛,是住下。以希求報恩開始,以孤獨終老結(jié)束,花姑子“但為君故,沉吟至今”,讀其言“妾冒險蒙垢,所以故,來報重恩耳。實不能永諧琴瑟,幸早別圖。”“屢屢夜奔固不可,常諧伉儷亦不能?!薄按讼畷?,乃百年之別?!绷钊吮瘣?!人妖殊途,究竟落得“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我們猜著了開頭,卻對結(jié)局始料未及,或許是因為忘記“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保煌洝皟汕槿羰蔷瞄L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忘記愛情的本質(zhì)其實不是長相廝守,而在于擺脫孤獨,走出隔膜與防范。愛情是心靈間呼喚與呼應(yīng)、投奔與收留、袒露與理解,得到真正的自由。史鐵生先生說:“從亞當(dāng)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知道了善惡之日開始,每個人的心靈都要走進千萬種價值的審視、評判、褒貶、乃至誤解中去(槍林彈雨一般),每個人便都不得不遮擋起肉體和靈魂的羞處于是走進隔膜與防范,走進了孤獨。但從那時起所有的人就都生出了一個渴望:走出孤獨,回歸樂園。那樂園就是,愛情?!?/p>
安幼輿與花姑子“發(fā)乎情,止乎禮”式的愛情結(jié)局使人始料未及,體悟良久。世俗凡人千千萬,大都認(rèn)為必定要發(fā)生些驚天動地的事情,才可配得“愛情”二字,才能是愛情的證明,才能是一種歌頌。白娘子必定得水淹金山寺,被關(guān)在雷峰塔下;祝英臺必定得以死拒婚,喜筵變喪筵;杜麗娘必定得一夢而亡,又因夢而生。絕少如安幼輿、花姑子二人——“抱歸,竟不復(fù)娶”;男女雙方都沉默接受不得團圓的結(jié)局,而無反抗之言行。他們不是不相愛,也曾“潰亂中,輒呼花姑子”;“因思夜往,逾墻以觀其變”;“撫尸捺鼻,涕洟其中……痛哭聲嘶,移時乃已?!笨墒牵麄兤届o接受人妖殊途,常諧伉儷亦不能的結(jié)局,選擇“夕陽一般遙遙注目”作為他們愛情的延續(xù)。這樣,可能在他們心中都留下傷痕,但卻同時點亮了星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連死都無法使之忘記被分離的痛苦,甚至是比天地更為長久的。而事實上,不過一抔黃土,盡掩風(fēng)流,當(dāng)日誓言,再做計較。以生死踐愛情,美則美哉,只是我們還有比生死更為穩(wěn)妥的方式——獨活;以漫漫余生踐愛情,不得不說,是一種更為可貴的忍耐與堅韌。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可是得了一人心,卻因不可避免的衰亡而無法相攜以終老,又如何?這個問題,其實和外界銅墻鐵壁不得成其好事是同種性質(zhì)的問題。西川黃三郎曾以八十五歲的高齡對道一說:“若不遇和尚,虛過一生;見師后,如刀劃空?!蔽覀兡軌虮舜松類蹖Ψ?,即使分離,也無法使愛情損傷毫發(fā),有什么比愛情本身更珍貴的呢?愛情,從來不是以距離的長短、金錢的多少、距離的長短來衡量;愛情,在于心心相印、心心相知,孤獨得到解脫。
人們都說暗戀是一件無比美好的事情,甚至超過了相愛、婚姻。它的珍貴之處并不在于你愛的人最終愛上了你,卻在于即使愛而不得仍甘之如飴。因為在你難過、興奮或迷茫時,內(nèi)心堅信著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他是懂得你的一切的,你的情緒、選擇、思想、行為等等,甚至如同看萬花筒一般,他可以看到你一切的色彩斑斕。我們暗戀,不過是愛上了那份心意相通,能夠使你擺脫心靈孤獨的相知。
一定意義上說,人們將愛情與得到等量齊觀,花好月圓何嘗不是因為互相得到才顯得皆大歡喜?愛情與得到在某種程度上是背道而馳的。金岳霖愛了林徽因一生,終生不娶,卻從未牽起過她的手;薩特與波伏娃并沒有結(jié)婚,卻攜手五十多年,他們的關(guān)系早已超越了婚姻;喬女黑丑,壑一鼻,跛一足,為世所欺;獨孟生知其,遂因知己之感,許之以身。他們似乎在用沒有結(jié)果的愛情捍衛(wèi)愛情本身,其實無疑是將愛情萃取提純。金岳霖說:“戀愛是一個過程,戀愛的結(jié)局,結(jié)婚或不結(jié)婚,只是戀愛過程中一個階段,因此,戀愛的幸福與否,應(yīng)從戀愛的全過程來看,而不應(yīng)僅僅從戀愛的結(jié)局來衡量。”
多年前讀??思{的《紀(jì)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心驚肉跳;時至今日,仍然記得枕頭上那一綹鐵灰色的頭發(fā)。愛米麗的父親扭曲了她的愛情觀,當(dāng)她得知赫默無意與她成家時,使用砒霜毒死了他,從此在破舊封閉的宅院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并與死尸同床共枕40年,直至她也去世。我們不去深究她為何這樣做的原因,僅就其結(jié)果說來,不可謂不是一出愛情的悲劇。愛米麗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將愛人緊緊綁縛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愛情與占有在愛米麗此處不差分毫,可她終究沒有得到愛情,僅僅是徒有其表的占有。
放下安幼輿與花姑子的故事,也曾為他們想過其他可能——隱居江湖,攜手終老;與世俗爭,兩敗俱傷。第一種,幾無可能,畢竟紙包不住火,(李銳,蔣韻合著的《人間》即是證明。)又如何能真正隱居?第二種,無疑是殘害了愛情本身,將愛情等同于占有。即使得到了諸位看客的斛斛眼淚,于愛情本身又有何益?不如相忘江湖,不忘伊人。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當(dāng)然我并不反對人們?yōu)樽非髳矍樾腋6範(fàn)帲抑皇窍胝f在追求的過程中,請不要忘記愛情本身,不單單有兩人廝守一生,更重要的是心靈相通。反觀如今的愛情,不待孤獨來證明,便拿著房子、車子、票子等標(biāo)尺一一衡量,人也分成了三六九等,愛情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塵”,無人知是誰了,不可不謂悲哀。
因為愛情,所以孤獨。因為愛情,珍惜孤獨。
作者簡介:曹前(1993—),女,漢族,山西,山西大學(xué)文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