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藏敦煌文獻述略

錢玲

收藏概況及主要來源

天津博物館藏敦煌文獻350卷，是國內最重要的收藏機構之一。藏品大部分為愛國實業(yè)家周叔弢先生舊藏并捐贈。

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6月，隨著封閉數(shù)百年之久的敦煌莫高窟藏經(jīng)洞被道士王圓箓意外發(fā)現(xiàn)，沉睡其中的公元4-11世紀的珍貴寫本、印本、經(jīng)帙、佛畫以及其他文書約五萬件驚現(xiàn)于世。藏經(jīng)洞一經(jīng)開啟即屢遭劫難，英、法、俄、日等各國“探險家”紛至沓來，覬覦并將其中所藏珍貴文獻劫掠瓜分殆盡。其中英國斯坦因（A.Stein）、法國伯希和（P.Pelliot）、俄國奧登堡等人，將絕大部分彌足珍貴的敦煌古寫本佛經(jīng)、經(jīng)帙、佛畫以及其他寫本劫掠至海外，以至陳寅恪先生有“敦煌者，吾國學術之傷心史也”的無奈概嘆。直到1909年，在國人的呼吁下，清政府才電令陜甘總督、甘肅布政使何彥昇“請飭查檢齊千佛洞書籍解京”，責令敦煌地方政府清點藏經(jīng)洞所余寫本，盡快押運來京，交由京師圖書館（今國家圖書館）收藏保存。1910年，藏經(jīng)洞中剩余的文書終于運抵北京，然而到了京師之后，押運官傅寶書、武相臣等并未立即將這些珍貴文獻移交學部，而是將裝滿寫本的大車運到了何彥異之子何鬯威家中。何鬯威伙同其岳父李盛鐸以及劉廷琛、方爾謙等人，將其中精品分別據(jù)為己有，又將長卷一裂為二以充其數(shù)（這是傳統(tǒng)說法，據(jù)榮新江研究，認為：其時李盛鐸、劉廷琛均在學部任職，他們在這批文獻運到學部后盜取了部分精品。見于《李盛鐸藏卷的真與偽》，《敦煌學輯刊》1997年第2期），對其進行了再次劫掠。

李盛鐸（1858-1937年），字椒微，號木齋，江西德化人。1889年中殿試一甲第二名（榜眼），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編修，后任國史館協(xié)修。曾任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京師大學堂總辦。1898年署理使日欽差大臣?；貒髿v任內閣侍讀學士，順天府府垂，署理太常寺卿，考察憲政大臣。1905-1906年任駐比利時欽差大臣，獲英國劍橋、牛津兩大學名譽博士學位。1909年回國。1911年2月任山西提法使，11月晉布政使，12月署理巡撫。后袁世凱聘其為總統(tǒng)府政治顧問，歷任約法會議議員，參政院參政，農(nóng)商總長兼全國水利局總裁，參議院議長等。1920年以后，李盛鐸退隱寓居天津，不問政事。李家累世藏書，且多有秘籍。編有《木犀軒書目》《木犀軒宋本書目》《木犀軒收藏舊本書目》《德化李氏行岌書目》，其藏書題記由后人編成《木犀軒藏書題記及書錄》關于李盛鐸生平，參看張玉范《李盛鐸及其藏書》，《文獻》第3輯；收入《木犀軒藏書題記及書錄》，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鄭偉章、李萬健《李盛鐸與木犀軒》，《中國著名藏書家傳略》，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年；蘇精《李盛鐸木犀軒》，《近代藏書三十家》，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83年）。李盛鐸本人精通版本目錄學，因此其所得敦煌文獻多為佛經(jīng)以外之四部典籍、景教文獻及公私文書，數(shù)量、質量均堪稱私藏敦煌寫卷第一家。李盛鐸對于自己收藏的敦煌文獻非常珍愛，極少示人，但晚年因涉官司，藏卷始由子女分次售出，其中有部分寫卷為愛國實業(yè)家、收藏家周叔瞍購藏。

周叔弢（1891-1984年），原名逞，生于揚州，祖籍安徽至德（今東至）。祖父周馥曾協(xié)助李鴻章拓展洋務，在天津創(chuàng)辦新政，后官至兩江、兩廣總督。周叔家學淵源，幼承庭訓，酷愛書籍和傳統(tǒng)文化。1914年遷弢居天津，隨四伯父周學熙經(jīng)營紡織、水泥等民族工業(yè)，同時訪求古籍、研究版本、關注購藏古寫本文獻。23歲時曾得到清官舊藏《寒山子詩集》，遂以“寒在堂”為齋名。自此，矢志不移蓄藏古籍善本圖書和古寫本文獻，積累了豐富的收藏和鑒定經(jīng)驗。他學識廣博，考訂精詳造詣高深，是繼晚清瞿氏“鐵琴銅鑒樓”、楊氏“海源閣”、丁氏“八千卷樓”和陸氏“萌宋樓”四大藏書家之后的又一大家，其藏書總數(shù)在四萬冊以上。1981年，周叔弢先生將自己畢生所搜集的敦煌文獻256卷（包括一部分非敦煌所出的傳世本寫經(jīng)和日本古寫本《文選》殘卷）悉數(shù)捐贈給天津市藝術博物館（今天津博物館前身），加上其于1952年捐贈的原清官舊藏的“北宋治平四年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卷”，共計257卷，成為天津博物館最重要的一類館藏文物（除敦煌文獻外，周叔弢先生還將畢生所藏九百余方古璽印以及包括石濤《巢湖圖》等在內的古代書畫精品全部捐贈給天津市藝術博物館）。

其所藏并捐贈的敦煌文獻，會同館內舊藏共計達350卷，已于1998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編輯出版《天津市藝術博物館藏敦煌文獻》（七冊）全部刊印。

館藏敦煌文獻的特點和價值

天津博物館現(xiàn)藏敦煌文獻350卷，其中周叔弢先生收藏并捐贈256卷，其余為歷年征集、購買所得。這些文獻內容涵蓋豐富，既有經(jīng)、律、論等佛教文獻，又不乏社會文書、俗文學寫本等。時代跨度上起北魏，下至宋代，跨越六七個世紀之久，其中紀年經(jīng)卷中最早的為南朝（梁）普通三年（522年）《大般涅槃經(jīng)卷第四》卷，具有非常重要的歷史文獻價值和藝術價值，是研究敦煌學、佛學、社會史和藝術史的重要資料。

歷史文獻價值

館藏敦煌遺書包括漢、藏文佛教經(jīng)卷、道教經(jīng)卷、社會文書、古籍、俗文學寫本等，其中以漢文佛經(jīng)寫本的收藏最為豐富。經(jīng)部文獻中大乘佛教的主要經(jīng)典幾乎均有，據(jù)初步統(tǒng)計，其中首題或尾題完整的就有四十余種，共計二百余件，唐和五代的《妙法蓮華經(jīng)》就有六十余件，并且十七品本與二十八品本均有實物?！洞蟀闳舨_蜜多心經(jīng)》有二十余件，并且有武周時期寫本，距離譯經(jīng)完成時間不過四十余年?！督饎偘闳舨_蜜經(jīng)》館藏有隋、唐、五代時期寫本二十余件，《大般涅槃經(jīng)》有隋唐時期寫本15件，《佛說佛名經(jīng)》有隋、唐、五代、北宋寫本四件；《維摩詰經(jīng)》有唐、五代寫本15件；《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有隋代寫本三件。除上述常見佛教經(jīng)卷外，還有一些是《大藏經(jīng)》失載后佛教典籍，十分珍貴。例如“五代后周顯德五年佛說水月觀音經(jīng)”，此經(jīng)未見《大藏經(jīng)》收錄，但五代和西夏時期的敦煌壁畫中屢屢見到描繪水月觀音的題材，經(jīng)王惠民先生研究，認為是一部大經(jīng)中略出的，這一全新發(fā)現(xiàn)已被選人方廣鯧主編的《藏外佛教文獻》第一輯，為研究佛教史和思想史增添了新資料。另一件“佛為心王菩薩說投陀經(jīng)”，首尾齊全，保存完好，全長916厘米。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原據(jù)斯坦因劫掠的同名寫本，編入第八十五卷，然后所據(jù)底本遠不如我館所藏本完整，后日本臨川書店編輯出版《禪學古典籍叢刊》時棄而改用天博藏本。北齊天保九年（558年）《羯磨》卷，縱26，5厘米，橫742厘米，是館藏佛教律部文獻中最早的寫本?！棒赡ァ笔巧畧F按戒律規(guī)定，處理僧團或個人事務的議事法則。該卷后有北齊題記：“天保九年九月廿五日比丘法慧敬造羯磨供養(yǎng)愿愿從心”，是敦煌寫經(jīng)中唯一一例有北齊跋語的“羯磨”經(jīng)。隋開皇十三年鄭颋寫《禪數(shù)雜事下》卷，是討論佛教信徒必須遵守的儀軌規(guī)則的重要典籍，各藏均為收錄。在該卷題記中，經(jīng)生、校經(jīng)僧、教士、學士等都一一署名，周一良先生考證“教士”之稱于別處未常見，疑該職為隋代所獨有。

在館藏的一些古代寫經(jīng)中，保留了經(jīng)尾部的完整署款，如唐咸亨三年（672年）《妙法蓮華經(jīng)》卷，經(jīng)尾題記中包括年代、抄寫者、用紙數(shù)、裝潢手、初校、再校、三校和四位詳閱以及監(jiān)督者的署名，格式極其嚴謹，是標準的唐人寫經(jīng)題記。因完整地記錄下當時佛經(jīng)抄錄、校對的過程，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

館藏敦煌遺書除數(shù)量眾多的佛經(jīng)典籍外，還有世俗文學寫本和社會文書，是研究俗文學和敦煌地方歷史文化的重要史料。例如唐《曲子詞》卷，縱26.1厘米，橫394厘米，是在《維摩詰所說經(jīng)卷下》的背面以楷書墨筆錄曲子詞14首，連寫不分闕，有朱文斷句。曲子詞是敦煌文書中可用于歌唱的詩歌體作品的總稱，屬于俗文學的范疇，是研究中國文體變革的寶貴資料。如此之長的曲子詞在敦煌文獻中較為少見，具有較高的文獻價值?！疤葡毯喽辏?71年）沙州胡薩坊口戶長胡文達牒”，縱26厘米，橫24厘米，是初唐時期的重要社會文書，反映沙州（治所在敦煌）城內胡薩坊口戶長胡文達向上級申報坊內外來番戶動遷的情況。胡薩坊是中亞和西域各國人口來敦煌聚居地區(qū)域，胡文達牒中所申報的番戶，從貞觀二十年（646年）至咸亨二年（671年），在胡薩坊口居住達25年之久。該戶牒既是唐代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的珍貴物證，更是中外人員互通，文化互鑒交融的明證。此外，有翟奉達題記的《大目犍連變文》、曇曠撰《大乘百法明門論開宗義記》均具有重要文獻歷史價值。

書法藝術價值

中國書法藝術源遠流長，但留存至今的南北朝、唐人書法墨跡極少，日常所見多為碑碣墓志和摩崖石刻的拓本，或名家墨跡的摹本，而敦煌遺書中眾多南北朝、隋、唐、五代經(jīng)生體書寫的佛經(jīng)，幾乎完整記錄下由南北朝經(jīng)隋唐、五代到宋漢字書法的演變過程，是研究中國書法演變的寶貴第一手資料。前述北齊天保九年（558年）《羯磨經(jīng)》卷，隸楷結合，捺筆很重，書體精美，墨色濃勻，十分珍貴。隋開皇九年（589年）《大樓炭經(jīng)第六卷》楷書中帶有隸書筆意，可以探知書法史上隸書向楷書過渡的軌跡。隋開皇十三年鄭颋寫《禪數(shù)雜事下》卷縱27.3厘米，橫450厘米，有烏絲欄，楷書，書體精美，墨色淺勻。隋大業(yè)四年《大般涅槃經(jīng)卷第十七》，已經(jīng)脫離隸意，楷書結構疏朗有致。唐天寶十二年（753年）《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卷，字體豐腴娟秀，運筆方正穩(wěn)健，是典型的盛唐楷書范本。唐朱墨《法華經(jīng)義疏》卷，以草書寫經(jīng)，在敦煌寫經(jīng)中較為珍貴，是研究草書發(fā)展的重要資料。唐咸亨三年（673年）《妙法蓮華經(jīng)卷第四》卷，縱28厘米，橫770厘米，現(xiàn)存楷書《妙法蓮華經(jīng)》四段四百三十行。紙本，有烏絲欄，書體工整勁秀，墨色濃勻，堪稱書法杰作。卷尾有題記“咸亨三年五月二日經(jīng)生田無擇寫/用紙廿二張”等十二行完整題記，是極珍貴的書法藝術珍品。

這些珍貴的寫本，作者雖非書法史上的名家，然而字跡多工穩(wěn)清秀，完整留存了當時的書體風貌和書寫形式，是研究古代書法史、書體流變的不可或缺的寶貴資料。

（責任編輯：阮富春）